夜晚稍顯清冷,羅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緩緩朝院子裡踱去。
阿諾德府邸所在的這塊貴族住宅區靠近西德尼亞最繁華的地段,從這裡可以望到商業街的那一片燈紅酒綠,以及世界樹那如同山嶽般的龐大黑影。
空氣中氤氳著小提琴優雅的旋律,如同前世戀愛肥皂劇的爛俗橋段一般。
每當男女主幽會的時候,旖旎的背景音樂就會恰到好處的響起。
院子的另一頭站著的確實是一位少女。
深紫色的長發垂落在她的肩膀,湛藍色的眼眸靜靜的注視著羅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羅伊見過她,今天狩獵的時候她就坐在秦翔身旁。
她應該就是秦家的長女,秦翔的親姐姐,名字叫秦柳。
屋內的琴聲還在繼續,羅伊率先打破了沉寂。
“《神聖徽章》的第六樂章——《勿忘我》,我很喜歡這首曲子,前奏清冷寂寥的氛圍和秋天很搭。”
秦柳抿了抿嘴:“我是個粗人,不懂音樂的門道。”
這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多少顯得有些荒謬。
她分明有著婀娜多姿的身材,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右眼角的淚痣將她潔白無瑕的臉龐襯托得嫵媚而又楚楚可憐。
這樣一位貌若天仙的少女,同時還出身於西德尼亞最強大的名門望族,居然會自嘲自己是粗人?
“……”
他想繼續說些什麽,好讓自己在交流中佔據些主動權,但很快說不出話來。
秦柳目光清冷,她僅僅只是站在這裡,迎面而來的壓迫感就讓羅伊有些透不過氣來。
剛才也是這樣,他在房間裡突然感覺到如墜冰窖,像是被某種極度危險的存在牢牢鎖定,這才反應到有不速之客。
“我不習慣說場面話,羅伊·阿諾德。”
秦柳再次開口道,“我想向你請教三個問題。”
她不再發出凌人的氣勢,羅伊緩了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這才說道:
“請教不敢當,你問便是。”
“第一個問題,你覺得秦翔如何?”
嗯?
這是什麽送命題?
你覺得我會在親姐姐的面前說弟弟的壞話嗎?
更何況,他對秦翔的印象也並不算差。
雖然是個面癱,但做事還算有原則,這些年也從沒聽說他在學院裡耀武揚威、欺負弱小。
於是他回答道:“秦翔同學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同齡人,他很沉穩,也很強大。比如今天遇到的白狼,憑我們是無法應對的,可他卻獨自將其擊殺。”
秦柳搖了搖頭:“他生下來就擁有取之不盡的修煉資源,神兵利器也是唾手可得,達到這種水平,沒什麽大不了的。”
“……”羅伊沉默了。
這話他接不了。
“第二個問題,你覺得秦家如何?”
嗯?
這又是什麽送命題?
你覺得我敢在秦家直系的面前說秦家的壞話嗎?
更何況他每個星期都會在秦家參加聚會,吃人嘴軟啊。
有一說一,秦家的夥食是真不錯。
於是他回答道:“秦家是神殿十八世家之一,是名正言順,眾望所歸的劍修一席代表,藏劍閣更是無數劍修心目中的聖地,它的歷史跟西德尼亞本身一樣悠久,想必秦家之後也會一直如此繁榮昌盛下去吧。”
秦柳不置可否的說道:“在西德尼亞,秦家並不算是最強大的家族,
它是眾矢之的,只要稍有松懈,立刻就會被瓜分蠶食,被其他勢力後來居上。” “……”羅伊沉默了。
不懂就問,這是什麽煮酒論英雄的劇情嗎?
不明白大半夜的,秦家這位身份尊貴實力強大的大小姐為什麽要跑到他家後院來和他嘮嗑。
總不可能是喜歡上他了吧,這個可能性有億點點小。
“第三個問題……”
秦柳微微一頓,仔細的打量著他。
“你覺得,世上存在同時擁有兩種傳承的人嗎?”
嗯?
羅伊倏的冒出一身冷汗。
“不需要回答,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秦柳突然笑了起來,像一隻奸計得逞的小狐狸。
“你可別誑我。”羅伊一臉懵圈的說,“怎麽可能會有同時擁有兩種傳承的人呢,這不合常理啊,莫非你見過?”
好家夥,套我話是吧?差點就上了當。
果然是個壞女人。
但前世他見多了這些小伎倆,這甚至連爾虞我詐都算不上。
秦柳的笑容逐漸淡去,她輕歎道:
“我發現我遇到的這幫男生臉皮都挺厚的,要麽是面癱,要麽是騙子,也罷,我還是用劍來問出答案吧。
“戰士的劍是不會撒謊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句話說完,她湛藍色的眼眸中隱約有一道雷光閃過。
鋪天蓋地的殺意朝羅伊奔湧而來,羅伊臉色一白,感覺自己成了一艘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船,正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
海面上驚濤駭浪,電閃雷鳴,仿佛下一秒就會將船掀翻。
殺意,這是純粹的殺意,他從未見到過如此強大的殺意,光是被她的眼神鎖定著,他就需要用盡全部的意志去對抗。
一旦被這股殺意擊垮,他就會失去抵抗的意志,也會失去站在她面前的資格。
如果沒記錯的話,秦柳應該隻比他大三歲……
這個女人到底經歷了什麽,僅憑氣勢就能將對手壓迫到如此地步!
“今天你跟人打了賭。”
秦柳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那我也跟你打個賭吧。”
“如果能接下我一劍,我就會給你,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比如,取之不盡的金錢;比如,用之不竭的修煉資源;再比如,讓所有人都對你卑躬屈膝的權力與地位……”
“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哈……”壓迫感越來越沉重,羅伊大口喘著氣,汗水浸濕了襯衣。
“聽起來很不錯,但要是我沒接住呢?”
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三步之遙,羅伊看清了她臉上的表情。
秦柳眼神淡漠,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我並不打算傷你,但刀劍無眼,若你不全力以赴,你可能會受重傷……”
“也可能會死。”
羅伊毫不懷疑她所說的話,
能釋放出如此強大的殺意,她又怎麽可能是心慈手軟的人。
秦柳朝他扔出一把劍,這是他原本放在院子裡練習用的木劍。
看來是有備而來。
打從一開始,秦柳就已經決定跟他打上一場了。
旋即她左手一翻,左手食指上的乳白色戒指發出微微熒光,一根木棍出現在她的手中。
居然是空間戒指!
羅伊瞳孔一縮。
空間戒指是典型的超品靈器,其鍛造技藝被西德尼亞神殿壟斷,非常稀有。
據說每一枚空間戒指都擁有獨一無二的編號,有資格使用它的無不是西德尼亞的重要人物,因此也被戲稱為“權力戒指”。
如果說秦柳作為秦家直系,擁有空間戒指尚能讓人接受,可她從戒指中取出的又是什麽?
與其說是木劍,倒不如說是一根未經雕琢的普通木棍。
好吧,和他手中的木劍一比,倒也稱得上旗鼓相當,可能他還多佔了一點便宜。
“我不使用靈力,我隻用最純粹的劍術。”
秦柳平舉手中的木棍,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她正在笑。
這是好戰者面對戰鬥時的狂熱。
“不要讓我失望,羅伊!”
手中的木棍化作長虹,迅雷般朝羅伊胸口點去。
沒有想象中花裡胡哨的劍招,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一劍的理念就是如此簡單。
可他躲不掉。
在秦柳話音剛落的一瞬間,羅伊就已經起動技能「疾行」,飛速向後退去。
可他和木棍的距離沒有絲毫拉遠。
他揮舞木劍,想要蕩開木棍,可木棍如未卜先知般往下一移,他這一劍直接揮空。
他隻來得及微微側身,隨後木棍劃破了襯衣,在他的小腹留下了火辣辣的擦痕。
這一刺力道十足,若是自己沒反應過來,豈不是會被秦柳當場穿腸破肚?
他來不及思考那麽多,木棍的攻勢連綿不絕的朝他襲來,可他一招也防不住。
經過家教的劍術練習,羅伊自詡還是有些基本功的,但一面對秦柳,他發現自己的全身上下原來全是漏洞。
秦柳打他就好像大人欺負小孩,他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數秒,羅伊已遍體鱗傷。
幸好月影的天賦「身體掌控」讓他屢次在關鍵時刻躲過致命傷,否則第一個照面他就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
秦柳沒有說謊,她身上的確沒有靈力波動。
她僅僅靠著劍術和身體素質就把他逼到了這種地步。
這是法師喚雷!這不是劍修?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也是雙傳承者!?
屋內,沁人心田的琴聲依舊悠揚。
屋外,羅伊在秦柳的進攻下節節敗退,別說反擊,甚至無法組織有效的防禦。
“你的實力只有如此而已嗎?”秦柳的眼中滿是失望。
無力,太無力了。
遠遠沒有達到她心裡的預期。
“戰鬥是殘酷的,為了活下去,每個人都在全力以赴!”
她劍指羅伊,冷冷的說,“我再出一劍,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接下這一劍,我就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如果接不住……你可別後悔。”
面對氣勢凌人的少女,羅伊吐出一口血沫,咧嘴艱難的笑道:
“全力以赴?不是誰都能放手一搏的啊,秦家的大小姐。
“看看參加你們狩獵的那些人吧,他們多想巴結你的弟弟!因為你們是神殿世家,是西德尼亞的掌權者,即使他們都是前途光明的傳承者,你們也可以輕易決定他們的命運。
“我並不是什麽特殊的存在,我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員。就像現在你突然闖進我家對我大打出手,我還得陪著笑臉生怕你不開心一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你懂嗎?”
秦柳淡漠的眼神裡出現了少許波動,她垂下劍,緩緩的說:“……我不懂。”
“我只是一名戰士,而戰士會在戰鬥中全力以赴,任何一場虛假的戰鬥,都會被認為是對戰士的侮辱。”
“是什麽束縛了你,羅伊?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羅伊反問:“你為什麽幫我?我們應該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哪有那麽複雜?”
秦柳蹙起眉頭,“既然你有心事,不願跟我打一場,那我便了卻你的心事,就這麽簡單。”
“我又憑什麽相信你會幫我,而不是害我?”羅伊咬著牙。
“我說了,我是一名戰士,一個粗人,我對權謀不感興趣。在我的眼裡,隻分為有實力的人和沒有實力的人。”
秦柳的眼眸中閃爍著隱隱的雷光,“如果我認可了你的實力,我不介意幫你。如果你不相信好意,你可以把這理解為一場交易。”
“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和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相對應的,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你越讓我驚喜,我就給你越多。”
“現在。”她揚劍,“告訴我你的答案。”
聽到她的話,羅伊終於確信了一點。
這是個瘋子。
一個無法以常理度之,滿腦子都是戰鬥的瘋子。
還是一個僅僅對他有所懷疑,就半夜翻他牆抓著他刨根問底的女流氓。
她既不是友軍,也不是敵人,就好像遊戲製作者在遊戲裡埋下的一個惡作劇彩蛋,你可以直面她,然後得到一些額外收獲——當然,這其中也存在著風險。
你也可以無視她,裝傻到底,大不了白挨一頓打,就當是被狗日了,然後在心底裡默默許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狠話。
羅伊凝視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
重生這一世,他早早的為自己的未來做出了規劃,不管是製作道具也好,黑狙也好,原本一切的進展都在計劃之內。
但他卻在某一天意外的收留了一名女仆,從此,一切都變了,他和阿瑟翻臉立下了賭約,然後不得不在狩獵中全力以赴。
最終被她看出了端倪。
該死!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選擇有兩個。
一是暴露自己雙傳承者的身份,然後相信秦柳能給自己帶來一些機遇。
二是直接擺爛,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個普通傳承者,然後祈禱秦柳能乖乖離開,自己的人生軌跡能恢復如常。
那麽,要怎麽做?
直覺告訴他當然應該選第二個,反正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滿足了,根本不需要秦柳額外幫他什麽忙。
但是……
此時,和院子裡肅殺的氣氛相反,從裡屋飄揚出來的琴聲正在譜寫最後的樂章。
《勿忘我》已經進入最後的高潮,那是小提琴的一段極具張力的爆發式演奏,一連串悠揚高昂的滑音正在將全場的氣氛拉至頂峰。
這裡不僅是他的戰場,也是她的舞台。
羅伊依稀記得這首曲子的背景故事:一位少女的家園被戰火吞噬,她拿起了武器,在保衛家園的戰爭中獻出了生命。
她與愛人訣別時獻出了一朵花,那朵花的名字就叫勿忘我。
現在的這段高潮,奏出了她與敵人的決死瞬間。
羅伊的表情不斷變幻著,他突然開口問道:“你真願意幫我?即使……你可能會被牽扯到一個黑幕中,甚至和別的神殿世家為敵?”
“神殿世家有什麽了不起,大家如今坐到這個位置,不都是靠打出來的?”
秦柳漫不經心的說,“我已經說過,我可以幫你——只要你能展現出相對應的價值。”
羅伊沉默了一會兒,笑了起來:“不愧是你。”
秦柳沒有再說話,只是抬起手,再次揮出一劍。
她從小與劍為伴,想要什麽答案,都會用劍去找。
這就是她的道。
這次的劍勢,較之以往來得更猛。
如果羅伊跟之前一樣接不住的話,這一擊恐怕會讓他躺上好幾個月。
羅伊盯著奔襲而來的木棍。
秦柳的攻擊已至眼前,他的動作突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他乾淨利落的架起劍,準確無誤的接下了這一擊。
“咚——”
木劍和木棍交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接下秦柳的攻擊。
秦柳笑了:“你果然是特別的!”
劍身傳來一股巨力,羅伊被蕩出好幾步遠。
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身體卻沒有任何搖晃。
“你說過,你會幫我。”
“我信你,所以我接下了你的劍。”
他抬起頭,黑夜中亮起一雙攝人心魄的黃金瞳。
“現在,你可以準備兌現諾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