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坑裡的日子不見天日，馬隆輝又回到了看不見盡頭的無盡循環中，每天吃飯乾活睡覺，然後再吃飯乾活睡覺。

　　他的大腦和軀體逐漸麻木，漸漸地甚至連吃飯也變得困難起來。

　　這裡的人力資源並非源源不斷，而且還需要他們保持健康和活力，以便隨時出售，所以礦坑背後的負責人有時候會送些蔬果下來，這些蔬果一看就不會是地面上培育出來的，因為色澤異常寡淡，而且缺乏水分，大概是在某個稍微有點光線的底下巢穴裡種植的，甚至可能是在地面菜市場裡收購來的垃圾。

　　不過盡管如此，這些東西在最開始那段時間還是給馬隆輝提供了不錯的計時工具，他吃完這一次蔬果就開始盼望下次，可是在經歷過一次逃跑失敗後，蔬果再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了，現在一個乾癟的蘿卜就擺在面前，馬隆輝拿起蘿卜在手裡捏著。

　　失去水分的蘿卜很有彈性，拿在手裡越捏越軟，蘿卜的內部纖維逐漸被碾碎，直到最後徹底失去彈性。一道黑影在眼前閃過，手裡的蘿卜不見了。

　　原來是那個寡言少語的工友搶去了，馬隆輝無精打采的看著工友，對方也無精打采的看著他，他面前擺著一個慘兮兮的搪瓷飯缸，裡邊的粗糧雜菜粥已經被喝光了，眼下正在用馬隆輝的蘿卜當麵包，擦乾淨碗裡的殘羹往嘴裡送。

　　缺少水分的蘿卜在工友嘴裡嚼得嘎吱嘎吱響，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讓馬隆輝又餓了起來，盡管知道說了也無用，但是馬隆輝還是不服氣的喊了一聲:

　　“把我蘿卜還我。”

　　不料他話音剛落，工友就把剩下半根蘿卜全部塞進嘴裡，嘎吱嘎吱的聲音更香了，馬隆輝一股胃酸湧起，這會他是真的後悔了，面前的飯缸裡只有一點清淡的粗糧雜菜粥，不餓的時候是連這點粥也吃不下的，可是一旦感覺到餓了，這點粥就跟水沒什麽兩樣了。

　　因為中午隻吃了這點稀粥，一直工作到晚上馬隆輝已經餓的失去知覺了，拖著無比沉重的雙腳回到工棚，工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昏暗的燈光下，馬隆輝看著這人躺在床上睡得像頭死豬，四仰八叉，不知為何馬隆輝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他像個行屍走肉一樣過了這麽久，是因為這個慢刀殺人的環境甚至激不起他反抗的欲望，是因為深坑外圍的那些怪物，他屈服於懶惰和恐懼。

　　可是這個男人明明跟他馬隆輝處在一樣的地位，一樣的處境，卻充滿優越感的活動在馬隆輝面前，搶他的東西吃，在他試圖逃跑的時候冷嘲熱諷。

　　馬隆輝想完這些東西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男人床頭，他手裡拿著剛脫下來的襪子，這襪子已經粘膩的像是一塊曬乾的豬皮。

　　這人是老天派來懲罰我的，是他告訴我我們在這裡隨時會死，是他在我逃跑的時候冷嘲熱諷，還搶我的蘿卜吃。

　　馬隆輝把襪子塞到工友嘴裡，抽出他腦後的枕頭蓋工友臉上。

　　我要殺了他！

　　這個念頭瞬間佔據了馬隆輝的整個大腦，因為長時間沒有思考問題的機會，此時一經出現這個清晰的念頭，這個念頭就變得無比有力而且強大。

　　這是馬隆輝第一次嘗試殺人，他像個沒有經驗的處男一樣趴在工友身上，用盡全力把枕頭和襪子蓋在工友臉上，難以控制的緊張裹挾著馬隆輝的全身，以至於他都沒有意識到工友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抗，包括他把襪子塞進工友嘴裡的時候——那雙鐵皮一般的襪子足以引起一頭恐龍的窒息和反抗。

　　大概過了五分鍾，也許只有三分鍾，馬隆輝終於意識到工友不動了，他是如此緊張，渾身皮膚都在充血，耳朵砰砰響，心臟在瘋狂泵血，他顫抖著手摸了一下工友的鼻息，似乎已經沒有呼吸了。

　　馬隆輝拿走室友的枕頭——他自己的床上只有一張粘膩的薄被子，被子上有各種詭異的味道，所以覬覦工友的這個枕頭很久了。

　　第一次殺人，馬隆輝累到虛脫，回到床上腦袋剛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的夢境裡，馬隆輝這次沒有來到沼澤深處，而是在一個光線充足的地方，這裡紅彤彤的，視野很不清晰，像是隔著一汪水在看東西，周身一股暖意，這裡到處都十分松軟，馬隆輝舒適的在這裡翻滾，水的聲音在耳邊，咕咚咕咚的響著，他伸展著自己的身體，原來在水裡呼吸是這麽舒服的一件事，溫暖的水包裹著他的全身，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放松，這是比上次夢見自己變成蛇還舒服的體驗，對的，這是在夢裡，馬隆輝告訴自己。

　　可是夢境如此舒服， 他想知道有沒有任何辦法把自己留在這個夢境裡，因為一旦醒來就要面對剛剛被自己殺掉的那個工友，還要面對永無盡頭的重複勞作，那個怪蛇環繞的礦坑，那些難以下咽的飲食，現實裡的水有一股可怕的金屬味道，馬隆輝覺得是礦石裡的硫酸汙染了水源，他每喝一次那邊的水都覺得自己的內髒正在融化。

　　但是這裡的水，溫暖綿柔，充滿自己的身體內外，水壓給他帶來美妙的支撐感，讓他感覺呼吸都變成了一件令人放松的事。

　　這是被分配到礦坑裡以後馬隆輝第一次用枕頭睡覺，即便是在夢裡也在因為這點感到高興，他伸出手搓搓臉，驚訝的發現手指之間竟然長著肉蹼，不僅肉蹼是透明的，連指頭都像一根根嫩芽一樣吹彈可破——難道這回我是條魚?

　　馬隆輝疑惑的問自己，他用手巴拉巴拉周圍的水，立刻感到這個空間的局促，剛才只顧享受這汪溫暖的水帶來的愉悅，直到現在才發現這裡竟然像個麻袋一樣逼仄，這像是一個裝滿水的塑料袋，馬隆輝被緊緊地裹在裡邊，他覺得眩暈，瘋狂的掙扎起來。

　　突然後腦杓嗡的一聲，馬隆輝從掙扎中驚醒。

　　他已經滾到了床下，腦袋著地，一雙黑黢黢的腳站在自己眼前。

　　“再敢動老子枕頭，小心晚上睡覺時候老子悶死你。”一個惡狠狠地聲音說道。

　　馬隆輝爬起身迷惑的看著，昨晚被自己殺掉的那個工友正坐在自己床上穿衣服，昨晚順過來的枕頭也被他拿了回去，

　　到底哪一部分是在做夢，馬隆輝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