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窒息的感覺淹沒了馬隆輝,混亂的水流裹挾著他飄來蕩去,馬隆輝用力擺動著身子,身上的每個鱗片都在感受水的流向,細長的身體很快跟亂流和解了,靈活的甩甩尾巴,鑽出了水面。
看得出來這裡還是地下,但是水流已經充滿了整個下水道空間,馬隆輝看不見同類,他又潛入水裡,這是第一次作為一條蛇在水裡活動,盡量舒展著身體,亂流把他卷的有點頭暈,再鑽出水面,身體像一根皮鞭一般劃過水面,馬隆輝想知道這是什麽地方,自從跟張希宇接上頭之後,到現在再也沒見過他,礦坑邊緣也沒有,變成蛇也沒有再偶遇過,馬隆輝很擔心他已經被吃掉了。
或者被淹死了。
馬隆輝遊到水邊,把身體盤在一個老樹根上,這裡不見天日,探出蛇信子也只能聞到腐爛的老鼠屍體味道和汙水發酵的味,他左右看看,除了水之外什麽都看不見,遠遠看見一股水流湧了過來,馬隆輝準備跳進水裡換個地方呆著。
嘩啦一聲。
水下突然探出一隻巨大的腦袋,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嘴朝馬隆輝咬了過來,馬隆輝嚇得想尖叫一聲卻只看見自己長大了嘴,蛇信子僵直的探出去,瞬間又疲軟下來。
這怪的大嘴咬到了老樹根上,馬隆輝趁機從它嘴角滑落水裡,這是個恆溫的怪物,馬隆輝從它嘴角感受到了怪物的炙熱的體溫,剛剛滑落入水,怪物緊隨其後跟了過來,馬隆輝不敢回頭,通過尾尖上紊亂的水流就能感受到怪物正在貼著馬隆輝遊動,它的速度很快,此時的馬隆輝盡管已經是冷血,但還是感到身上的血正在凝固,身後怪物瘋狂攪動著水流,馬隆輝每前進一米就要被拉回來三米。
馬隆輝自己都意識不到若在平常遇見這種困境,他必是最早放棄的那個,此時卻找準一切機會試圖擺脫怪物的追擊。
被卷回去再掙脫出來,水體被這怪物攪成一團沙粥,只能靠水流判斷逃跑的方向,馬隆輝不斷撞到牆上纏到樹根上,經過不斷的撞擊和摔打,逃生的力氣逐漸從這條蛇身裡褪去,馬隆輝感覺緊繃的蛇身已經軟塌塌的變成了一根麻繩。
怪物在身後張開大嘴,一股水流拽著馬隆輝麻繩一般松軟的身體卷了回去,這怪物長著一嘴亂糟糟的尖牙,馬隆輝的那隻獨眼看見怪物的牙關合了下來。
這是前所未有的疼,身上的每寸肌肉組織都在撕裂,馬隆輝能感受到每一絲纖維被撕扯的劇痛,怪物加大了撕咬的力度。
嘎嘣一聲。
馬隆輝從夢境中驚醒,脊柱上的痛感還在,他泥鰍一般的翻身掉下床,顧不得疼,顧不得渾身的冷汗,他摸索著後背看脊柱有沒有被咬斷。
萬幸沒有,馬隆輝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對面床上的陰渣睡得很死,平時馬隆輝在他睡著的時候不敢發出一點響動,稍有異響就會換來一頓辱罵,可是今天陰渣卻睡得像死了一樣,馬隆輝有些興奮。
真的死了嗎——他抬手過來試探氣息。
沒氣了!
馬隆輝不相信會有這種好事,他又把手按在陰渣的頸動脈上。
冰冰涼!沒有脈搏!
馬隆輝瞬間從夢境的後怕中走了出來,還有這等天降的喜事,若這個人渣莫名其妙的死了,一來最近需要獻祭不會找到馬隆輝,二來生活中最大的困擾消失了,陰渣的霸凌跟陰渣一起下地獄了。三來藏刀可以物歸原主,甚至連栽贓的對象都有了。
興奮之余馬隆輝一腳把陰渣的腦袋踹開,
掀開枕頭就去找那把藏刀。 剛剛看到刀,還沒拿到手裡,馬隆輝腦袋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下,這一拳打的他眼冒金星,捂著頭坐在地上好一會沒站起來,冰冷的刀尖挑在馬隆輝鼻孔裡,用力之大,鼻孔都被挑開了一個小口子。
“找死了?”陰渣冷冰冰的說。
馬隆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驚訝,剛才明明已經死透的陰渣現在又坐在自己面前,還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馬隆輝沉默良久,他覺得這是陰渣的另一個玩笑,這個該死的東西就想看見馬隆輝崩潰。
鼻子上的血流了下來,陰渣收起藏刀,留下一句‘蠢貨’,穿上衣服去水邊洗漱了。
礦坑裡原本只有一個蓄水池,雨季以前,這裡的水又綠又臭,這些水加點消毒粉之後就用作日常飲用,但是因為引水困難,所以這一坑死水僅供飲用,是不能拿來洗澡的。
大約一周前,外面開始漲水,有人在外邊引過來一根管子,源源不斷的新鮮雨水送了下來,注滿一個蓄水池之後,工人們又加緊挖出來一個,現在一個用作飲用水,一個用作洗漱,在蓄水池挖好的那天晚上,陰渣跟兩個20號礦坑裡的狠人跳進去美美的洗了個澡,其他挖蓄水池的那些人反倒眼巴巴看著他們把水攪成一股紅湯之後,才有機會下去洗洗身上的汙垢。
馬隆輝從驚恐中緩過神來,鼻子在淌血,但他不敢去礦坑裡洗鼻子,陰渣現在還在那邊,只能在地上撿起一塊大小合適的石子,在水杯裡涮涮塞鼻子上。
在同一個位置工作到現在,馬隆輝已經可以閉著眼睛來到崗位上,閉著眼睛工作,閉著眼睛收工了。
他站在這裡坐著機械的動作,那個按鍵板距離右側肩膀正前方大概五十公分,抬手就能拿到,礦機送材料上來的嗡嗡聲是有波段的,在第四第五波聲音時候礦材會隨著傳送帶進到粉碎機裡,這時候按下開關,巨大的礦石就在轟鳴的噪聲中被粉碎成容易分揀的料渣。
重複一次,再重複一次,馬隆輝手上動作不停,腦袋裡卻覺得,記憶裡有個東西在呼喚他, 這東西很模糊,但是馬隆輝感覺到它的顏色很鮮豔,在一片灰暗的記憶中,是很扎眼的一個部分。
馬隆輝不斷收放著自己的大腦,一收一放之間那段記憶逐漸顯現——原來我殺過他一次!
原來我殺過他一次!
馬隆輝這麽想著嘴裡也喊了出來!
原來我殺過他一次!
上回也是這樣,馬隆輝用枕頭死死的捂住這男人的腦袋,他根本沒有掙扎,事後也失去了呼吸和脈搏,可是第二天又突然醒來,沒有癔症,沒有緩衝,就那麽直白清醒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難道他是個死人?
馬隆輝回想著陰渣身上的一樁樁一件件,立刻否定了死人的想法——死人不會搶自己的飯吃,他是個活生生的人毋庸置疑。
可是為什麽睡覺時候會像是死了一樣。
馬隆輝腦袋裡咯噔一聲。
他想道一個驗證的辦法。
非常簡單——晚上守夜,看陰渣到底做了什麽。
因為盤算下來馬隆輝意識到以前從來沒見過陰渣入睡前的樣子,每次都是馬隆輝躺下就睡著,也許是在馬隆輝睡著時候,陰渣的靈魂出竅了也說不定。
至於守夜帶來的睡眠不足的問題。
馬隆輝想到了非常簡單的解決辦法。
他立刻閉上眼,靠在背後的石牆上,安全帽頂住木梁,整個人穩穩地站在崗位上,不出十分鍾就睡了過去。
機器照常轟鳴,每一波礦材都被精準的粉碎成料渣。
睡夢中的馬隆輝依靠肌肉記憶照常工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