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張希宇也失去了意識,直到下次醒來。
張希宇是被凍醒的,這裡像是自己去過的椒蘭芳汀後廚地下那間醃臘室一樣,冷冰冰,空氣裡充滿了肉類脂肪的味道。
黑暗中,張希宇發現自己不著寸縷,他想拉出來一件可以裹身的衣服,卻觸到身邊人冰冷的身軀。
一樣冰冷的身軀,一樣不著寸縷。
不一樣的是,他們都僵硬了。
張希宇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四下漆黑,遠處一面牆上開著幾個昏暗的窗戶,窗外人頭攢動,張希宇站起來嘗試往有光的方向逃跑,腳下橫七豎八的骸骨卻讓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毛骨悚然。
他的耳朵豎起來了,肩膀聳起來了,像是一隻嘗試穿過狗群的野貓,腳下的哪一位如果在睡夢中動動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腳踝,也許會讓他的心臟就此停止工作。
怕什麽來什麽,一聲詭異的哼哼從黑暗中傳來。
像是在說著什麽夢話。
頭皮炸裂的痛感過後,張希宇覺得這不是死人會發出的聲音,於是循著聲音摸了過去,只要這裡還有活人,事情也許就沒那麽糟糕。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張希宇摸黑往發出聲音的這個人臉上抽了幾巴掌。
馬隆輝一翻身從地上爬起來。
張希宇趕快起身捂住他的嘴。
“別叫喚!是我,是我,張希宇。”張希宇把臉貼到馬隆輝眼前。
看到是熟人,馬隆輝略微冷靜了下來。
“媽呀!這是啥地方啊!”馬隆輝低聲慘叫道。
“像是太平間。”張希宇說,“不過不是一般太平間,這裡沒有隔間,都堆在地上。”
馬隆輝覺得比太平間更恐怖的正是眼前這個陽光男孩,說這種話的時候竟然沒有一絲慌亂,竟像是說別人的事一樣。
“何子恩在這附近沒有?”張希宇低聲問。
馬隆輝神志有些不清晰,一句沒聽見張希宇的問話。
臉上又是吃了兩巴掌,張希宇重新問了一遍。
“我不知道,我連為什麽在這都不知道。”
張希宇也不知道,不過猜測自己一行三人在下水道裡暈厥過去,被什麽人當成屍體存放起來了,如果猜測成真——收藏這些屍體的人,怕不是什麽善茬。
“也許是個走私人體qg的犯罪團夥,總之,看這個停屍房的規格,不像是正經部門整出來的東西。”張希宇自言自語道。
“那現在怎麽辦?”
“先找到何子恩,然後找機會溜出去。”
“何子恩會不會已經?”馬隆輝烏鴉嘴道。
“先把你的烏鴉嘴閉上,光看體型你我都要比何子恩健康很多,有什麽原因要先對她下手,快去找。”
這間停屍房有大約一個籃球場大小,頭頂空調噴著冷氣,一看就不是專業用作存放屍體的位置,說是發生災難之後用作過渡的臨時存放點更合理一些。
光線不足,張希宇跟馬隆輝只能憑借感覺搜尋。
所幸何子恩要比一般女生富態一些,不多久,張希宇就找到了她。
“還活著嗎?”馬隆輝站的遠遠地,問。
張希宇摸摸女友的動脈,非常微弱,但是能感到血管還在執著的跳動著。
“活著。”他舒了口氣。
張希宇四處搜來一些鋪在地上的蛇皮袋子,裹在何子恩身上。
三人剛剛沿著牆摸到大門,頭頂瞬間光芒四射。
十幾天沒見過陽光的人,此刻被頭頂的燈管晃得睜不開眼,張希宇跟馬隆輝雙眼似被刺瞎了一樣,眼窩酸痛,兩股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眶裡竄出來。
等到視線稍微有些緩和,能勉強看清楚眼前景象時,馬隆輝倒吸一口冷氣——這個停屍間,規模要比自己想想的大了許多。
剛才緊閉的房門已經被拉開,一個穿著製服的女人站在門口,這製服一水黑,沒有肩章,沒有徽標,身上連個字母都沒有,看不出她是做什麽的。
“兩個活過來的,出來領衣裳。”女人手裡翻動著一個文件夾,對著兩個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人,像是在叫七年之癢的老公出來吃飯一樣,稀松平常。
張希宇背起何子恩就跟著這女人往外走。
“活的才能出去。”女人伸手攔住張希宇。
“她是活的。”張希宇簡短的說。
女人手仍舊攔在張希宇面前,一臉‘話就在這,聽不聽隨你’的表情。
“她是活的,不信你摸摸動脈。”馬隆輝上前說。
女人臉上的表情開始逐漸不耐煩起來,轉身就要關門離開,張希宇閃身向前。
抬腿把腳卡在門縫裡,鐵門發出一聲巨響,這一夾的力道想必不輕,張希宇頭上青筋暴起,兩眼魚鉤一樣死死掛住女人的眼睛,一聲不吭。
女人認輸了,馬隆輝幫忙背著何子恩,張希宇跟在身後一瘸一拐的出了鐵門。
這裡處處都像是一個監獄,鐵架子焊成的房間,鐵架子焊成的走廊,昏黃的窗戶,像是得了白內障一般。
到了一間房裡,女人打開一個鐵皮櫃子,丟了三件粗糙的衣服出來,粗製濫造的布料配上馬虎的走線,說這是原始人身上圍的獸皮也不為過。
“先洗澡,再穿衣服。”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希宇讓馬隆輝先去洗澡,出乎預料的,這個房間裡竟然配上了設施齊全的淋浴室。
馬隆輝舒服的衝了個澡,身上每個毛孔都大大張開,關節也不那麽酸疼了,只是肚子裡沒東西,熱水一衝,有些頭暈。
洗完澡出來,馬隆輝發現房間裡擺了一些食物和一壺乾淨的水。
張希宇隻喝了杯水,正在用餐巾紙沾濕何子恩的嘴。
“你們去洗吧。”馬隆輝說。
三人換上乾淨衣服,吃了些食物,心情也好了很多,過去一段時間的經歷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眼下這些食物和粗糙的衣服如此真實,讓人隻想永遠維持住此時的處境,只要不再回到那個管道噩夢裡就行。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馬隆輝問道。
“我不知道,別什麽事都問我。”張希宇不耐煩的回道,自從剛才開始,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鏽跡斑斑的鐵籠,這裡泛著一股霉味的食物,一股強烈的壓迫感朝他襲來,馬隆輝這個吃飽就無限滿足的蠢貨似乎已經開始享受起來了——如果這時候子恩醒著多好,張希宇真的需要一個能交流的人類。
一個穿著製服的男人拉開門進來,手裡的資料隨意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派頭十足,審視三人一番:“怎麽帶了個死人上來?”
不知道是在問誰。
“她是活的。”張希宇冷冷的說。
男人過來朝何子恩的脖子上摸了摸:“這胖的,不使點勁還真摸不到血管,嗯,是活的。”
然後轉身對著兩個男生,說:“我來呢,是給你們描述一下幾位的處境。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壞消息是,你們撞破了這個地球上最大的秘密,你們將終生為這個秘密工作,也就是說,你們以後要留在這裡了。好消息是,這個女生,好像陷入了美妙的深度昏迷,這次打了個擦邊球,我們的遣返部門會保證她順利返回你們的世界,兩位有什麽要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