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開過改裝店，張希宇懂一些基礎的機械知識。

　　經過兩次簡單的考試，張希宇被分到機械組。

　　機械組老大是個中年男人，名叫羅文。

　　羅文身形龐大，像是好萊塢電影裡經常出現的那種力大無窮，又沒什麽腦子的寸頭保鏢形象，從頭到腳厚重的像是一堵城牆。

　　他曾經徒手搬動一個摩托的排氣管，張希宇發現這個男人的小臂甚至比排氣管還要粗。

　　第一天，張希宇不大樂意跟羅文講話，即便羅文非常和善，帶著防備眼鏡的張希宇總覺得這人是個暴力狂，一天下來，兩人就熟絡起來。羅文是個溫柔的大個子，話很多，經常問張希宇關於地面上的事情。

　　羅文對自己的過去避而不談，他隻對張希宇聊起地面上的事情感興趣，地面上的花草，新款跑車，陽光，懷山上的落日。

　　這天，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下改造摩托，羅文似乎視力不太好，他用手摸索著摩托的排線，一點點糾正張希宇排線的失誤。

　　“這種機器，早該被淘汰掉了，不知道現在地面上的摩托是什麽樣。”羅文抱怨道。

　　“跟美國電影裡的那種東西一樣，兩個輪子，兩側加裝了護蓋，很厚實，我喜歡重機車，這裡跑的都太瘦弱了，跟昆蟲一樣。”張希宇說。

　　他不明白，地下世界也是可以看電影的，為什麽羅文連地面上摩托的樣子都不知道。

　　“你那台車，是怎樣的一種紅色?”羅文問。

　　“嗯...官方名字叫做熔岩紅，暗紅色，有點像——下一場暴雨之後，在農場上能看到的那種夕陽，很厚重，很豔麗。”張希宇說。

　　羅文無神的眼裡帶著一絲期待。

　　在暗光環境裡待久了，羅文雙眼泛白，很難說還剩下多少視力，不過此時他的神情，讓張希宇想起小時候，某天父親說要帶自己去最期待的那家茶餐廳吃早飯，前一天晚上，在鏡子裡看到的自己。

　　充滿了期待和幻想。

　　沉默良久，羅文收起臉上的幻想，回到眼前的工作中來，他苦澀的笑笑，說:“希望這個秋天能少點暴雨，去年這時候，你現在站的位置上沒有一絲空氣，所有設備都淹了，這台焊機，新買的。”

　　張希宇看著眼前這台鏽跡斑斑的直流電焊機，這是自己改裝店裡已經淘汰了幾代的產品。

　　羅文的小組負責改裝兩輪摩托，讓它們能順利在下水道裡活動。

　　初步方案是在摩托車兩側加裝輔助輪。

　　經過十幾次實驗，輔助輪的支撐結構換成了液壓杆，數量也從兩個增加到四個，總算讓摩托適應了下水道的弧形地面，如果速度夠快，這種摩托足夠在下水道裡來上幾個回環。

　　“羅師傅你不試試嗎?”羅文對自己親手改裝的摩托似乎不甚感興趣，事實上他連車間都很少出。

　　即便在休息的時候，也是自己坐在車間裡看書，或者就是在腦袋上掛著一瓶水，像參加婚禮一樣，鞠躬，再起身，鞠躬，再起身，鍛煉長時間躺在地上工作引起的頸椎疼。

　　旁人用眼神提醒張希宇不要問這種問題。

　　機械組的改裝車間是一個水表形狀的下水道空腔，四面有四個通道，改裝車間在正中央。

　　這天，張希宇試車回來，摩托車轟鳴，他在正對羅文的那個通道口下車，並未將車子熄火，用摩托怠速的轟鳴聲掩蓋自己的腳步聲，躡手躡腳的繞到另一個門進來。

　　果然，

直到走到羅文面前，這位老師傅才驚慌失措的發現有人進來了。　　他摸不準是誰，只是把自己的臉對準張希宇的方向。

　　“你還剩下多少視力?”張希宇單刀直入的問道。

　　羅文放下書，歎氣:“他們對逃跑的人處置很嚴厲，我不想害了你們。”

　　“於是你就在這裡假裝看書，就是為了不讓我們發現你得視力已經退化，而產生逃跑的念頭?你知道就算視力不會因為長期待在地下而退化，我也不會放棄從這裡逃跑的吧。”張希宇說。

　　“你會放棄的，就像我會放棄一樣。”羅文歎了口氣。

　　張希宇轉身出去，騎上摩托飛馳而去。

　　身後的羅文一臉哀傷的合上書本。

　　在下水道裡穿梭著，張希宇臉上表情寡淡。

　　如果按照每天的睡覺時間來算，自己來這裡已經半個月了，可是從未了解過這個世界的全貌，不知道這是在地球上的哪個位置，不知道這是個球形的世界，還是平底鍋形狀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製作的這些摩托是為誰而做，也不知道何子恩有沒有順利從這裡逃脫。

　　只有隔段時間，會有穿著製服的人過來檢查車子的改造情況，這些人臉色慘白，像是在地下呆了很久，他們似乎很缺維生素，脾氣暴躁，對改裝車間的工作進展從來沒有滿意過，總是留下一句:撤掉下個季度的經費你們才會知道厲害。

　　只知道這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關押自己在這裡的人，壓根不用做任何防備措施，任何有正常智商的人都不會選擇逃跑。

　　因為逃跑就意味著要走進這片黑暗，重新走進沒有盡頭的饑餓和疲勞。

　　這裡比無邊的沙漠更恐怖。

　　這是一個地下迷宮。

　　繞來繞去總會繞回原地。

　　直到你的體力耗盡，絕望，變成下一個羅文，徹底死心跟這裡其他羅文一起，安心當奴隸。

　　張希宇想過從頭頂開出一個隧道。

　　也沒有希望，這裡穹頂高的像個教堂，壓根夠不到天花板，就算夠到了，也要防備其他人告密。

　　羅文也許就是一個會告密的人。

　　在這片黑暗世界待久了，張希宇也變得多疑起來。

　　回到改裝車間，張希宇把鑰匙交給羅文。

　　羅文不動聲色的拿回鑰匙。

　　“我還是要走，無論如何，地面上還有我關心的人。”張希宇說。

　　羅文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我不會連累你，但是你也不會知道我什麽時候出發，羅師傅，即便如此，我還是想求你幫我個忙。”張希宇說。

　　“你說說看。”

　　“我想知道，跟我一起被抓的那個男孩，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