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漫天,只有青山直插雲霄,破開厚重的蒼天,露出了雲霧背後那一抹喜人殘陽。
本就被潮氣侵擾的山陽鎮,在大雨過後更是濕漉漉的。
若是此刻去小鎮後的那條蔥鬱小道上走走,不出一個來回,保管濕了布靴袴腳。
許是在深山中的緣故,原本的伏暑悶熱在這大雨的衝洗之下消散的一乾二淨,再吹幾縷傍晚透爽的山風,身子骨薄弱的公子小姐定要咳嗽兩聲,惹得家裡長輩心疼,又請來大夫開方抓藥這般折騰一番才肯罷休。
山頭的雨霧雖說是散了,也能瞧見頭頂碧藍的青天,甚至還有一道道細細碎碎的殘陽鋪在小鎮的磚瓦上,但大雨也把這一天的時辰給拖了過去。
方才還能在街頭巷尾看見的陽光,才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找不見了,再抬頭細看的話,只能在背後的山尖上瞧見些許殘存的金色。
山裡太陽落得早,此刻又是雨後晴初,便有不少喜陰的蟲鳥鳴叫。
余暉仍在,鎮中百姓也紛紛出門上街,就見方才還冷清的山陽鎮此刻已經多了不少煙火人味兒了。
緊閉的商販鋪子支開了大門,迎風的旗招子在山風的鼓吹下止不住的搖晃,店中小二將自家的招牌佳釀擺了出來,酒香跟著清風不一會兒便傳滿了整條巷子。
住在附近的若有好酒之人,便會支開木窗,坐在窗邊悄悄嗅那酒香,若是街上有了熟人,也會滿面笑容的道一聲好。
只有被酒家小二瞧見,那個偷香小賊才會慌忙的關上窗戶,生怕那小二追上樓來,向他討要前幾日欠下的酒錢。
不過到底是傍晚了,街上的遊人只是出門趕個晚風涼快,等到天上能瞧見星月後,再看這長街早已是悄無聲息了。
山裡蠟油金貴,此時的山陽鎮還點著燈火的,就只剩下三兩家宅院。
星輝裹著月華撒向這個山中小鎮,聲聲蛙鳴在這般環境下卻是更顯寂靜,仿佛這方天地都睡下了。
夜空中月華如練星河璀璨,但無論多麽耀眼,終究是沒有那太陽真火奪目。看那東山山巔,有積雲如焰火,有金烏臨萬世。
山村裡的山民起的都很早,除了一些老人愛早起,更多的是為了討生活的平頭百姓。
有忙著進山采山貨的,昨日龍王行了雨,今日山中定會生出不少稀罕物。
有挑著擔子走街叫賣的,若是家底殷實能開鋪子,便要輕松不少。
還有手持闊刀長矛,擁簇著幾輛馬車的江湖人,許是一夥押鏢的鏢師,便引來鎮上一群毛頭小子遠遠觀望,眼裡滿是那些泛著寒光的大刀長劍。
山陽鎮雖在山裡,卻是連著雍州與益州的要道,更是入蜀僅有的幾條道路之一,也由此時常有二州之人走馬經過,至於鏢師走鏢更是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
“你說那拿刀的人有孫先生厲害嗎!”
山陽鎮的孩子見慣了來往的江湖人,對這群帶著刀兵的鏢師倒也不害怕。
“肯定沒有!孫先生能把一丈高的石頭砍碎,那個人肯定不能吧!”一個孩子如是說道。
在兩年前,也是八九月份,山陽鎮連著下了近一旬的雨。
鎮前的官道夾在兩山之間,雨水衝松了山上的黃泥,叫一巨石從山上滾落,把這大路堵住了,便是孫景城也就是那個孩童口中的孫先生將這巨石砍碎。
在這小鎮露了這麽一手,之後的日子自然是不得安寧,整日都有鎮中百姓帶著自家小孩拜見,
希望孫景城收他們為徒。 就這般過了有半月光景,孫景城終是耐不住鄉鄰的軟磨硬泡,便在他的府邸中開了私塾。
說是要教鎮中的小子,但孫景城也沒言出收徒的話,隻教些詩詞字句,偶爾也教些粗淺的防身招式。
這些孩子家中長輩雖有些失望,但自家孩子識些字也好,沒準就在孫景城的私塾裡開了靈竅,往後考上功名也說不好,便是各自都心滿意足了。
“我覺得這個人厲害!你看他拿的那兵器,比孫先生的大多了!肯定是他厲害!”一個胖乎乎的少年看著那個鏢師手中的大刀,眼裡滿是希冀。
“何發財,那人手裡拿的是刀,孫先生手裡拿的是劍,這兩個不能隻比大小的。”
何發財看著出聲的那人,才不管什麽刀啊劍的,只是看著不遠處的那群鏢師默不作聲。
易臣不禁搖搖頭,這群孩子之中他是最大的,也是懂得最多的。
“辰時了,該去孫先生那了!”
一群孩子有些不太情願的來到了孫景城的宅前。
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孩子上孫景城的私塾還很積極,如今過了一年多了,早就沒了那新鮮勁,他們早上若是沒有易臣的催促,定要挨到巳時才來。
待到一群孩子在院子中間坐好,孫景城才從屋子裡出來。
“你們能從我這學到的,我都已經交給你們了,從今往後,便不用再來我這宅子了。”
孫景城看著面前的孩子們,臉上瞧不出什麽神色,隨後便打開了府門。
“都回去吧!”
雖說這私塾上的有些不情不願,但突然說之後不用再來了,一群少年也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之感,也不再如往常那般吵鬧,只是各自結伴而行去了。
待到院中只剩易臣一人,孫景城關了院門。
“你隨我來。”
易臣聞言便緩步跟了上去。
和剛剛那群孩子不同,易臣並非山陽鎮人,而是十七年前孫景城來此時抱來的。
孫景城看著年齡不小,一身青色長袍也頗有文人的風雅,尋常再大的事也是一副雲淡風輕,即便是當年劈碎山石之後,神色也未曾有過大的波動,而如今帶著易臣來到內室的一個密道時,孫景城滿臉都是猶豫。
“師父!怎麽了?”
易臣與孫景城生活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師父露出這般神態。
孫景城深深的望了一眼易臣,便轉過身去,緩步走入密道,易臣見狀也不再說什麽,只是小心翼翼的跟了進去。
密室不大,四面牆上各有一盞燈,將這密室照的通亮。
“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時候告訴你當年的舊事了。”
孫景城看著面前的易臣,輕聲而歎,聲音裡藏著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沉重。
密道外忽然刮進來一縷風,讓周圍的燈火有些明滅不定,也讓二人的影子張牙舞爪,看著稍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