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下起雨來,便會有濃霧漫天,恍若仙境。
枝頭樹梢生出了新綠,混雜著水汽泥土的清新,深吸一口氣,涼意灌進肺腑沁人心脾。
再看那樹木枝頭,飛回來幾隻叫不上名的鳥雀,立在巢邊抖擻著花羽上沾染的水珠。
又啼出幾聲鳴叫,在這曠遠的山中回蕩良久。
遠方的山頭和天空接在了一起,渾渾然如重遊太古天地未分時。
山中的林木千型百態,有落盡枯葉,隻余下根根發灰樹枝的,也有碩葉繁茂四季常青的。
雨水滴在葉子上,慢慢匯聚在一起,直到壓彎枝椏,才落到地上摔出一朵水花。
若是恰巧有行人路過,這顆水珠便會從他領口滑入衣衫,能驚的人直打顫,非要摸摸後背濕了多少才行。
一滴水珠子滑落葉子,拍打在樹下昏迷的易臣臉上,叫他猛地睜開眼,拔劍橫掃開一圈,卻不慎砍到了身旁的樹乾上,一時那葉片上的積水紛紛落下,將易臣淋的狼狽不堪。
我還活著?徐元慶呢?昏迷前在身旁的那個人是誰?
未曾明白現狀的易臣有些懵,怎麽一覺醒來,先前發生的都像是做了一個夢。
察覺到腰間葫蘆輕了許多,易臣端起一看,才見到那葫蘆已然裂開一道縫隙,不由大為歎息,想來那壺美酒都敬給大地了。
習慣的晃動兩下,又聽到裡面還有些水聲,打開塞子一看,才發覺裡面還剩下一口,又是喜上心頭。
腹中傳來的饑感叫易臣沒功夫再胡思亂想了,趁著還有些力氣,趕緊找些能填飽肚子的東西。
眼下才是初春,想在山林中找到能吃到東西可沒那麽容易。
看看能逮到什麽野物吧。
獵人狩獵一般都會提起幾天摸清獵物的動向,像這般漫無目的捕獵的大多都是空手而歸。
不過此地人跡罕至,想來沒有山民的足跡,野物也不會太過精明。
天上下著小雨,泥地濕滑泥濘,易臣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前行,想要捕獵怕是有些難。
突兀的酒香在煙雨的土腥味兒裡格外的顯眼,易臣深吸一口氣,與他昏迷前所聞到的氣味相仿。
他不由好奇,這深山老林裡莫非還有一戶人家長居?不然何來這撲鼻酒香。
順著香味摸索前行,若能討來一口湯水,也好過去茹毛飲血。
古語有雲,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往前走了一會兒,便見沒了那高大遮日的古木,眼前也是豁然開朗。
雖沒有叫人嘖嘖稱奇的隱世村莊,但那座別致精巧的院子也足以讓易臣眼前一亮。
在山中清醒的時候不過半日,卻叫易臣有種世上千年之感,如今見到這戶人家,像是又回到了煙火人間。
院子不大,一圈木籬圍了兩件草屋,門前鋪了一條石子小路,左邊應是種了些什麽,不過此時只能見到點點綠芽。
右邊則擺了一方石桌,三個石凳,上面乾乾淨淨,像是天上的雨都下不進這座小院。
石桌石凳旁還放了一把竹編大椅,上面躺著一個中年男人,應該就是這座院子的主人了。
院外又有兩顆四季常青的遮陰大樹,能為樹冠下的屋子遮風擋雨。
雖有大樹遮蔽,但細雨綿綿,如何會淋不濕院中的物什?
那男人左手墊在腦後,右手舉著一個白瓷酒壺,不時朝著嘴裡倒上一大口。
翹著兩條腿,還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
說不出的自在。 屋外有灰雨白霧,青山黑雲,院內有良辰美酒,怡然自得。
易臣看著面前之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師父孫景城和那不著調的師叔王玄君,但仔細一瞧,卻又兩個都不大像。
王玄君雖看似瀟灑自如,實則性情淡薄最是冷心,可謂之太上忘情。
孫景城平日閑適安逸,不過為了遮掩他心底往昔的瘡疤。
而面前之人卻似無垢稚子,心無世間牽掛,自然樂天無憂。
輕輕撇了一眼門外來客,院中的男人又閉起了雙眼。
“後生,老夫是喝了你的酒,但也幫你退了強敵!兩清了!”
易臣稍稍一細想,大致明白了來龍去脈,看來是面前之人救了自己,難怪醒來時見不到那徐元慶的蹤影。
不過能輕易便擊退盛怒之下的徐元慶,看來面前這個不修邊幅的老者並不是個無名之輩。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在易臣看來,與性命相比,一壺酒似乎只能算個說辭。
不過無極就是這樣的人,無所謂什麽價值千金,什麽又輕如鴻毛,一切隨心罷了。
“老夫與你無恩情,一壺酒救你一回,這算是交易。至於名字嗎,一介山野村夫,沒什麽大名。”
易臣拗不過他,便隻好順著無極的性子來,稱呼他為前輩了。
“小子鬥膽,想在前輩這買上一頓飽食,還望前輩恩澤!”
無極依舊眼都不睜,高高翹起的腿搖搖晃晃,仿佛沒聽到易臣的話。
“屋裡有米,自己煮。”
易臣大喜,看來這位前輩也是面冷心熱,不由連連道謝。
“一碗米十兩銀子。”
臉上還存著殘留的僵硬笑容,易臣有些猝不及防。
看著無極狹促的笑,易臣隻得苦笑應聲。
“前輩莫要拿小子開趣了。”
無極站起身來,天空也撥雲見日雨後晴初,他縱身而起,落在院外的古樹上。
“安得五彩虹,駕天作長橋!好時節,該去轉轉!”
言罷,便見不著其蹤影。
易臣腹中空空如也,哪有心思去揣摩這位前輩是什麽態度,走進屋裡便見其中一屋放置著幾個木架,架子上又有密封木桶,易臣未敢亂動。
另一間屋子便是灶房了。
燒灶煮飯,炊煙嫋嫋。
聞著鍋中米香,易臣的喉口湧出來滿嘴的津水,饑餓之感也越發的明顯了。
好容易等到飯熟,易臣找出一個碩大的木碗,盛了滿滿一碗狼吞虎咽起來。
以前怎麽沒覺著這白飯這麽好吃呢?易臣心底感歎。
良久之後,酒足飯飽,易臣收拾好鍋灶,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行囊中取出兩錠五兩份量的銀錠放在灶台邊上。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但無論是哪種,都是有恩於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