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夏維感覺耳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請各位準備好，畢業典禮即將開始。”

　　“這個人聲音很熟悉，肯定在哪裡聽過。”薇夏轉頭跟夏維說。

　　然後，倆人異口同聲道:“三天前！”

　　是的，就是在大廈299層時聽到的聲音，他們還想起了那段音樂，那段一聽到就睡著的旋律。對就是現在這段……

　　陽光從桌面移動到了地面，兩個人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靠在了沙發上。

　　再睜開眼時，夏維環顧四周，只有白色的泛光，不刺眼，但找不到光源，甚至分不清遠近。音樂聲還在持續，聽起來像是在音樂廳，或是大教堂裡，旋律在大廳上空回蕩。他看到周邊一條條灰色的弧線，正由下向上延伸，從各個方向匯聚到頭頂的一個點，而同時在頂點處，一圈圈灰色的環線，又由上至下落了下來，一圈比一圈大。夏維這才發現他應該是在一個穹頂之下，內部布滿了經緯線，而他無法判斷這個穹頂到底有多大。

　　夏維再次環顧4周，除了那一條條經緯線，什麽都沒有，而低頭看腳下，居然連灰色的線也沒有，那是多麽純粹的白，這讓他搞不清楚，究竟是懸浮在空中還是踩在地面上。夏維想踩踩看，但他往腳下看，突然發現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腳，實際上，他整個身體都找不到。這是一種令人恐懼的感覺，明明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但是卻看不到它。他想試著移動自己的身體，可完全動不了，無論腿腳，還是上肢，感覺跟自己切斷了聯系一樣。

　　他想起來，曾聽人說過“鬼壓床”，就像是這種感覺，思維清醒，但卻控制不了身體，他知道，“鬼壓床”科學的解釋是，睡眠癱瘓症，就是意識先從睡眠中清醒了，但身體仍在睡覺，除了眼部肌肉和呼吸肌還能工作外，其他肌肉都暫時無法調動，因此，意識沒法控制身體行動起來。但現在的情況，似乎不太一樣，他能控制自己的視線，甚至可以做360度自由觀察，雖然這樣也只是在原地旋轉，但“鬼壓床”可辦不到。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魂出竅?當然，從說法來講，他更願意說成是，他的意識體離開了身體，因為從科學的角度，人類的意識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真實存在。可眼前這個白色的穹頂空間算怎麽回事?難道靈魂出竅不應該是在現實世界裡遊蕩嗎?現在被禁錮在一個抽象的地方，又算是怎麽回事?

　　正在胡思亂想中，耳旁再次響起了一個人熟悉的聲音:“歡迎大家來到你們最特別的畢業典禮。”隨著說話聲，夏維眼前的白色穹頂中，經緯線勾勒出的方格裡，迅速地一片片地閃現出小畫面，不到1秒鍾，夏維眼前的白色的穹頂，轉換成了一座大禮堂，主席台的背景牆上，寫著三個大字“畢業啦！”

　　“畢業不是結束，將是你們新世界的開始！”這熟悉的說話聲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但聽起來很有感染力。

　　夏維看看周圍，填滿了喜慶:天花板上掛滿了彩旗和宣傳的條幅，一條條彩帶從禮堂後牆伸到主席台上，主席台頂上打著多彩的燈光，光線交織在背景牆上，照在一張張不斷出現又疊加在一起的學生們的照片上，讓大家的笑容顯得尤為燦爛。

　　“同學們，你們準備好迎接新世界了嗎?”找不到是誰在講話已經有點奇怪了，然而讓夏維感到更怪異的是，主席台下的座位上空空蕩蕩，似乎就他一個人，從視線的高度來看，他應該坐在座位上，可是向下方望去，

卻也是一個空座位。夏維想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做夢，“掐大腿”這個方法，曾經只是奶奶說過的一句玩笑話，而現在，無力的他，居然想試試，但是，馬上他又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發現根本調動不了自己的身體。他努力嘗試抬起胳膊，或者蹬蹬腿，甚至是咳嗽一聲，但什麽都做不到，身體完全失控了。　　心裡那種無助，湧上心頭。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幾年前的那天清晨，起床後，發現薇夏已經走了，因為自己睡著了，沒能留住薇夏，清晨面對這一切時，什麽都做不了，滿心的無能為力。

　　“等等！薇夏?這……”想起這個名字，似乎點亮了夏維的記憶，讓他努力在記憶裡尋找著什麽，在最近的記憶裡，應該正和她在餐廳裡，怎麽現在到了這兒了?一個抽象的場景裡。

　　夏維想問問看她再哪裡，但想開口，可嘴巴根本張不開，是的，他還在那個“精神體”離開身體的狀態裡，動彈不得。

　　“需要我接通和薇夏的通話嗎?”腦海裡傳來一個聲音。

　　“夏夏！?我這是在哪?”

　　“你在畢業典禮。”

　　“我是想問，我現在怎麽了?”

　　“你現在處於非正常狀態，我正在分析原因。”

　　夏維的疑惑並沒能解開，他得找到薇夏。

　　“快幫我接通薇夏。”夏維發現，雖然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但通過夏夏，似乎已經將“自己”的范疇擴展出了自己的軀體之外，這是另外一種方式，一種他沒有預期到的方式，把他從身體的失控困境中解救出來。

　　“薇夏，你還在我身邊嗎?”接通後，夏維迫不及待地問。

　　“你的智力是不是又下降了?”夏維腦中傳來了薇夏的聲音，聽聽這不屑一顧的口氣，還有這帶有侮辱性的內容，讓夏維倍感親切。“剛才在你耳邊叫你，你傻呆呆地當作沒聽見，現在到好，就在我身邊坐著，還要做連線通話！”

　　“你剛才有叫過我?可是我什麽也沒有聽見啊！”夏維很詫異。

　　“好好好，你高興就好。”薇夏的聲音聽起來一點兒都不驚訝，反而有些應付人的感覺，她又強調了一句:“畢業典禮開始了。”

　　典禮?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薇夏，甚至整個禮堂都空空蕩蕩，只能聽到那個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音。這算哪門子的畢業典禮?

　　“你能看見我嗎?”夏維帶著小心翼翼的口氣，問薇夏。

　　“你這個家夥，是在秀智力的下限嗎?”薇夏有些不耐煩了。

　　雖然看不見薇夏，但是夏維能夠想象到這句話背後的表情，不過對於他現在的處境來說，根本顧不上關心這些。

　　他看不到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精神體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軀體，並被禁錮在了薇夏的身旁，但薇夏卻看得到他，在她看來，似乎他的身體和精神體並沒分離。

　　這矛盾的現實把夏維的腦子揉成了團兒，他不明白，再他看來，自己的狀態很不正常，但薇夏卻看不到任何異常。最焦慮的是，他自己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在夏維沒把事情搞明白之前，他選擇保持沉默。

　　可是，焦慮卻漫延開來，並夾帶著不斷上升的恐懼。不過這種情緒沒有持續多久，夏維便意識到，需要自我控制。他想起爸爸經常說的話，恐懼焦慮又無能為力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讓自己鎮定下來，冷靜地思考，才有可能拯救自己。

　　深呼吸，做深呼吸，這是放松自己的第一步。夏維深吸一口氣，顯然第一口氣，並沒那麽順利。接下來，他再次深深地吸氣，讓自己感覺到肺部被空氣充滿。當他第三次深呼吸時，已經能感受到肺部充分地張開，吸收進大量的空氣。

　　夏維能夠感受到自己肺部充盈的那種張力，是的，他熟悉、自然、有歸屬感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夏維覺得，這種體驗是真實的，他的意識應該沒有跟身體分開，至少沒有完全分開。他想，如果呼吸肌還能工作，眼肌是不是也能受控制。於是，他試著閉上雙眼，去屏蔽掉眼前的一切。但與呼吸不同的是，他能感覺到上下眼皮在用力地擠壓，卻還是得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無論嘗試多少次，都是徒勞。夏維第一次感受到不能拒絕又無處抱怨，無力抵抗又孤立無援。他很清楚，當他不能夠“說不”的時候，他的自由就是被剝奪了。

　　“喂，你看到台上那個人了嗎?覺不覺得很熟悉?”薇夏的聲音把夏維從自我糾結中強行拽了出來。

　　“什麽人?我連……”夏維說了半句話， 把後半句又吞到了肚子裡。

　　“這台上不是就她一個人嘛！”

　　夏維再次往台上看，眼前突然閃爍出一個虛影，又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虛影變成了一個人，一個穿著學生裝裙子的女生，看起來最多20歲。這人看起來確實感到熟悉，但不是似曾相識的感覺，更像是久別重逢。

　　恍惚間，夏維突然發現自己周圍的座位上居然坐滿了人，只有禮堂遠處散落的十幾個空座位。但當他再觀察時，人影好像忽隱忽現，又沒了空位。同時，耳邊也有了人群的說話聲，周圍嘈雜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低頭，居然驚奇地看見了自己的身體，簡直不可置信。他抬起雙手，來回翻了翻，又試著跺了跺腳，互相磕了磕。一切就這樣沒有任何征兆，就恢復了正常了嗎?他轉頭，看見薇夏果然坐在他身邊，薇夏似乎感受到夏維正在看她，快速轉過頭來，看著發呆的夏維，繼續問道:“怎麽，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額……嗯，好像是挺熟悉的。”夏維還沒緩過神來，磕磕巴巴地回答著。

　　“覺得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一直在台上嗎?”雖然知道會讓人覺得很奇怪，但夏維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對呀，台上就她一個人。”薇夏開始用目光審視起了他，疑惑地問:“你今天的問題怎麽都是奇奇怪怪的?”

　　“沒事，沒事，我可能剛才走神了。”夏維邊說邊轉頭再次望向主席台，但很快眼睛直勾勾地又放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