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再問問胖阿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一樣的體驗。”薇夏覺得，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搞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不是一直在和我們連線通話嗎?怎麽沒聽到他和我們說話?”夏維想起來，在畢業典禮前，他們約定過不要掛斷通話。

　　“康拉德，你還在麽?Hello，我的朋友。”

　　“胖阿米，你能聽見嗎?”薇夏也在呼喚著他。

　　“根據體征檢測數據，他現在應該在睡眠狀態。”夏夏監測道沒有得到康拉德的回復，主動收集了他的信息。

　　幾乎同時，夏維和薇夏略微不可置信地對視了一眼。

　　此時此刻，在大床上一個又圓又大的腦袋，正呼哧呼哧地發出聲響，而圓鼓鼓的肚皮，一上一下緩慢地起伏著，床腳有一個打開著的球形皮包，在不遠處的牆角落著一顆白色的金屬球，腰線上，每30秒才會閃爍一次白色的光。

　　1個小時前，就在剛“進入”畢業禮堂沒多久，康拉德就有些不耐煩了，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不真實，雖然能聽到、看到周圍的人，卻沒法真實地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對於康拉德來說，他擁有非常敏銳的第六感，僅僅是在人的背後，就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那些喜怒、恐懼、興奮等等複雜的情緒。雖然無法描述如何實現，也講不清楚他感受到的氣場在哪裡，但生活中的事實不斷在給予他信心，他有這樣特殊的感應力。

　　但當下，在坐滿人的禮堂裡，雖然每個人都有認真的表情，但他卻始終感受不到真實的情緒，那些屬於每一個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刻，在不同地方，由於不同的經歷，而產生出隻屬於當下的獨特的、真實的情緒。

　　環顧周圍，他看到的是千篇一律認真的表情，而這份“認真”裡，沒有好奇，沒有渴望，沒有懷疑，沒有認同……什麽都沒有，這讓整個禮堂裡所有人那千篇一律的“認真模樣”，找不到理由。

　　特別是當台上那個看似熱情洋溢，但同樣感受不到情緒的姑娘，講到“學校”這個詞將要成為過去的時候，康拉德反感極了。他喜歡學校，那裡有不同性格的同學，曾和他們發生過不同的故事，他能感受到每個人在用真實的情緒生活:和喜歡的同學就經常廝混在一起，見到不喜歡的人會在眼神裡排斥著對方，見到不公平的事就憤怒地站出來擋在要保護的人身前，邊安慰哭泣的同學邊跟著一起流淚……沒有學校，就誰都見不到，感覺生活就會被挖掉一大塊。

　　反感之外，康拉德發現自己無法回避這裡的一切，身體無法行動，離不開這個虛假的禮堂，想閉上眼，卻關不掉眼前的一切。就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忽然聽到左邊有一個聲音:“不要說話，不要扭頭。”

　　康拉德不自主地轉頭，看到左邊一個長頭髮男生正盯著主席台，和剛才一樣，像個活生生的假人，根本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他剛轉回頭，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從左邊傳來:“不要說話，不要扭頭。”

　　康拉德克制住自己的好奇，使勁地盯著前方，等待那個聲音再次出現。

　　“救救我。”那個聲音果然出現了，只是音色變成了女生。

　　但康拉德向左右看看，都是男生。

　　“不要轉頭，聽我說。”又是那個男生的聲音。

　　雖然只是聽到聲音，但康拉德這次感覺到的是一個真實的人，因為他聽到了恐懼，聽到了渴望，聽到了小心翼翼。

　　“救救我。”再次響起了一個男生的聲音。

　　“盡頭！”這是一個女生的聲音。

　　“盡頭！”又換了一個男聲。

　　男聲、女聲交替出現，重複著“盡頭”這個詞。

　　“鑰匙。”

　　……

　　“彩色”

　　……

　　聲音不斷變化，但總是隻言片語，完全組織不成完整的意義。

　　就在他在腦中不斷嘗試梳理這些詞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那熟悉的音樂旋律……他開始犯迷糊，耳邊一個個詞和音樂旋律混雜在一起……

　　“喂，康拉德，你快點醒醒。”

　　“胖阿米，你怎麽還在睡覺啊，快醒醒。”

　　睜開眼睛的康拉德，長長地舒了口氣，他緩了緩神，非常認真地說到:“兩位，有件事，得跟你倆聊聊。”

　　“我們也有事想問你。”夏維說

　　“我們最好見面說。”薇夏覺得這事兒還得面對面聊。

　　“對，見面說。你們知道城市規劃展覽館嗎?城市中心廣場邊上，咱們那兒見吧?”康拉德不假思索地選擇了這個地方。

　　“行，我來規劃行程。”夏維說完，便把這事兒安排給了夏夏，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夥伴，習慣了讓它去處理那些簡單卻繁雜的事。

　　大約10分鍾後，一架飛行艙落在了屋頂，兩人身後跟著兩顆金球鑽進了艙裡。看著窗外的城市，雖然離開了三年，但薇夏感覺城市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依舊是從前的模樣，只是似乎在城市裡能看到的人更少了。

　　向遠望去，城市中心那片巨大的核心綠地，距離他們越來越近，綠地的邊上圍繞著七八個大型建築，其中一個半球型的玻璃建築扣在地面上，外牆上已經積攢了長時間遺留下來的汙漬。

　　夏維指著這個半球跟薇夏說:“還記得這裡不?”

　　“城市規劃展覽館?”薇夏向外伸伸頭，接著說:“咱們以前上學的時候，學校總組織來這裡參觀，什麽歷史博物館、科技博物館，還有這個城市規劃展覽館。”

　　“就是它，以前這裡是每個學校都要安排的課外教育點。不過現在，幾乎已經要關門了。”

　　“為什麽?”

　　“沒人去了。帶上設備，你可以在不同時代下的城市裡漫遊，和不同時代裡的人交流，甚至還可以假裝生活在那裡，換做是你，你會怎麽選嘛?！”夏維越說越帶勁，去虛擬城市裡閑逛，是他兩年前最喜歡的項目。

　　“已接近目的的，準備降落。”艙內響起了語音提示，向窗外看，飛行艙正在朝著閃爍橙色光圈的降落點飛去。在緊鄰著的降落點上空，另一架飛行艙幾乎與他們同步下降，並同時降落在地面上，甚至感覺不到1秒的差別。兩架飛行艙的艙門同時打開，夏維看到一個小胖子從艙裡跳了出來，晃動著身後的辮子，身後球形皮包上下一顛兒一顛兒，“咚咚，咚咚”地跑了過來。

　　“夏維！好久不見了。”小胖子熱情地打著招呼，衝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其實也沒那麽久嘛！我們不是剛剛通過話?”夏維被這熱情整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怎麽能一樣呢?是吧?薇夏。”說罷，小胖子又抱起了薇夏，轉起圈來。

　　薇夏雙腳都離開了地面，在空中甩了起來，差點踢到夏夏。她害羞地忙著掙脫，大聲說:“不才3天沒見嘛，快放我下來。”

　　“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講講。”小胖子康拉德一手拉一個，就往城市規劃展覽館裡走，邊走邊說:“你們覺不覺得，這個畢業典禮，很有問題?”

　　倆人隔著康拉德對視了一眼，交換了默契的眼神。

　　“喂，胖阿米，你這寒暄來得熱烈，去得也夠突然的。”

　　“我有重要的事要說嘛，走，進去說。”康拉德大踏步得邁進大廳，往裡望去，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環繞著大廳，有5個分廳，分別展覽著這個城市不同時代下的城市實體模型。若是在幾年前，每個分廳門口，都排滿了各個學校的學生，嘰嘰喳喳，鬧鬧哄哄，如果聲音小點，根本聽不清旁邊人在說什麽。現在，正常說句話，就能在大廳裡產生了共鳴，放大了自己的聲音。

　　三個人，在大廳中央的休息區坐了下來。

　　“你們剛才說，也有事要講啊?”康拉德問道。

　　“你剛才參加畢業典禮了嘛?”薇夏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提問了。

　　“參加了呀， 那個奇怪的畢業典禮。”

　　“主席台上那個女孩你看見了嗎?”

　　“看到了啊，喋喋不休，講的話我都不愛聽。”

　　“你覺不覺得，她很熟悉?”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兒，好像挺熟，但想不起來是誰了。”

　　夏維看了看薇夏，認真地說:“一模一樣。”

　　薇夏轉回頭，接著問:“說學校的事兒，你也聽見了吧?”

　　“嗬，說到這裡就來氣，她居然說要讓‘學校’成為過去。說得好像所有人都盼著似的。”康拉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問道:“我曾經是希望學校消失，再也不用去了，但是去著去著就喜歡上了。學校不會是真的就這麽沒了吧?”

　　“沒跑了，這絕對不是幻覺。”薇夏非常肯定地說。

　　康拉德不太明白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但仍然接著講他的體驗:“我當時就不想聽了，想離開，你們猜怎麽著?”

　　“你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夏維馬上接話道。

　　“你怎麽知道?”康拉德一臉不可置信，然後接著說:“你知道我可以左顧右看，可以自言自語，但是一旦想離開，就是動不了。”

　　“一模一樣。”

　　“對，這肯定不是幻覺。”

　　“我當時就覺得是幻覺，想掐自己大腿，可是，也做不到。”康拉德並沒有理解薇夏話:“什麽?這不是幻覺?”

　　“我們不可能同時獲得一樣得幻覺，而且我相信，絕對不只是我們三個人，應該所有參加畢業典禮的人，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