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深處,鳥群從一棵古樹的樹冠上四散騰空而起,呼嘯著穿入林間,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雙手摳著懸崖邊的岩石,左腳奮力一蹬,右腿順勢跨上了岩石邊,他大喊一聲,把自己撐上了懸崖。從地上爬起來,他拍了拍褲腿,抬頭望向前去,不遠處是座斷掉的吊橋,橋的對面連著一條山路,彎彎繞繞地伸進了對面的山林裡。
喊聲仍在山間回蕩。
“怎麽還沒結束,你趕緊讓他走!”回聲中,少年隱約聽到了說話聲,不過很快又被機械砸牆的聲音覆蓋掉了。
少年看了看身後的懸崖,又瞅了瞅前方的斷橋,那應該是他唯一的出路。沒跑幾步,他便到了橋邊,看那斷掉的部分,足有十幾米遠,勢必跳不過去。他取下身後的背包,伸著胳膊挽出了一大卷拇指粗的尼龍繩,熟練地在繩子一頭打了個環,掛了一個拳頭大小、長著倒鉤的鐵砣。
少年把繩卷平鋪在地上,提著鐵砣,邊向橋頭走,邊扽出4、5米長的繩子。站在橋頭,他右手拽著繩頭,來回晃了幾下,便把鐵砣蕩到了空中,在頭頂上轉起了圈。他左手一點一點送著繩子,那鐵砣在空中的圈子越繞越大。
“嗨,你怎麽不攔住他!要給我設備砸了,今兒你們誰也別想走。”在嘈雜地砸牆聲中,少年耳邊再次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少年仍全神貫注地拽著繩子,讓鐵砣在頭頂“呼呼”地繞著圈子。當鐵砣剛從腦後飛過的刹那間,突然少年一松手,鐵砣直衝著對面斷橋的立柱飛去,在它與立柱擦肩而過的一刻,他略微用力,往回一拽,一秒過後,鐵砣突然掉頭從立柱的另一邊飛了回來,在立柱上繞了七、八圈,最後掛在繩索上,停了下來。
少年把繩索的另一頭,系在了身邊的立柱上,便把橋的兩端連在了一起。他跳起來抓住橫在空中的繩子,用力向下墜自己的身體,那繩子上下彈了彈,並沒有過多的彎曲,依然穩穩地掛在斷橋的兩端。少年抖了抖雙臂,再次飛身跳起,抓住繩子,雙腿盤在繩上,把自己倒掛在空中,而後,雙手交替向對面爬去。
不到二十幾秒,那少年便爬到了對面,只見他雙腿、雙手同時一松,從空中落下的瞬間,向下轉身,雙腳、單手著地,穩穩落下。在空中,他已經忍俊不禁讚歎起自己的身手,落地時,更是擺出冷酷的姿勢,心想,此時若是有微風拂面,那便有了孤膽英雄的意境。
想什麽來什麽,一陣風起,少年正一臉得意,剛要隨風起身,沒成想,那風後緊跟著一張猙獰的黑臉,衝他撲來。還沒看清楚是什麽,一個大黑巴掌便把他拍下了懸崖。
“可以了,你趕緊清場吧,就差這房間了。這設備到時間自己就撤了,你這活兒要是乾不完,誰也沒轍。”
“這是我最後一個顧客,您也來點兒人情味兒吧?”
“人情味兒?時間一到,活沒乾完,從我帳戶裡直接罰款的時候,誰跟我講人情味兒?”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解開頸前的卡扣,用力向上托起頭盔,把腦袋從頭盔裡拔了出來。他單手提著頭盔,皺著眉頭向說話的二人走去。
“今天實在是太抱歉了,夏維。”一個穿黃色連帽衫的高個子中年男子,向少年迎去。
“抱什麽歉,一來就告訴他要施工了。”高個子旁邊站著一個穿工裝製服的大胡子,一邊沒有好氣地說話,一邊指揮著身邊的機器排著隊開進了房間。
少年從大胡子身邊走過,
沒搭茬兒,他把頭盔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開始摘手套。 “這是第一代感應手套,十年前出的紀念款,我這兒的設備一拆,以後也就沒它用武之地了。”高個子拍拍少年的肩膀,繼續說道:“送你了,留個紀念。”
“為什麽要拆?”
“哪兒還有人玩這個啊?躺在那兒就能沉浸了,什麽體驗都有,誰還願意來真的。”
“那不一樣,挑戰身體極限的快樂,躺著可沉浸不到。”少年並不以為然。
“欸,還有幾個人能像你這樣想?”
“不能再給你些時間嗎?”
“三年前就拿到整改通知了。像我這種佔地兒又大,賺錢又少的地方,指標怎麽可能好的了。”說完,高個子又苦笑道;“以後也不會好了……算了吧。”
桌上的頭盔,發出了蜂鳴聲,少年聽到裡面有人在喊:“夏維、夏維……”他拿起頭盔,再次套在頭上,眼前純白色的空間漫無邊際,在正中央站著一個女人,長發披肩,微微笑著,跟他繼續說道:“今天的訓練結束了?
“算是吧!反正都一樣。”少年回答道。
“媽媽要提醒你一句,今天的事可不能忘記啊,你還記得吧?”
“媽,拋開那件事,我想問您,您可不可以不要再隨意地接入到我的視頻了?我也需要有自己的世界。”
“在16歲之前,這一點不會因為你我願不願意,而發生任何改變。”媽媽攤了攤手,表情中帶著些許得意,但很快又消失了,“不過也沒幾天了,你就要等到了。”
可能是感受到了那份失落,夏維沒再爭辯下去,而是把話題拽回到那件“重要的事”上,“我不明白,我為什麽一定要去接受那個送上門的‘禮物’?”
“雖然是自願的,但是爸爸希望你能去。”
“他回來了?”
“沒有。這事兒就不討論了,已經把行程發給你了。”媽媽口氣變得嚴肅起來。
夏維很知趣,他不喜歡糾結於那些暫時改變不了的事,便說道:“行吧,我去。那就跟您拜拜了。”
“等一下!”還好這聲音來的快,不然他已經把頭盔摘下來了,媽媽繼續很嚴肅地問:“爸爸出差前,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吧?”
“忘不了,忘記他長什麽樣子,也忘不了他那句話。”
“成,那就這樣。”話音剛落,她已經消失了,夏維反而有些措手不及了。
一台台機器分別從身邊經過,停在各自施工的位置後,就不動了。
“你們倆,聊天到外面去,不清場,這些機器就不工作。”大胡子伸著雙臂便往外哄。
摘了頭盔,夏維望了望高個子,他正環視著房間,不舍之情都掛在臉上。他發現夏維正在看著他,立刻收起了那表情:“走,咱們外面說去。”
推開門,來時還完整的大廳已經被拆得面目全非了,一輛輛裝滿設備的平板小車,正排著隊有序地從大廳正門向外運輸,而返回的小車,揮舞著一前一後的機械臂,繼續在牆面上拆除著什麽。倆人從往來的車流中間穿過,走出了大廳。
“我們認識也有5年了吧,從你才這麽高的時候開始。”高個子邊說,邊拿手在胸口比劃著,他還想繼續說什麽,但看到門口立在地上的大屏幕上,滾動著幾個紅色的大字——“限期拆除,請勿靠近”,便沒再開口。
“這店不開了,您準備幹嘛去?”
高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地面,說道:“我也在元世界裡找了個活,說不定,以後還能遇到。”
夏維多少有些吃驚,但想想看,又在情理之中,誰不想活得更容易些。
抬頭看看,空中若乾的小黑點,沿著各自相同的飛行軌跡,在空隱約形成了幾條似有似無的線,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少年望著天空,伸出左臂,在空中揮舞了兩圈,露出了手腕上黑色的實心三角形標記。
“夏維,你胳膊上是……?”高個子的話聽起來像是明知故問。
“哦,植入了一個,用起來挺方便。”
“你爸同意了?”
夏維聳了聳肩,撇了撇嘴, 說道:“貼個電子修複貼,2小時不到,皮膚就複原了,誰能發現?而且,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但是,你又印個黑三角標志上去,是怕不容易被發現嗎?”
“後加上去的,我想想,等他回來,我已經有權做這個決定了,還怕什麽?!”
不遠處,若乾圓形的硬化地面,散落在花草樹木間,那自然與人造地面的交界處,都在緩慢地閃爍著白色的光環。其中一個光環,不知何時變成了橙色,向上看,一架飛行艙正緩緩下降,停在橙色光環的中央。
飛行艙整體像是被略微拉長的蛋殼,下部被銀色的金屬包裹著,完全看不到接縫,側面印著白色字XV-Texi。上部是一個完整的玻璃罩,和下面的金屬部分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
夏維伸出左臂,對著高個子晃了晃,說道:“看,多方便,做個手勢就行。”
“別沉溺!”高個子似乎並不在意,又提醒了一句:“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麽?”
“知道!你放心,永遠是我用它,顛倒不了。你不試試?”
“我不喜歡被周圍無處不在的眼睛盯著。”
“你用不用它,它們都無處不在,你還是太糾結。”
“趕緊走吧!”高個子,伸手向前揮了揮,“今天一別,有緣再相見。”
夏維看了看進進出出的各式機器,已經開始拆除外牆上的裝飾物,再看看高個子,他明白,剩下的時間,應該屬於高個子和他身後即將被拆除的建築。
夏維揮揮手,轉身向飛行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