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下午的酒吧格外顯得冷冷清清,但對余哲森來說這樣的環境很適合談判。
他是抱著談判的心態來和駱眉嫵的見面的,在他看來駱眉嫵只不過是韓經虎用於和自己周旋的代理人。
不先過了駱眉嫵這一關,就沒法和那個滿身銅臭味的老狐狸正面對決。
駱眉嫵倒是很守時,在約定的時間之前找到了他。
她罕見地穿了米色西服正裝,披散著波浪卷的長發,深色厚塗的口紅盡顯氣場,在余哲森對面一坐下便問:“為什麽要約在酒吧呢?你又不擅長喝酒。”
“在酒吧認識,在酒吧結束,有始有終吧。”余哲森半側著身子望著不遠處空蕩蕩的吧台,故作輕松地回答道。
“這是絕交的意思嗎?”駱眉嫵也沒有太意外,聳聳肩點頭:“好吧,我好像也沒資格挽回什麽。和你猜的一樣,是我幫boss拉攏了沈雲秋。”
余哲森轉頭看了她一眼:“靠你的能力?”
“初次見面的時候倒是施展過,不過遊說的過程中沒有。”駱眉嫵笑了笑,“我的能力雖然對異性很有吸引力,但我的任務也不是把人變成被荷爾蒙衝昏頭的傀儡。你也在虹雨見過被我迷住的男人,那種狀態下的人難道有什麽用嗎?”
“難道你們不是把沈雲秋當成傀儡嗎?”
“看你怎麽理解傀儡的含義了。”駱眉嫵回答,“在你看來沈雲秋是被我們操控著,但對他自己來說,為公司做的事卻是完全主動的。”
余哲森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不就是用他的家人和債務作為誘餌嗎?”
“不完全是。”駱眉嫵搖頭,“boss給他描繪了一個虛妄的願景,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和你、和金見深過去所做的一樣的事。”
余哲森愣了一下,又聽她接著說道:“還記得歸臨教派來襲時,那個被你、金見深還有呂浩光帶著拖著上了列車的沈雲秋嗎?你讓他看到了一個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你,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
余哲森陡然睜大了眼睛,他聽明白了駱眉嫵的話,卻不敢完全相信。
“你和沈雲秋相處兩年,你對他了解的有多少呢?”駱眉嫵嫣然一笑,又問:“你知道他那副被996壓榨得筋疲力盡、棱角全無的外表下,始終有著一顆自尊頑強的心嗎?”
余哲森沉默無言,他對沈雲秋的印象確實停留在“甘於給資本家當社畜”的層面,過去也拿這事多次當面開過玩笑。
但他並不是瞧不起沈雲秋,他始終認為沈雲秋之所以會變成那副對加班和剝削麻木的樣子,責任並不在沈雲秋本人。
他知道其實沈雲秋心裡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只不過不願意去想這些個人的力量無法改變的事。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呢?余哲森自嘲地想道,和沈雲秋相比,他只不過是會在嘴上抨擊嘲諷兩句,除此之外也沒有做什麽去改變這個世界的努力。
“沈雲秋並不想一直一直接受你的幫助,所以他才會接受boss的條件,聽命於他。”駱眉嫵用同情的目光望著余哲森。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明白他家人落到了什麽樣的惡魔手裡。”
“不,我想他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駱眉嫵反駁了余哲森的話,“不明白的人是你,你以為掃清卓藝鋒在島上的勢力會比還清你兄弟欠的債容易?”
她豎起食指,搶在余哲森頂撞回來之前補充道:“我知道你有幫手,
也有後盾,但你能保證他們想做的事和你想做的事完全一致嗎?” “什麽意思?”
“顯然無論是金見深還是安全局的人都不會聽從你的指揮來行動。”駱眉嫵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她的話讓余哲森想起了故意讓卓藝鋒從自己手中殘血逃跑的金見深,也想起了在電視大樓頂部對魏蘭雪墜亡無動於衷的袁胤川。
駱眉嫵察言觀色,立即從余哲森的表情上捕捉到了他內心的動搖之意。
“看來我說得沒錯吧?你所謂的盟友或者後盾都不算特別可靠。”
“別扯開話題,這和你們誘騙沈雲秋乾違法的事情無關。”余哲森承認駱眉嫵是個談話的高手,想要不再被她牽著鼻子走就必須自己掌握主動。
駱眉嫵從容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盈盈地反問:“你這麽說的話算不算雙標呢?同樣使用著本公司研發的裝甲、私下裡和神隱的人員來往的你,所乾的難道不也是違法的事情嗎?”
余哲森解下了自己左腕的手環放在桌上:“從現在開始……”
駱眉嫵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打斷道:“別這麽衝動,我說了我是願意幫你的。連現在和你見面也是瞞著boss的。當然我不是在向你強調自己為此要承受多大的風險,省的你以為我是在邀功。”
在余哲森微微詫異的目光中,她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次賭的對不對,如果成功了,我可能可以就此脫離boss的掌控。可一旦失敗,那後果會糟糕到無法想象。”
“你想離開韓經虎?為什麽?他至今為止給你的難道不夠多嗎?”
“該怎麽向你解釋那種伴君如伴虎一般的感覺呢?boss給我的好處足夠多,但我始終只是他的工具而已。”駱眉嫵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她用手指在自己白玉無瑕的臉頰上輕輕揩了一下,將沾染在指尖的化妝品殘跡給余哲森看:“我知道自己身上最有價值的無非是出眾的容顏美貌,但這不是永恆的。況且我也從未想過讓仿生義體替代自己,以後也不會這麽做。”
“我已經35歲了,每天早上醒來都很擔心自己的臉上是不是生出新的皺紋。可能你覺得這是杞人憂天,但人過了30歲往往會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大概是因為每天都過著同樣的生活,幾乎沒有波瀾起伏,所以也不會在記憶中留下什麽特別深刻的東西,回想起來日複一日都是同樣的畫面,就會覺得光陰如梭。”
駱眉嫵說罷搖了搖頭,神情有些黯然。
這一刻余哲森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真誠的擔憂,她是真的在為自己的青春老去而心懷畏懼,但她畏懼的不是失去青春這件事本身,而是這件事所帶來的附加影響。
“我想在被boss遺棄之前擺脫他,這就是我願意幫你的理由。如果換成別人,我不敢有這種妄想的念頭,但你不同。”
余哲森感覺駱眉嫵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正在微微用力,他在駱眉嫵的驅使下握住了那隻本想退還給刑天重工的電子手環。
“相信我,你還是需要它的。”駱眉嫵鄭重地說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這枚手環,可以等到你從天堂之島凱旋的時候再丟掉。”
“我想知道,韓經虎有沒有對我的裝甲動過手腳?”余哲森嚴肅地凝視著駱眉嫵的眼睛。
駱眉嫵點了點頭:“boss一直想要你的血樣,曾經試圖通過改裝內置的腎上腺素注射器采集你的血液。”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boss想要得到你的異能基因用作研究,他一直關注著你且研究你,對你身上發生的種種變化很感興趣。”駱眉嫵解釋道,“比如你在和錢之漠接觸之後莫名其妙得到了鋼燃,比如你對未來和死亡的預知,還有你總能規避死亡的手段。”
余哲森被震撼得許久沒有說話。
通過駱眉嫵的話,他發現韓經虎對自己的了解遠遠超出想象。
“那麽,韓經虎的異能是什麽?”
余哲森將這個問題當成對駱眉嫵的最後一次可信試探。
“是【易形】組別下的‘霧化’。”駱眉嫵並沒有多少猶豫便向他道出了韓經虎異能的秘密,“他可以讓自己的身體變成無形之霧,在任何非密封的空間穿梭。”
“那麽之前幾次那具牛角盔裝甲內並不是沒有人,而是他化作霧氣遁走了。”余哲森解開了心中的一個謎題。
駱眉嫵補充道:“霧化狀態的boss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可以說是無敵的,所以我認為你貿然闖入公司和他對峙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我不信這世上有無敵的異能,總有戰勝他的辦法。”
“等你能活著從島上回來再說吧。”駱眉嫵苦笑,“你應該是接受了金見深的交易吧?”
余哲森忍不住皺眉相問:“連你也知道金見深的打算?”
“他可是我們頭等尊貴的客戶、合作夥伴。”駱眉嫵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那難道他沒有請求你們協助嗎?”余哲森旁敲側擊地詢問著。
他始終沒有主動說出金見深具體要幹什麽,是想看看駱眉嫵是否真的知曉暗殺金國正的計劃。
“我們boss可不想惹惱金國正。”駱眉嫵低聲說道,“不妨告訴你,他並不看好金見深準備發動的背叛。對我們公司而言,如果金見深失敗了,也不過是損失一個優質的客戶。但如果惹上了金國正,那可是同等體量的商業寡頭之間你死我活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