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七點十四分。
第三醫院正門外,一輛隸屬於安全局的公務SUV緩緩靠邊。
車窗放下,克萊爾招呼余哲森和安何上車。
余哲森本能地想往後座爬,但被克萊爾強勢要求坐了副駕駛的位置。
“我和小安剛來七島人生地不熟,你給我坐前面帶路。”克萊爾的理由充分。
余哲森坐上副駕駛,盯著前方的電子屏幕上的城市地圖和他們的實時位置,翻了個白眼兒道:“您這車直連衛星導航,要我何用啊?”
“今晚要去的地方衛星沒你好使。”
克萊爾打轉方向盤掉頭,開出兩百米後上了高架橋。
“這是要去舊城區?我家不在那邊……”
余哲森當然認識路,從克萊爾上高架起他就知道目的地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送你回家了?”克萊爾輕笑一聲。
“那您讓我給您帶什麽路啊?”余哲森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虹雨。”克萊爾口中吐出兩個讓余哲森如坐針氈的字來。
他的十指無意識地交錯在一起,握緊松開,松開握緊。
幾分鍾之後,余哲森冷靜下來,主動出擊問道:“教官想知道些什麽?”
“太多了,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就先易後難?”余哲森表現出自己願意積極配合的樣子。
“接吻的初體驗感覺怎麽樣?”
坐在後座的安何嬌軀一震,頭磕到了車頂蓬。
余哲森瞅了一眼倒車後視鏡,鏡子裡安何低垂腦袋,劉海遮擋了眼簾,看不清她什麽表情。
他心說這簡直是個送命題,說好的先易後難呢?
“好了不逗你們了。”克萊爾搖了搖頭,“經偵部門監測到你的帳戶最近多了一大筆SP點數,打款方是一個他們已經跟了大半年的可疑帳戶。”
余哲森驚了,他突然開始擔心自己的博彩所得是否會被管理局沒收。
“我們匯總了一下各方情報,得知了虹雨酒吧的存在。那個酒吧應該不像表面上那麽簡單,小余,你覺得呢?”
“教官你不會是在套路我吧?沒必要啊沒必要,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有關虹雨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余哲森自認玩不過克萊爾,直接認慫。
“那等會兒邊吃邊說吧。”
克萊爾減緩車速,在舊城區一座巨大夜市入口的牌坊前停車。
牌坊上閃著無數彩色小燈泡組成的字樣——江湖美食坊。
“這地方一看就很有煙火氣息啊,我已經聞到飄過來的香味了。”克萊爾竟然有點興奮。
余哲森用力嗅了嗅,空氣中果然彌漫著一股渾濁濃厚的食物氣息。
大概是油炸臭豆腐、燜烤叫花雞、五香鴨舌串之類的混合體。
“走吧,你倆愣著幹什麽?”克萊爾回頭招呼站在車旁發呆的兩人,大方地揮手道:“今晚我請客。”
“不是吧……您就請我們吃這?”
余哲森看了看克萊爾又看了看安何,他們兩人都身披安全局的製式黑色長風衣,怎麽看怎麽和這裡不搭調。
“來七島之前我查了攻略,這個地方好評如潮,是一定要來的。”
“您到底是來打擊罪犯的還是來旅遊的……”
“安全局是工作,美食是生活。”克萊爾振振有詞,“你井底之蛙還不知道吧?七島市是現在為數不多的能找到這種大型夜市攤的複興都市了。”
“不會吧,
我記得星舟市也有……難道現在拆了嗎?” 余哲森印象中自己在星舟市高等學園接受公民教育的時候還和室友同學逛過小吃夜市。
安何接話道:“已經全部拆遷改造完了。”
克萊爾聳肩:“星舟市兩年前通過了居住環境保護法案,徹底掃清了城區全部的髒亂差區域,舊城區和貧民窟都遷走了。”
余哲森忍不住吐槽道:“這麽簡單粗暴,你們是消滅貧困還是消滅貧困人口?”
“行了別耍嘴皮子了,我查到了一家回頭客率85%的店,提前訂了座位,快進去吧。”克萊爾催促道。
這種地方還要訂座位的嗎?算了,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穿過牌坊進入夜市“江湖美食坊”的內部,余哲森才發現這裡頭比他想象得要大不少。
從外頭看,就是一座單層平頂的廢舊倉庫而已,東西兩個倉庫入口被改成了美食坊的東門和西門。
裡頭道路縱橫分布整齊,把整個倉庫像棋盤一分割成一個個小塊,每一塊都是一家小店小攤。
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招牌閃得讓人眼花繚亂。
此間的食客還真不少,余哲森放眼望去,除了在道路上走走看看還沒選好心儀小吃的家夥們,幾乎每家店面攤位前都有人在坐等或者已經開吃。
“嗶哩啵隆……”一個長的像白色垃圾桶一樣的機器人頂著一顆半圓形的腦袋靠著圓筒身軀下的輪子朝他們移動過來。
機器人只有一米高的個頭,它移動到克萊爾面前停下,伸出機械臂拾起了她面前的一小截煙頭。
隨後,機器人的腦殼上開了個洞,它把撿起的煙頭丟進了那個洞裡。
“原來這貨還真是垃圾桶……”
克萊爾聽到余哲森的話後莞爾一笑:“這是最近試投放的治安協助機器人,你可別以為它只是在這裡撿垃圾的。”
話音未落,這隻白色的垃圾桶就移動到了安何面前,兩顆充當眼睛的藍色光點對著她手中的黑色機械長刀閃了閃。
“為維護區域內公共安全,避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誤會和敵意,請保持用右手攜帶刀劍。”機器人對安何發出了提醒。
安何把刀換到了右手提著,這隻白色的垃圾桶就從她面前離開前往別處巡視了。
“為什麽右手持刀就可以?”余哲森一下子沒理解這裡頭的道理。
安何淡淡道:“因為大部分人的右手是慣用手,右手攜帶刀劍武器就無法突然拔刀襲擊了。”
克萊爾接話說:“我在舊時代的古書中看到過類似的約定俗成的規矩,劍士們會在公共場合右手持刀以向他人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那如果有人用左手學刀劍呢?”
“那除非他能自學成才,否則任何一家武館的師范都會把他趕出去,自然也沒有人會陪他練習左手的攻防套路。”
“這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余哲森不以為然。
大人,時代早就變了。
“但治安協助機器人的提議還是有用的,這個地方說不定有平時犯些小偷小摸的人,見到我們會天然心虛。”克萊爾說,“讓安何右手拿著刀,那些人能少疑神疑鬼一點吧。”
話是這麽說,但安何砍人又不是非得拔刀的,余哲森回想起之前在天台上的事。
“對了教官,今天在住院部大樓天台上的那個‘冰川’……”
“已經死透了。”克萊爾沒等余哲森問完就回答道,“雖然他的身體有六成是義體改造的賽博器官組織,不過被一刀切開兩半又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哪還有命?”
“那家夥是歸臨教派的人吧。”
“是的。”
克萊爾停在了一家掛著“金兔燒烤”彩燈招牌的小美食鋪子前:“就是這裡了,想吃什麽你們自己跟老板點吧。”
余哲森和安何面面相覷,這家燒烤店實在有些過於簡陋了……
店面內擺了八張方桌,每桌邊上四個椅子。
店門前停著一輛改造成燒烤攤三輪電動車,油鍋和烤架並排放置,玻璃櫥櫃裡擺滿了紅白黃綠格式烤串,葷素俱全。
老板大約五十歲的年紀,右臂是接受了義體改造的機械假肢,能夠隨心所欲地切換出各種廚具。
用來片肉切火腿的刀自不必說,撈油的杓和將烤串下鍋出鍋的鑷夾也一應俱全。
他的左眼也改裝成了電子義眼,和顱內的芯片、神經電路相連,可以準確地觀測油溫和食物的生熟、酥脆、焦糊程度。
“老板!這邊再加十串五香乾十串扁年糕!年糕給我炸脆一點!”
“你要等等啊,我得先把前面點單排隊的人做完呢!”老板將一盤裹上了麵粉漿的魷魚串倒進了油鍋。
呲溜滋啦的油炸聲響起,裹在魷魚串表面的麵粉漿很快變成了金色的脆皮,饞人的香味向四方溢散。
余哲森和安何彼此對視,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想吃”的欲望。
“喂,安何,這個……雖然看起來是有點那什麽……野蠻……對吧?”
“嗯……但是……也許說不定真的會比較好吃。”
老板正在把炸熟的魷魚串在烤架上整齊排開,並挨個翻轉讓它們均勻受熱熏烤。
他聽到了余哲森和安何的對話,立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放心吧,我這油都每天換新的,東西也絕對都新鮮!”
此時從一旁湊過來的啤酒肚壯漢粗眉一挑:“老板你說啥呢,你看你烤架上那黑糊糊的,麵粉椒鹽孜然啥的都燒焦結塊了。”
老板訕訕而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哎呦這幾天太忙了,今晚回去我一定給它好好洗洗,刮乾淨。”
啤酒肚壯漢更加不樂意了:“整那麻煩玩意兒做啥啊!就得這樣烤!味道才正!你每次洗完我都故意隔好久才來。”
說罷,他隔著油鍋上方熱騰騰的煙霧瞅了一眼余哲森和安何,以一副老江湖的口吻說教道:“年輕人別太講究,都來這個地方吃東西了,吃得爽才是最重要的!況且老祖宗說了,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這時候金兔燒烤的老板忽然把油鍋的蓋子給蓋上了,熱騰騰的白煙很快散去。
啤酒肚壯漢看清了余哲森身邊站著身著安全局製服的安何,臉上的橫肉抽搐了兩下,體態極不自然地轉身,低頭縮肩走遠了。
“看你把人家嚇的。”余哲森一邊往盤子裡裝烤串一邊揶揄安何。
“我可什麽都沒乾啊。”安何無辜地聳肩,扭頭去問克萊爾要點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