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衛生間的沈雲秋覺得余哲森很不正常。
半分鍾前,余哲森指著洗手台前的鏡子問他能不能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鏡子裡分明只有兩個睡眠不足的傻貨,沈雲秋聳了聳肩,拿著牙杯和牙刷去陽台。
余哲森留在洗手台前發呆。
他已經從最初的慌亂平靜下來,在確認沈雲秋看不到鏡中的金發安何之後,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神奇的滿足感。
鏡中的金發安何是獨屬於他的。
“你是誰?”
余哲森問了第二遍,他的手指在鏡面上遊走,輕輕劃過對方的額頭、眉骨,沿著鼻梁中線往下,最終停留在那櫻花般純潔嬌柔的嘴唇上。
鏡中人眨了眨眼,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但你可以叫我時心。”
她的回答並不是用聲音傳遞的,而是一種直接映射入腦海的精神波動。
“時心……你為什麽在鏡子裡?為什麽只有我看得見你?為什麽你和我姐長得一模一樣?”
一連串的問題讓鏡中的時心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他。
她蹙眉時的神態也和安何一般無二,讓余哲森有種想要拍案叫絕的衝動。
我一定是精神狀態出問題了……余哲森暗自苦笑。
如果沈雲秋在邊上,一定會覺得奇怪,他怎麽在和一面鏡子說話。
不過余哲森卻樂在其中,他自己心裡甚至已經給這一切找好了合理的解釋。
一定是因為昨晚安何的到來,重新勾起了他隱藏在心底的情愫。
鏡子中的時心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幻影,阻止自己前去相親也是因為潛意識裡對安何的眷戀在作怪。
余哲森啊余哲森,你真是個大傻叉。
他在內心把自己批判了一百遍。
“首先,我不是自己想要在鏡子裡的。”她說,“但是目前我們之間好像只有這一種方法可以進行溝通。”
“我不太能理解……”
“沒關系,總之你只要知道,我是來提醒你的。明天,絕對不要去赴約!”
余哲森擰開了水龍頭往牙杯中接水:“你以為我想去啊?但那是婚育局安排的相親約會,無故放鴿子是違法的。”
“放鴿子?”時心的腦袋往側邊歪了歪,她似乎還不太能理解這個詞。
“總之至少得去露個面。”他富有樂觀精神地說道,“放心吧只是白嫖婚育局的活動經費而已,免費吃吃喝喝玩一天有什麽不好的?”
時心的神情漸漸變得憂傷起來。
余哲森一時間看呆了,忘記了自己還在接水。
在他的記憶中,安何的眼神永遠自信驕傲,暗藏桀驁鋒利。遇到困難只會想著如何披荊斬棘,而不是多愁善感。
但這樣也讓她少了些女人味。
時心此時的樣子就如同玫瑰迎霜,人見可憐。
“會死人的。”她說。
“約個會而已,哪有那麽誇張。”余哲森笑了笑,“我永遠喜歡安何。”
仿佛觸發了什麽除魔咒語,在他抱著玩笑的心態說完那句“我永遠喜歡安何”之後,鏡子中的時心便消失不見了。
流水濺落在洗手池的啪嗒聲響起,溢出的清水從水龍頭下的牙杯四壁流下。
五分鍾後,余哲森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沈雲秋拿著公文包正準備去上班。
“老沈啊,你之前看過的那個心理醫生……”
“嗯?”沈雲秋嘴裡叼著塊壓縮餅乾,
正在門口拉鞋後跟。 余哲森撓著頭髮:“把她聯系方式給我吧,有機會我想認識一下。”
沈雲秋把餅乾拿在手裡,驚訝地問道:“你也有心理障礙需要克服?”
“嗯……可能……大概吧。”
余哲森也不好直接告訴他。
沈雲秋沒當回事,他上班快要遲到了。
余哲森今日不用工作。
婚育局有權給安排相親的新人兩天特別假期,包括相親當天和前一天。
前一天的假期是給男女雙方用來進行約會準備的,看得出來婚育局的相親活動策劃極力想要促成一段姻緣。
余哲森對此的評價是——純粹脫離實踐的異想天開。
這個時代下通過相親結合的年輕人們有多少是真心對彼此抱有感情的?
大多數人不過是為了逃避高額的單身稅,彼此湊合著搭夥罷了。
指望這樣的年輕夫婦在擁有孩子之後就會走上正軌,也只是當權者的一廂情願。
來到七島市獨立生活這兩年,拜閃電哈士奇快遞這份工作所賜,余哲森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被婚育局強行撮合到一起的年輕男女們。
在連自己都沒有活明白的年紀,稀裡糊塗地做了丈夫、妻子,又稀裡糊塗地有了孩子,一家三口擠在老舊的出租屋內,人生仿佛一眼可以望到盡頭。
這太扯淡了。
余哲森一邊在內心批判著一邊下樓,跨上了他的愛車。
雖然今天閃電哈士奇快遞不會給他分派任務,但他還有門路可以接私人訂單。
對於他這樣的自由職業者而言,放假算不上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自由職業者信奉多勞多得。
“嘀嘀,能源不足10%,預計支撐行駛50公裡,請盡快充能。”
余哲森輕輕歎了口氣,不得不先行前往附近的能源補充站點。
給機車充滿能源一次需要從他的個人帳戶上扣除25點SP(鐵穹點數),閃電哈士奇快遞公司每個月會根據完成單數補貼麾下的騎手5-10次充能報銷機會,總體還算良心。
等待充能期間,余哲森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帳單。
住處租金是700SP,由他和沈雲秋分攤,加上水電能源費用月均400SP左右。
加上日常生活開支,他一個月差不多要用掉1000SP點數。
閃電哈士奇快遞支付給他的報酬根據每月完成單數有所浮動,還會受到用戶投訴處罰之類的不確定因素影響,但基本上能維持收支平衡。
在七島市混了兩年,積攢下來的SP點數只有可憐的2000。
連當初入職時的押金,都是沈雲秋幫他墊的。
余哲森很有自知之明——他自己就是那種還沒有活明白的年輕人。
所以他實在想不明白婚育局為什麽要給自己安排相親。
銀灰色機車拐進舊城區的小巷,余哲森在一間半掩著卷簾門的廢舊倉庫前停車立下腳撐。
“有人嗎?”他彎下腰從卷簾門下鑽過。
各種各樣的紙箱堆滿了卷簾門後的倉庫,一個不修邊幅的大胡子戴著VR眼罩,躺在一把橡木搖椅上來回擺動。
“老吳,都快十點鍾了,還沒醒呢?”余哲森一臉無奈。
這大胡子名叫吳大志,表面上經營著一家廢品回收站,實際上是各種私人交易的中間牽線人。
由於樂園法律和鐵穹安全局的存在,有一些貨物沒法通過閃電哈士奇快遞那樣正規的物流公司配送,只能由吳大志幫忙招募臨時配送工。
不少快遞騎手都曾在他這裡做過兼職。
當然,此公還算有原則,不會接受一些看起來就很危險的訂單,對麾下的兼職騎手也還算不錯,只收取作為中間人10%的勞務費用。
“老吳?”
大胡子戴著耳機,完全沒有聽到余哲森的聲音,口中發出猥瑣的嘻嘻嘻嘻笑聲。
余哲森走上前去摘下了他的眼罩:“看啥呢?讓我看看。 ”
“哎!誰啊!我日,余哲森你個怨種,快還給我!”
余哲森把VR眼罩戴上過了幾秒,趕緊摘了下來:“你妹,白日宣淫,真不要臉。”
“你小子懂什麽,這可是舊時代的珍貴影像,我花了1000SP從一個技術宅垃圾佬那裡買來的。”
余哲森瞅了瞅他:“持有並傳播這種東西,萬一被抓到怕是要流放去開荒的吧?”
“不被抓到不就行了?”吳大志一臉無所謂。
有理有據,令人無法反駁。
有道是良言難勸該死的鬼,余哲森懶得和他廢話,直入正題:“給我點活乾。”
吳大志有點意外,指了指他身上的閃電哈士奇黃馬甲:“你今天不用工作?”
“不用。”余哲森撓了撓頭,覺得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了,他也不想把自己即將被安排相親的事情再說一遍。
“我這裡倒是有些活需要人手……”吳大志拿出手機翻看備忘錄,忽然抬頭看了眼余哲森:“虹雨酒吧你知道嗎?”
虹雨酒吧……余哲森眼神一凜,點了點頭。
“就是那間在地圖上找不到的酒吧,你真的知道?”
“我去過。”
“那就好。”吳大志起身去翻找堆積在倉庫裡的紙箱。
片刻之後,他翻出了一隻包裹:“把這個帶過去。”
“送給誰?送到酒吧就可以了嗎?”余哲森把包裹拿在手裡掂了掂,不重,不超過一公斤。
“客戶隻說,把這個交給今天酒吧裡最漂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