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進去多久了?”
余哲森把一杯牛奶放在安何面前。
“8分鍾42秒。”安何抬起左腕給他看自己的手環,上面正在計時。
才這麽一會兒?
余哲森還以為自己已經和呂浩光聊了很久了。
兩大杯半的生啤下肚,他現在覺得肚子裡有點漲。
“我去一下洗手間,這邊勞你盯著。”余哲森說著開始脫自己風衣外套。
安何微微皺眉:“你很熱嗎?”
“有點。”
他把自己身上脫下的風衣和克萊爾的風衣一起放在吧台後的沙發上,動身前往洗手間。
其實他脫衣服不是因為熱,而是擔心這套用光粒子鏈式傳輸技術送過來的製服裡會不會藏著什麽監聽設備。
和呂浩光說的話是否被監聽余哲森無所謂,但接下來他不希望自己的“胡言亂語”會被外人知曉。
這個時間點洗手間內空空蕩蕩,正合他心意。
但出於保險起見,余哲森還是用手機外放了一支流行音樂,然後對著洗手台前的鏡子低語道:“時心,你在嗎?”
三秒之後,時心的身影出現在了他面前的鏡子裡。
她的身上穿著安全局的黑色風衣製服,金發在腦後所扎的馬尾樣式和安何一模一樣。
“余哲森,晚上好。”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次現身的情況並不緊急。時心終於和他打招呼了。
“我想弄清楚,今天在天台上最後發生了什麽事……你是怎麽做到的?”
余哲森雖然自己憑感覺把當時的情況當成時間回溯,但他還是更希望從時心口中聽到準確的情報。
“和你想的一樣,我回流了你和錢之漠的時間。”
“所以當時我的手臂真的已經被‘鋼燃’燒掉了,對吧?”
“對,但我阻延了你的痛覺神經信號,使得痛覺傳回你大腦的速度變慢了一萬倍。”
余哲森愣了一下:“我還以為自己當時是痛麻了。”
“當時你的整個身軀都被‘鋼燃’的領域所籠罩,如果我不那麽做,你可能在撲倒他之前自己會先暈過去。”
聽了時心的描述,余哲森倒吸一口涼氣。
他當時看到冰川把蘇薔推向錢之漠,腦子一熱就撲了上去,完全沒有考慮過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
“你不用自責,從結果來看,你沒有做錯。”時心柔聲安慰道。
“但這個世上不是什麽事都唯結果論的吧。”
“那你想知道更詳細的過程嗎?”時心微微一笑,“其實當時我也做好了準備,和你一起迎接生命終點的準備。”
余哲森露出不解之色:“可你不是救了我嗎?”
時心搖了搖頭,接下來說出的話讓余哲森感到萬分震驚:
“其實,在你被‘鋼燃’燒掉雙臂之後,我才覺醒了時間回溯的能力。”
面對在鏡子前怔怔發呆的余哲森,時心繼續說道:“而且這種回溯能力只有在你瀕臨死亡的時候才能奏效。
“回溯勉強可以影響你身體附近的一個小范圍空間,但效果遠不如作用在你身上的時候。
“這也是為什麽你的衣服和裝甲沒能完全通過回溯還原的原因。”
余哲森抬起手讓她先把解釋停一停,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和消化這些全新的信息。
“我本來還以為以後可以靠這種回溯的力量去拯救負傷的人。”他歎了口氣,
“原來這個能力也沒那麽好用……所以下次我想要拯救誰的時候,前提是要先把自己弄到重傷垂死嗎?” 鏡中,時心凝重的表情顯然在表達她不讚同這種做法。
她說:“發動回溯前的那一刻,我有強烈的窒息感。如果那不是受到鋼燃產生的熱風所影響……也許就是回溯能力本身具有的自肅限制。”
余哲森忽然有點擔心她。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他和時心好像就已經綁在一起了,他們對彼此都是獨一無二的。
對時心而言,這個世界上只有余哲森可以感知到她的存在。
同樣對余哲森而言,時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他心魂一體的存在。
他猶豫著問道:“使用回溯的能力會很痛苦嗎?”
時心笑了笑,不作回答。
“我……我這個人有時候會熱血上頭的。”他撓著頭說道。
雖然余哲森已經無數次反省過自己的這個問題,但人的秉性很難轉移。
“放心,該拚命的時候我不會拖你後腿的。”
時心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讓他感到安心。
余哲森剛想松一口氣,周遭的景物卻在此時變成了灰白色。
環境的時間陷入停滯,而他的身體開始老化。
“有人快要過來了,長話短說吧。”時心將手掌撐在鏡面上,“時間的高速列車一天之內只有兩趟,所以現在這是今天的末班車。”
余哲森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這個製約條件。
“另外,你要小心安全局的人。”
“為什麽?”余哲森不解其意。
時心突然扶著自己的額頭,表情看起來有些痛苦:“我在預測中看到,你被一個來自安全局的人殺死。不行……一旦我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就會產生強烈的窒息感……有什麽東西在阻止我解讀你的未來。”
余哲森的身體老化在此時達到了極限,這一趟時間高速列車也被迫抵達終點。
周遭灰白色的景物像鏡面一樣破碎,時心從余哲森眼前消失,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我會被一個來自安全局的人殺死?余哲森心跳驟然加速。
他從幾個猜想中選出了可能性最高的答案——安全局內部被滲透了,也許是歸臨教派安插的內鬼。
對方為了這一次的營救行動準備了半年,目前落網的畢遠勝和被擊殺的冰川顯然只是這個龐大組織實力的冰山一角。
余哲森忽然有點想知道,讓歸臨教派如此費盡心機想要營救的“教長”究竟是何方神聖。
也怪不得克萊爾會有如臨大敵的表現,堅持在今晚這個不算特別合適的時機來到這裡與韓經虎和金見深會面。
雖然不知道教官在裡面和那兩人談得怎麽樣,但想來要取得什麽有價值的成果不會太輕松。
韓經虎和金見深都屬於他所見過的人之中最精明的那一批。
金見深今日的所作所為倒還可以稱得上仗義任俠,但韓經虎的路子余哲森是完全看不明白。
他搖了搖頭,忽然覺得以自己現在的立場,其實沒必要操那麽大的心。
從洗手池掬起一捧水拍了拍因用腦過度而充血發燙的臉頰,余哲森準備回到吧台去。
把安何一直撂在那裡似乎也不太厚道……
而且分開兩年最近好不容易重逢,其實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可以沒有那麽多火藥味。
安何主要是在為他今天莽撞的行動生氣。
余哲森很清楚,其實只要他稍微道個歉服個軟,安何馬上就會原諒他。
在吃軟不吃硬這一點上,他們兩人還挺相似的。
不就是哄女人嘛,尤其是哄自己喜歡的女人,這還用教嗎?早就刻在與生俱來的基因本能裡了。
余哲森笑了笑,轉身朝外走。
他在洗手間掛著簾子的門口和一個行色匆匆的年輕人撞了個滿懷。
彼此相撞之後余哲森只是退後了一步,對方卻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發出了叫疼的“哎呦”聲。
“抱歉抱歉,你沒事吧?”余哲森看對方捂著臉,似乎剛才碰傷了鼻子。
對方嘴裡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狠狠地瞪了余哲森一眼,本來準備繞過他進洗手間去,卻在對上目光的一瞬間愣住了。
“余……余哲森?”那人捂著鼻子,語氣帶著點遲疑和不自信。
余哲森沒想到在這裡會有人認識自己,一時也愣住了。
等到對方把捂著臉的手放下,他才恍然大悟。
眼前這人是自己的老同學。
“范敏凱?”
“我去,還真是你啊……”范敏凱聽到余哲森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這下終於敢確定沒認錯人。
他們是接受中階教育時期的同學,到今天已經快有6年沒見過面了。
鐵穹管理局給公民制定的教育培養方案,使得兩人在從中等學園畢業之後的人生軌跡變成了兩條截然不同的分岔路。
根據鐵穹教育法案,每位公民從8歲開始接受為期5年的初級教育和3年的中階教育。
在那之後,則會根據選拔考試評估公民是否具有升入高等學園繼續接受兩年精英教育的資質。
一旦在精英教育的選拔評估考試中落榜,就只能轉入鐵穹職業培訓學院學習各種門類的專業技術, 兩年後按專業技能水平分配進入各種底層產業工作。
制定這套教育方案的人認為,整個社會只需要少部分的上層精英就足夠維持管理和運轉了。
而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各種專業技術崗位也將逐漸稀釋人工操作的比例。
畢竟,比起擁有七情六欲會生老病死的血肉之軀,精密的人工智能機械顯然更為可靠。
當然,目前這些暫時都還只是構想,在機械能夠完全取代活人完成生產工作之前,管理局認為提升人口加速複興和擴張也是必須堅持的道路。
范敏凱和余哲森各自的教育經歷便正好代表了鐵穹時代下的兩極分化。
在16歲完成中階教育之後,余哲森升入了星舟市的高等學園繼續接受精英教育,范敏凱則是進入了職業培訓學院。
英雄也怕老街坊,同學怕見老同學。
乍一看到余哲森,范敏凱的心裡還是有點慌的。
是那種從學生時代便一脈相承的差生面對優等生時內心的自卑和無形壓迫感……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這裡是“虹雨”酒吧——出了名的不務正業者聚集地。
即便是現在,外頭也多的是不惜把家中老父老母積蓄偷出來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的爛仔和街溜子。
再看余哲森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著,范敏凱的臉上出現了笑容——他鄉遇故知,還找到同類了,真特娘的高興!
“你等我一下啊,我解個手。咱們喝兩杯聊聊。”他的手拍在余哲森肩膀上,用力抓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