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卯時過後,北平府衙的監獄內依然一片靜寂。 而且天下著小雪,高牆上的數盞風雨燈昏黃暗淡,幾名值更的獄卒提著燈籠在院內巡視,敲打著更梆。
大院一排排的號房裡黑燈瞎火,犯人們蜷縮在潮濕、、臭氣熏人的草鋪上凍的瑟瑟發抖,只有少許幾個犯人發出哭泣的聲音,在風雨暗夜中越發顯得淒涼。
轉過前面幾排牢房,一帶青石壘成的牆上有一個月洞門,嵌著鐵柵,門前崗棚裡亮著燈,兩個持刀站立的獄卒守護著。進入月洞門,是一個荒涼的小院,碎石鋪成的小徑連接著幾間平房,背負高大的牢牆,哨樓裡燈火通明。
這就是北平府衙所謂的內監,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從森嚴秘密的外觀看讓人覺得裡面是關押著要犯或死囚,等待著行刑。
但是現在卻其實不然,看著這內監的特殊囚房,每間都有一床一桌一椅以及盥洗器具等等。竟然有了一絲絲新年的氣息。馬傑被收監之後,龐煌就指命將他幽禁在這裡。
馬傑獨處一室,除了不能到監外自由自在行動之外,生活起居都很自在。一日三餐俱都有人專門送來,過的倒是十分悠閑。
十多天來,一直未曾傳訊堂審,也未見衙中官吏過問,不上不下地被擱置一邊。
“到底為了什麽?我什麽時候得罪了知府大人了呢?”馬傑仰望著哨樓上昏暗的燈火,心裡想怎麽也想不透。
“但是妹妹怎麽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只要她開口,妹夫是行省裡能說上話的大官,是決不會坐視我這樣的,隻消他暗中說些好話,說上三言兩語,北平府衙豈敢違抗上司?還不是乖乖地放我出獄?”
原來這馬傑竟然還是有些背景,他有有個妹妹許給了北平行省的一個官員做小妾,雖然是在外面養著不敢帶回家那種,但聽說極為受寵,這也是馬傑的一點倚仗。
要不是他不學無術,每天遊手好閑的,恐怕他那個妹夫還會出面給他弄個縣丞、主簿或者是典史當當,也用不著天天在外面,為了混個零花錢東奔西跑。
不過自從將他關在這個特殊的號子裡後,府衙大牢一應給予優厚方便,連腳鐐、手銬都沒有戴上,他就斷定是因為自己的所謂妹夫的面子,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就算是駙馬爺做知府,也要給個三分薄面,而不敢堂審用刑。
同時,還允許家裡過來探望,狐朋狗友又在看監的頭目和獄卒身上花了許多銀子,這些人明知是知府大人送過來的要犯人,但知道馬傑的來頭,連知府大人也沒有發話拿他怎樣。既然得了銀錢,便做了個順水人情,處處寬松,甚至讓他在夜間走出囚室,在小院中來回踱步。
前天晚上,馬傑春情大發,善解主意的幾個狐朋狗友,不惜花上二十貫錢從九鳳樓租來了一名濃妝豔抹的窯姐,隻說是馬傑的表妹前來探監,獄卒中就算是有人認識這個窯姐,也裝做不知內情,帶著將其送到馬傑的囚室,又將門反鎖起來。
其中一名矮胖役卒輕手輕腳踅到馬傑的囚室外,循著柵門朝裡看去,嘿,馬傑將一絲不掛的窯姐按在床上,正在乾那活兒……。
唯一讓馬傑有些不爽的,就是關於內監牢頭牛雲雷,他這些特殊待遇,都是趁著牛雲雷不當值的時候才有的,只要牛雲雷當值,就會板著他那張臭臉,好像我馬傑欠他多少錢似的。
連你們的什麽駙馬知府都不能拿我怎麽樣,你一個小小的牢頭,怎麽敢如此對我。想到這裡,馬傑就咬牙切齒,恨恨地罵道:“只要一出牢房,老子就要讓你這個臭牢頭嘗嘗厲害,就不相信,北平城誰敢惹我們兄弟!!”
窗外響起陣陣的鞭炮聲,已經是臘月間了,頑皮的孩童開始偷著拿家裡的鞭炮出來炫耀,但是馬傑聽了,想起了外面的快活,不由急躁的像籠中的野獸般的在囚房裡轉起了圈子來。
又是新的一天到來,辰時剛過,內監的鐵門打開了。馬傑從四室的鐵柵中忽然看見馬六福跨了進來。
馬六福是他一個遠房的哥哥,四十三歲了。一直在老家通州附近種地,最近幾年才來到北平城跟著馬傑廝混,到底是叔伯兄弟,比別人可靠的多,所以馬傑對他很信任。
“小傑!”馬六福走到鐵柵前,問:“最近還好吧?”
“我很好!三哥,現在外面的情形怎樣?”
“一切順利,但情形不是太好。”
“噢?快說說看。”
“小傑!”馬六福松開鐵柵欄,畢竟是冬季有些冰手,說:“你下獄之後,我就去找嬌兒了。”
“見到妹妹了麽,她怎麽說。”馬傑急切地問。
“哥哥深知嬌兒和你兄妹情深!!”
馬六福轉著一雙顯得浮腫的眼睛,鼻下側兩條深溝詭譎地動了動,說:“聽了你下獄之後,嬌兒又急又氣,急的是怕你受不了牢獄之苦,又不知道你犯了什麽事被抓起來?……當即下令丫環到西城去請老爺。”
“妹夫怎麽講?”
“咱妹夫一見嬌兒便說:‘我都知道了。’然後是勃然大怒,大罵小傑你平時橫行慣了,竟然連駙馬爺也敢得罪,按律當誅,又把我訓斥一番……。”
“……。”
“嬌兒已經央求妹夫,無論如何要拯救公子於危難之中。妹夫喟然歎道:‘估計要等駙馬爺氣消了才行……。’”
“駙馬爺氣消了?”馬傑震驚地插問道:“他不消氣我就在這裡坐一輩子嗎?”
馬六福不可置否。便把自己探知馬傑犯了什麽事情的原委一一說了一遍。聽說自己進來坐牢,竟然是在菜市場收那幾個錢惹得禍,馬傑不由哭笑不得,焦急地問道:
“妹夫究竟如何想處置?他沒有明示嗎?”
“小傑,這不是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麽?妹夫豈有坐視不救之理?必然盡力在各衙門會同諸大人斡旋,設法開脫,這些瓜瓜葛葛,盤根錯節,相信那個知府大人也都清清楚楚。他雖然是駙馬都尉,當然知道天高皇帝遠的道理。小傑你最近的待遇,還不就證明了這一切嗎?但是總要給駙馬都尉一些情面,讓他消消氣之後,才好說話。”
“嗯,”馬傑點點頭,露出了一絲笑意。馬六福瞥了一眼監外獄卒,接著說道:“為了做到萬無一失,我打著妹夫的旗號,在知府衙門裡暗裡周旋一番,常言道,廟多菩薩多,哪股香燒不到都不成,你安危乃眼下第一重要,只要不惜重金打通關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馬傑聽說又要花錢,著實有些心疼,可是自知得罪的不是一般人,生死倏關,也就不吱聲了。
馬六福正要說話,見獄卒走來,趕忙煞住話頭。
“時辰快到了。”獄卒提醒說。
馬六福見是城南的舊識街坊,伸手掏出幾張小額的寶鈔,塞在他的手裡:“李爺,晚上到找個地方喝一杯吧。”
那個所謂的李爺,將寶鈔揣進身上,小眼眯成一條縫說道:“多謝,多謝!”
獄卒剛一轉身,馬六福便說:“徐大將軍的管家徐福壽。我知道妹夫與他過往密切,特意備厚禮晉見。徐管家聽說你被拘,十分氣憤,說是一定設法營救你的。”
“嗯。”馬傑攏了攏鬢發,說,“這徐福壽雖然只是大將軍府的一個門房,可他畢竟是大將軍的家人,神通廣大,聽說北平城裡各衙門上至平章大人下至衙役轎夫他都認識。 倒也是個人物,希望他有辦法吧!”
馬傑苦笑搖搖頭,馬六福輕擊一掌,說:“在北平,還沒有人敢惹徐大將軍的,雖然只是一個門房,咱們也不能放過,花出去的錢,以後自然再賺回來,多處撒網,自然會有收獲的一天,而且徐福壽這條線,不一定能用的上,那樣花錢就不會太多了!!”
“唉,也是我一時疏忽......。”馬傑感歎地說道:“那天本來就有些蹊蹺,但是我就是沒有往那上面去想,還想著帶人找回場子,卻被人抓了個正著!”
“你放寬心。”馬六福抹了抹山羊胡子,鼻下的兩條藤紋更深了,繼續說道:“哥哥斷定,年前估計妹夫會找個由頭為你說情,釋放你出去。”
馬傑咧開了一嘴齙牙,他的腦際閃過前幾天那窯姐的嬌豔面孔和白嫩肌膚……連忙將馬六福拉近身旁,在他的身邊嘰咕了幾句,瘦老頭兒連連點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馬六福走了之後,從隔壁囚房的窗縫中閃過一道人影,馬六福和馬傑堂兄弟二人的對話,都被他記錄了下來,唯一感到棘手的,竟然是這些人手眼通天,竟然牽涉到了徐達大將軍,所幸徐大將軍應該不知情,只是下人搗鬼。
要不然,駙馬爺就有些為難了!
但就是這樣,駙馬爺面對的也是一個什麽畸形的怪物,通過這幾天的明察暗訪也知道了不少,鄭虎這邊有些為大人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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