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適的機會,金剛奴在西山一處廢棄的寺廟中落網了,武功對於火器來說,只是一個笑話,何況火器是掌握在特種兵的手中。但是金剛奴的落網,卻沒有被帶往漳州城關押,而是方俊親自往西山寺中去見見這個傳說中死而複生的人物。
金剛奴被反捆著雙手,眼睛蒙上黑布,由一群人推推操揉押出大殿,帶到西院禪房。聽見一人以溫和的語氣說:
“將他的蒙眼布摘去,松綁。”
“法師,這人年紀雖大,但是身有武功,不能松綁。”
“松開吧。”
被松了綁摘去蒙眼布之後,便見一片輝煌耀眼的燭光,眼花繚亂,略一鎮定,漸漸看清了原來是座禪房,身邊站滿擒拿住自己的黑衣人。正面站著一位身材瘦削,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看著自己。
“你就是四大天王之首的金剛奴?”
“知道了還問,你是誰?”金剛奴知道自己斷無幸理,索性就放開了不在隱瞞,直接問道。
“我乃通州郡公方俊,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裡見你嗎?。”
“這……”金剛奴語促,說實話,他真的摸不清對方的來意,總覺得自己這次被捕捉十分冤枉。
“本公這次帶了渤海水師將士一千二百人,東宮親衛二十人、武衛局特種兵三十人,戰船五艘,前來捉你,上次你以為能逃脫是僥幸嗎?”方俊笑眯眯的說道。
“你有什麽目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金剛奴仿佛聽見一絲生機,連忙問道。
金剛奴並不怕死。六十余歲的人了,生死對於他已經無所謂了。但是只要有生機,就算是不怕死的人也不會放棄。看來對方並不想殺了自己,金剛奴這麽想著,但是方俊的下句話卻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了下來。
“之所以我親自過來,不過是想借你的一些東西?”
“借什麽東西?”
“你項上的人頭,還有你的白蓮教用一用……。”
“哈哈、哈哈!”金剛奴發出如雷鳴的笑聲,有點怒極反笑的意味,嘲弄似得看著方俊,道:“我的人頭在這裡,隨時你可以來拿。但是至於白蓮教,看你們能殺多少是多少吧!”
方俊好像有些憐憫的望著金剛奴,等他笑夠了,揮手讓其他人出去,身邊隻留下了四個人,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不妨實話告訴你,你們在漳州還有海豐、海陽、四百嶺等地的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眼裡,之所以不動。自然有不動的道理,如今你還妄想什麽,不瞞你說,要滅你們這些地方的據點。朝廷只在彈指之間而已。”
“要借你的人頭,你不但會借,而且本公敢擔保你是心甘情願的被本公借走的。”
“是嗎?”金剛奴嘲弄的問道。
“是!”方俊竟然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重重的回答了一聲:“不錯,你想聽本公說嗎?”
“你說多久。我就能活多久,能多活一會。為什麽不聽呢?”
“你已經被朝廷掛上了名,想逃那裡有這麽容易,就算能逃,那你的教眾也必會無一幸免,金天王你還有一個二十年恢復白蓮教如今的規模嗎?”
“不但是你,就算是林三也逃不過朝廷的手掌,鑒於如此,本官不妨給你一個建議,你聽了之後再做決定如何?”
半個時辰後,方俊心滿意足的將一封信吹乾墨汁,折疊起來放入懷中,朝金剛奴點了點頭,隨即就走了出去。
片刻,四個侍衛走了出來,金剛奴的人頭已經在托盤上了,只是面色安詳,眉宇間不但沒有那副死人應該有的痛苦,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解脫……。
金剛奴死了,他畢竟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一生的心血所在,哪經得起這種噩耗頻傳的風風雨雨?被折騰得愈顯老態了,面對著朝廷的步步緊逼,白蓮教的連連失利,身邊又缺少很得力的人,加上大明逐漸的穩定,他愈來愈感到回天無力了。
他已經從二十多年前的雄心壯志蛻化成自保的心態,盡管這樣,好像也沒有一點希望,僅僅保留住白蓮教的名字都做不到,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曾幾何時他不敢稍有懈怠。期望著能在這危急之秋,培養幾個有希望的弟子,可以回天有術。這樣,盡管拚了自己的老命,也可上不負彌勒佛祖,下不負子子孫孫。
一想到白蓮教將在自己手中沉lún],想到身為教主卻只能東躲西藏,得不到朝廷的承認,以及後繼無人的絕望,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安睡。
正在絕望的時候,方俊拋來的救命稻草,讓他不得不抓在手中,並看成唯一的希望。
半個時辰的時間,能讓方俊說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也不得不讓金剛奴接受。白蓮教淵源於佛教的淨土宗。相傳淨土宗始祖東晉釋慧遠在廬山東林寺與劉遺民等結白蓮社共同念佛,後世信徒以為楷模。
宋時淨土念佛結社盛行,多稱白蓮社或蓮社,主持者既有僧侶,也有在家信徒。南宋紹興年間,吳郡昆山僧人茅子元(法名慈照)在流行的淨土結社的基礎上創建新教門,稱白蓮宗,即白蓮教。
方俊話說的很明白,白蓮教想發展下去,就必須重新皈依佛門,因為兩者都是朝廷打擊的對象,都是道教興起的犧牲品,如果一直這樣分裂下去,只能被逐個擊破,誰也無法生存。
而白蓮教想繼續生存下去,金剛奴就必須死,林三也必須死,因為他們都是在朝廷掛上號的人物,他們不死,朝廷不會相信白蓮教已經被剿滅,已經徹底的消失。
所以金剛奴死了。半個月之後,林三被迫回到大明境內。在無法和四百嶺的唐賽兒、曾阿牛等人聯系的情況下,受到了曲建的挑唆。率領林氏保鏢行剩余的白蓮教弟子二百余人,趁著夜間向漳州府衙發動了報復性的攻擊。
詭異的是,漳州府大牢中原來關押的囚犯,但凡是白蓮教弟子的都逃脫出來,參加了攻擊漳州府衙的序列,至於是怎麽逃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因為在這次暴亂中,所有參與攻擊漳州府衙的亂民全部被誅殺。無一幸免。
當然,林三也在攻入漳州府衙之後,被亂槍打死,但是臨死前做了一個令他感到十分榮耀的事情,那就是他衝入了方讓的書房之內,在重圍之中刺死了方讓,算是為師傅報了仇。因為據曲建說,金剛奴是被下令誅殺的。
曲建始終沒有出現在漳州府衙的戰場之上,而漳州府衙當時的護衛更是顯得薄弱的可憐。因為在那一天,西山發現了大量不明身份的人聚集,企圖謀反,漳州府所有的武裝力量都集中起來。依舊害怕壓製不住,還向漳州府衙借調了護衛三百余人。而漳州府衙的護衛軍編制一共才五百人。
所有的武裝力量都向西山聚集,準備驅散企圖作亂的暴民。而方俊已經準備回京師繳旨了,所帶來的一千三百余人。全部整裝待發,並未上岸。當得到漳州府衙受到圍攻的消息後。漳州府衙護衛浴血殺出重圍,到了碼頭之後,又找不到通州郡公方俊,耽擱了一段時間。
找到通州郡公的時候,方俊大驚失色,命令官兵六百人輕裝趕往漳州府衙,而東宮親衛和武衛局的特種兵也都趕去了,正因為方俊的果斷,才使犯上作亂的林三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但是還是沒有救出,痛惜弟弟之死,方俊竟然悲傷的暈倒數次,要星夜趕回京師稟報父親方明謙這個噩耗,可是漳州知府張華那裡敢讓他走,幾乎是跪著乞求方俊留在漳州城主持大局。
近幾年來,東宮的勢力雖然薄弱,無權干涉地方官的政務、民務等等,所以有很多地方知府只是表面上尊重東宮,但卻不怎麽懼怕,甚至在某些地方還出現布政使壓製的例子,可是漳州知府不過是一個五品官員,而近二十年來,方讓乃是非自然死亡的京師大員中人唯一的一個。怎麽能不讓張華害怕。
同時,福建右布政使裘慶聽說這個消息,稟報了當地的大明水師都司之後,也連夜往漳州府趕了過來,太平很久的大明出現了如此事情,那是驚天動地的。
方俊憐憫地方官員,強忍悲痛留在了漳州,同時起草奏折,由自己、漳州知府、福建右布政使等人的聯名印鑒加蓋,用八百裡加急往京師飛報。
奏折寫的天衣無縫,聲淚俱下。
奏折中,首先肯定了方讓對於剿滅白蓮教的功勞,將金剛奴被誅殺的事情全部推在了方讓的身上,後來剿滅殘匪若乾,搗毀異教神壇若乾,基本上已經清除了白蓮教在漳州等地的根基。
可是白蓮欲孽林三,以魚死網破之舉,趁著大軍休整,糾集漏網之魚一千余人,趁著月黑風高,殺入漳州府衙意圖報復,率領護衛軍殊死作戰,不辜太祖遺風,力盡而亡,而方俊在寫到自己時,只是說了一句救援不及,請求賜罪等等……。
後來在奏折中提及方讓無子嗣誕下,所以在漳州知府的請求下,暫時留在漳州城內,辦理方讓後事兼代管、修建漳州府衙,請求皇上盡快選擇官員接手,方俊好回京領罪……。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這封奏折到了京師之後,無論是宗人府還是內閣都會主張由方俊繼任的位置,而皇上多半也會同意,眼前的這個方俊成為新任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再加上從京師之中帶來的軍隊威懾,所以漳州城內所有的官員和士紳對其極為恭敬,極盡奉承之能。
因為漳州商賈雲集,需要盡快的恢復正常秩序,需要安穩的經商條件,也需要有震懾力的藩王存在,漳州知府張華在他們眼裡已經徹底的失去了威信,這次方讓遇刺,無論追究與否。漳州知府也不會繼續留任了。所以他們還能抓住誰來依靠,當然是即將赴任的新了。
很快的。洪武三十年已經結束了,這是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初的一個深夜。寒風在夜空中呼嘯著。猛烈地推搡著門窗。屋裡生著木炭火。都是些劣質木炭,沒燒成的炭木頭,冒著濃濃的黑煙。黑煙在屋裡彌漫著,發出濃烈的嗆人的氣味。讓人咳嗽不止,涕淚俱流。坐在桌案邊的曲建受不住了,忙起身推開一扇窗戶。
冷風見隙撲了進來,將屋裡的煙,吹得更是黑煙翻滾了。桌上的那盞油燈,哪經得住風的狂虐。“卟”的一下,熄滅了。正在生火的親隨虎頭,忙摸黑走過來將窗戶關好。
“老爺,外面刮大風,屋裡的煙,是出不去的。等小的將炭架好了,現明火了,就沒煙了。”虎頭這麽說著,才又忙著到炭火盆邊來料理。
曲建默然無聲地在桌邊站著。心裡還在想著虎頭的話。可不是,既然窗外有大風,窗子一開,煙又怎能出得去呢?
他在心裡嘲笑自己:好好的一個幕僚不做。現在流落在這窮鄉僻野的四百嶺,慢慢的都變愚鈍了。現在還沒有虎頭清醒。這使他心頭浮動著一種淡淡的不安。陡然之間,他想起《論語?子路第十三》中的一段話:“樊遲請學稼。
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先師孔老夫子回答是坦然而毫無愧意的。他老先生說得何其對呀:“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這些吹火之類的事,本來就是虎頭他們去做的,又何須明白呢?這麽想著,他就心安理得地坐在案邊,等待著虎頭將炭火燒著,將燈點亮。
當他幾案上的紙墨上罩著一圈紅黃色的燈影的時候,屋子裡的煙霧也漸漸淡了,成了白灰色了,也不那麽嗆人了。而那炭火盆中,已經嫋起幾絲紅紅的火焰。
“老爺,你該歇息了吧?”侍候一旁的虎頭這麽問。
曲建說:“火已著了,屋子裡也暖和了,你也累了,且先去歇息。我還要等唐賽兒和曾阿牛打探消息回來。”
是的,曲建是在等著唐賽兒和曾阿牛等人的求證歸來。
大家都沒有猜錯,方俊順利的繼承了的藩地,無論是出於保留一系的血脈,還是方俊在此時處理的的當上,都得到了宗人府和內閣的肯定,再加上朝廷如果再選新人就任漳州,時間又要拖上一段時日,對於漳州的海港經商地位會造成一定打擊的,所以方俊成了不二的人選。
方讓被賜侯爵,就地安葬在漳州西山南麓,倒是和金剛奴做了一對亡命的鄰居。
方俊穩定了漳州的局勢後,漳州知府張華的結局也正如眾人所猜測的那樣,被遷任印度一個新建的府縣就職,估計今生今世要想回到中原不用再想了,除非他能做出驚天動地的政績,讓皇上感到值得,但是他有這個機會嗎?估計十分渺茫。
新上任的知府光熟悉地方政務就要一段時間,這個空隙已經足夠方俊布置了。
曲建成了失蹤人口,在呈報中,曲建是隨著漳州府衙的被圍攻死在了亂軍之中,而方俊當上了之後,曲建就拿著金剛奴所留下的遺書,來四百嶺企圖接管剩下的白蓮教弟子,並被授予全權改造四百嶺的白蓮教。
曾阿牛雖是一介莽夫,而唐賽兒雖然有了喪夫之痛,但依舊不是曲建能輕易迷惑的,而且,海陽陳家、林家等都避難到了四百嶺之內,免得受到朝廷的牽連,無形中增加了一些智囊型的人物。
他們對於金剛奴和林三的突然遭遇心裡早就有了疑問,再也不肯輕易的相信朝廷的官員,就算是曲建拿出金剛奴親手所寫並畫押的遺書,他們依舊不敢輕易接納曲建和虎頭主仆兩人。
現在四百嶺上已經聚集了一千六百余人的白蓮教徒和家眷,這點人馬再也經不起朝廷的折騰了,失去了這個據點,失去了唐賽兒白蓮聖母的名號,那散布在天下的白蓮教徒就馬上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再也沒有辦法捏合在一起了。
所以他們必須謹慎,派出了多股忠於白蓮教的弟子出去印證曲建上山後的描述,現在還沒有回來,而回來之時,就是決定是否相信曲建的關鍵。
“不知道唐賽兒還有什麽底蘊,這麽有把握可以找出真相?”
曲建原來畢竟隻算是白蓮教的外圍成員,金剛奴有很多棋子他都不知道,曲建不怕印證,因為所有的消息都是他們製造出來的,沒有任何破綻,當局者都已經死了,方俊為了能夠完成智光交與的任務,也絕對不會暴露他……。
他正在腦子裡這麽思慮著,突然感到屋裡有一股風,是門開了撲進來的風。心裡不由一陣高興,以為是唐賽兒回來了。舉目一看,進來的是一位滿頭白發的瘦老太太。這是房主阿婆。
“老人家,還沒睡?”曲建站起來關切地問道。
顫巍巍的老人慈祥地笑著,走到桌案邊,將一個枯荷葉小包擺在案上,說:“曲先生,你太勞累了,還在熬夜。我給你煨了幾個山芋,做宵夜吧!”
看著眼前這個滿面皺紋、瘦骨伶仃的老人,和從枯茶荷包裡滾出來的幾個香噴噴的小山芋,曲建默默地拿起一顆,還滾燙燙的。他放在手裡輕輕搓揉著,連整個心都熱了。
“老大娘,謝謝你了。”他這麽囁嚅著。這裡的白蓮教家眷有不少人都成了孤寡,大半都是他所造成的,面前的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老太太的兒子正是參加攻擊漳州府衙的白蓮教徒,雖然不是他殺死的,卻是受了他的蠱惑,在方俊刻意的安排下被殺的。
現在還對他這麽好,不由的讓曲建心裡有些不好受。
“曲先生倒客氣起來了。幾個小山芋,算得什麽?不是林三他們那麽莽撞,把事情弄亂成這副樣子,就是用山珍海味請曲先生來這窮山溝,也是難得請來你的呀。家裡窮了,拿不出好東西了,就幾個山芋,實在不成意思。”
老人這麽說著,一邊顛顛簸簸地走了。
看著老人的背影,曲建禁不住地兩眼有些濕潤。從這個瘦小的背影,他很自然地想起自己母親。心裡想,她老人家是不是也是這麽瘦小了?是不是也是變得這麽瘦骨伶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