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朱棡並不像是兩個哥哥和弟弟們那樣著急,在福州的日子,脫離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的心緒才逐漸得到了安寧。說一句心裡話,晉王朱棡並不是懼怕父皇,相反,在他的心裡充滿著對父皇的崇拜。
可能也就是因為父皇的高不可攀,才造成了他的沉默。一切事情好像都和他沒有關系似得,就算是他的手下幕僚們等人的籌謀,他也仿佛置身事外,好像一點也不關他的事情一樣。
晉王朱棡心裡十分清楚自己這些人的一舉一動,對於自己的支持,晉王朱棡本來應該高興,但在他的心裡總有一種傀儡似得感覺。他不明白事情怎麽會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明白父皇怎麽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就性格而言,就連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兒子是最像自己的人。也可能是把朱棡留在京師的時間太久而潛移默化了晉王朱棡,於是讓這個兒子包含著心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但是幾乎對於任何事情都了然於胸。
晉王朱棡知道,父皇這樣做如果不是另有深意的話,那就是十分欠妥的舉動,任由大臣們在私下爭鬥是有傷國本的,至少也是黨爭的開始,而且各系大臣所打的旗號卻又是自己親兄弟,對於皇室的內部也是一個不利的因素。
那是為什麽呢?父皇為什麽這樣做。晉王朱棡不知道,他不敢去問,也不敢去管。不過縱然他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時間去操心。將其派遣到福州,自然有朱元璋的道理。皇帝要利用永嘉、永康學派在商賈心中的分量,在江南各地成立商會。以規范商賈們的行為。
為管理繁榮的國內商業和開展與印度、東南亞的貿易,在大明中部港口和廣州地區形成了強大的商會。這些商會在接觸歐洲商人的過程中,吸取了佛蘭德爾的行會和佛羅倫薩的技術協會的經驗,並結合大明的實際情況,組成了各行業、各地區的商會組織,龐大與正規的程度佛蘭德爾的行會和佛羅倫薩的技術協會相比,甚至還超過它們。
大明寶鈔的普遍使用便利了商業交流,歐洲的商人們都稱紙鈔為點金石。令他們不可思議的感覺到,這些薄薄的紙張竟然可以像使用金子似地毫不困難地用它們來做買賣。大明人強烈的商業意識也令世界各地的人驚詫。
在這種商業氣氛的帶動下。從印度回來的船隻滿載著香料、胡椒、生薑和肉桂;或載著稻米的帆船沿長江順流而下,或沿大運河逆流而上;杭州或泉州的商店內,貴重貨物琳琅滿目,有生絲、錦鍛和鏽花織錦,以及有特殊圖案的緞子等等很多很多。
大明的的主要市場也逐漸趨向正規和界限分明,北方絲綢中心是以北平至太原一線為主;成都府生產薄絹,並將這種絲織品出口到中亞;安慶或開封和蘇州生產金布;揚州是長江下遊的最大的稻米市場。
最繁忙的地方本來是杭州,但是在大明國策的帶動下,逐漸南移至福州、泉州和廣州一帶地方。因為它現在與大明的一切貿易聯系起來。商業貿易還獲得了發展。比如說福州。首先是作為最大的食糖市場而提到它。無數的船隻把印度和東印度的香料帶到福州,又從福州把全國各地雲集而來的絲織品帶到印度和穆斯林世界。
所以這些城市內住著大批阿拉伯移民,以及波斯和基督教的商人們。特別是泉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飛速發展,從印度來的所有船隻。滿載著香料、寶石和珍珠停泊在泉州,簡直難以想象。大明各地的所有商人們雲集在此,漸漸超過福州。變成了明帝國最大的進口中心。
特別是南洋諸島和印度群島逐漸被攬入大明的疆土,紛紛被皇帝分封給朱氏子弟之後。情況得到了進一步的改善,大批商隊船隻定期在爪哇港停泊。帶回黑胡椒、良薑、畢澄茄、丁香和其他香料,泉州的商人們因經營這些商品而致富。
大家可以想象到,大明的商船隊載著大捆的生絲、彩色絲織品、緞子、薄絹和金絲錦緞定期在加韋裡伯德訥姆,卡亞爾、奎隆和錫蘭停泊;返回中國時,運載著印度世界的胡椒、生薑、肉桂、豆蔻、平紋細布和棉布,以及印度洋的珍珠和德乾高原的鑽石。
陸地上雖然被朱棣壟斷了貿易,但是在交通滯後的大明,海運無疑仍然是最實惠的貿易方法。無論從成本上還是速度上,在大明仍舊是所有商人的首選。
在如此強勢的海上貿易面前,朝廷對於各行業、各地區的商會的管理當然不能放松。北方被太子和二皇子瓜分,而偌大的江南商會,朱元璋就交給了自己的小兒子來梳理。因為他心裡知道,派誰去都不好用,只有讓小兒子去,那些江南商會才會鼎力的支持,因為他們的利益保障者就是楊傑、黃磊等人。
晉王朱棡何嘗不明白自己的作用呢?自從看過從京師中發回的最新消息,還有自己外公的親筆信後,他如同抱著一束長滿荊棘的刺槐,不知如何下手。今日已是第三天了,他獨自一人坐在寂靜無聲的幾案前,反覆細閱各方發回的情報。
“唉,難道父皇要行建國初期時的嚴苛嗎?”晉王朱棡掩卷長歎,心中暗想道:“如今就連一向沉穩的大臣都露出一絲不安,父皇這是在為誰鋪路呢?”
慈善、寬容、仁愛,乃佛儒說教,這一切在政治面前都顯得多麽可笑。對於君王來說,無殊於引火燒身,引狼入室!李後主、宋徽宗就是先例,他們都是無君王威嚴之至尊,多婦人仁愛之謙卑。到頭來作了階下之囚,亡國之君!
想道這裡。晉王朱棡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矗立在殿門口的屏風,三年之前。父皇便是在這裡這樣訓斥他的,那是因為他曾表露過自己想要與世無爭,才引得父皇有些氣急敗壞、咆哮如雷。
晉王朱棡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慘然的苦笑,兩頰微微泛起紅暈,仿佛是在滾滾血潮中拚命掙扎,仿佛是在閃閃刀光裡瞠目結舌。
他離開座位,在殿內來回踱步,一束明麗的陽光射進殿內,匾額上鐫刻著父皇親筆書寫的四個大字“剛柔相濟”。那“柔”字寫的比其它三字明顯小了一圈。“剛”字則如利劍出鞘,晉王朱棡不禁打了個寒噤,低下頭,信步朝房門外走去。
父皇那慈祥卻又總是含著恨鐵不成鋼的笑意在他腦海中時隱時現。他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被父皇他們引到了兩個哥哥的對立面。雖然懾於父皇的威嚴他們還不敢在公開場合表現出來,可是,他就不相信,一向英明的父皇會不知道……晉王朱棡不願再想下去。拂去紛擾的思絮,將整個事情又仔細的想了一遍。
辰時之後,在福州的十多位皇室宗親相繼來到三皇子的行宮之內。
“今日請各位宗親到行宮裡來,”晉王朱棡清了清嗓門。友善地看了一眼在下首兩旁落座的皇室宗親,語意溫和但很嚴肅地說:“為的是請大家對皇上的這次更定官製提出一些看法來……。”
他頓了頓,皇親們有的抿茶。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正襟危坐。對二皇子宣諭的議案似乎無動於衷,絲毫沒有驚奇的反應。
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京師新聞。早己傳揚開去。誰也不敢等閑視之,連日來,他們早就旋風般秘密相互商議了很多次,而這次二皇子的召集,不過是把事情推向明朗化一點而已。
再說回來了,皇上更改官製對於他們來說,影響也不大,雖然宗人府早就明文規定,如果放棄皇室的身份,就可以為官和經商,但是在龐大的皇室供奉面前,放棄皇族身份的人還是很少,因為這個身份無論手中有沒有實權、封地,都會讓朝野之間顧忌三分,也正是這樣,他們今日來到福州三皇子行宮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自己的門生故吏未雨綢繆,以期加固自己的地位。
讓內官將最近從京師發回的新聞和皇上的詔諭朗讀了一遍。皇親們依然很平靜,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郢王朱棟伸手要過奏章,仔細閱覽。
“請諸位宗室各抒己見,”晉王朱棡謙遜地環顧眾人說道。見大家還是默默不語,他補充了一句:“父皇詔諭,讓江南拿出一些意見出來呈報聖聽,各位宗室不出聲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殿下,”郢王朱棟放下茶杯,側身問道:“關於朝廷的更定官製,皇上可說有否地方上的事務?”
“沒有。”
“那麽……皇上可有諭示?”
“這……”晉王朱棡皺了皺眉頭,說:“父皇聖諭,福州皇親公議之後將結果呈京師聖裁。”
駙馬都尉裴綸截住話頭,轉動秀眸,聲音清脆的說道:“如今重要的關節是,皇上讓臣下所議,到底是何議題,殿下還沒有明言……。”
晉王朱棡露出一些不耐煩的神色,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所有的人又在裝糊塗,在福州這麽多年了,他仿佛一直在和這些宗室們捉迷藏一樣,搞的他頗為不耐煩,但是又沒有一點兒的辦法,所以他有些厭煩了這種生活,但是出身於皇室,又由不得他選擇。
輕蔑地掃了裴綸一眼,雖然有些不愉,但是他知道,這個還算是他的姐夫,也是父皇給自己找的幫手,他不能失禮。於是探身說道:
“駙馬,父皇既然下旨,也就是給咱們宗室一個說話的機會,又何必問這麽明白呢?”
說這句話時,雖然喊著“駙馬”,晉王朱棡的目光卻是看著郢王朱棟,因為朱棟乃是在福州甚至整個東南一帶輩分最長的藩王,也是最難纏的一個,也正是武定侯郭英的女婿。
朱元璋由於當年郭英意外戰死之事,所以對郭英的兒子大加封賞。而朱棟因為是郭英的女婿的緣故,待遇也十分優厚。將其的藩屬改為澎湖一道。把握著台灣海峽的咽喉之地。正因為他所處的位置,養成了朱棟目空一切的習慣。
而晉王朱棡這次召集宗室商議朝廷策略。也不一定是真正想聽到什麽有建樹的話,而是趁機打探一下諸王的心思,以便於下一步的利益分配。
他管理著基本上整個江南的商會系統,朝廷的每一項決策都關系人心穩定的問題,比如說這次將兵部撤出六部序列,轉而增加商部的問題,從表面上說明了朝廷對於商業貿易的繼續支持,但是商人們卻想的更多。
他們會想,朝廷成立商部。是不是要加大對於商業的控制,在君主時代的大明,在幾千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一系列的話,讓商人們心驚膽戰,他們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努力。他們家中的財富,在皇帝不高興的情況下,仍舊不屬於他們自己,而是屬於大明的。換一句話來說。也就是屬於朝廷的。
朝廷不收回,那是藏富於民。朝廷要是想要,只需要一句話。天下的官吏就會把他們層層剝乾,這也正是他們所擔心。
楊傑、黃磊之所以能得到江南商會的鼎力支持。以雄厚的財力源源不斷的支撐著晉王朱棡的威望,那就是他們迫切的希望能有一個不遺余力發展商業的君主。能有一個自己的利益代表。
如果蕭規曹隨,依舊由太子登基的話,那麽複古學派的重農輕商政策將會是他們的利益得不到進一步的保證。晉王朱棡從各種情報部門得知,有不少商會已經悄然而動。
而正是在這個關口,支持自己兩個哥哥的人馬,正在隨著這股洶洶暗流做著手腳,在商人彷徨時,許諾給其一些家族利益進行拉攏,而一直相對平靜的江南商會,也出現了一絲絲裂縫,這正是楊傑所擔心,在給晉王朱棡的書信中著重提到的問題。
三皇子一系在江南,也是在商業貿易上。一向憑借其強橫的財力讓太子和二皇子兩個派系垂涎三尺。可以不誇張的說,就算是東宮加上西北的財力,估計也比不上江南財力的一半。就是靠著這麽雄厚的財力,才在朝野之間為晉王朱棡買下了人望。
如果一旦出現裂縫,那麽對於江南三皇子一系的打擊是巨大的,也是致命的。
晉王朱棡心裡比誰都清楚,所以他縱然是對於父皇的所作所為有些不滿,可還是需要未雨綢繆一些事情。
算是自己弟弟朱棟,正是堅決支持太子一系的領軍人物,憑借佔據台灣海峽的便利,控制著東亞和東南亞的商業往來,對於依靠海上貿易的江南商會,造成了不小的心裡壓力,端的不能小看,而這次密信著重就提到了這個問題,囑咐晉王朱棡,一定要把朱棟這個絆腳石踢開。
由於京師沒有遷移至北平,所以大明的首都依然是南京,在這個江南古都的帶領下,長江以南的經濟得到了飛速的發展,無論是在那個時空,便利的水路,還有稍加耕作便能獲得豐收的魚米之鄉可以解決後顧之憂。在這樣的條件下,大明以超越前宋的速度把江南變成了富庶無比的國度。
就猶如有人說過的一樣,如果太子今後坐穩了帝位之後,按照守成之君的作風保持大明的發展,那樣的話,按照常理推算,至少江南在兩百年之內不會有大的動亂發生。
因為朱元璋提倡的是在海外以商業擴張,在不到三十年的時間,大明的人口翻了一番,但是依舊距離人口飽和還遠著呢,原因有幾個,第一,大明擴張的速度過快,在二十年來,南海、東南亞、一直到印度已經完全掌握在大明的手中。
以前是國與國之間的交易,現在成了大明藩屬之間的交易,每封一個藩王,都要配備相應的人手,比如說官員、人口、工匠,以便於發展那個地方的經濟。這樣別看每個藩王配不了多少人,但是他們的親屬、子弟、仆從等等,加起來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而且中國人講究做熟不做生,講究的是後面有人好辦事。雖然儒家一直教育大家說是“父母在、不遠遊”。但要真的論起來,又會說背靠大樹好乘涼,還是要往自己的本家裡面去鑽。這樣一來,那麽每一個藩王、每一個官員外出就任,就會帶走相對的一批人口。
而且隨著海外市場的擴大,前期,東南亞諸國基本上還是處於酋長部落聯盟的階段,那裡的錢好賺,所以國內的工廠、作坊等等一直都缺乏人手。大明一直處於一個發展的階段,所以很多矛盾都顯現不出來。
官員貪墨是最明顯的,可是至少在江南沿海諸地,很多人都沒有拿這個問題當回事,包括大明的皇族宗室在內,更是拿這些財富當做了自己家裡的私房錢,每個就藩於江南海外的藩王都是富甲一方,朱棟是其中最大的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