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南京太平鎮十裡荷塘,正是到了荷花綻放的季節。 放眼湖蕩,萬朵荷花白的、紅的。黃的參差翹首,俏格格的蓓蕾窈窕搖曳。
清風徐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馨香飄湧岸邊。杆杆翠葉托著圓晶晶的銀珠熠熠生輝,紅蜻蜓黑蜻蜓自由翻飛,翩翩起舞,或尾巴翹豎俯立於荷瓣之上……。
龐煌在賞荷亭站著,靜靜的望著那一池的荷花,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今天真是有些意外,他竟然見到了傳說中的大腳皇后,還有那個病懨懨的,應該就是孫貴妃了。
天剛放晴,大清早,他就被一群人喊了起來,齊齊上陣,在龐煌的錯愕中,替他沐浴更衣,不顧雨後的潮熱,硬生生的把他裹了一層又一層。
然後又把他拉來這個地方,龐煌這時才明白,那群人是宗人府和太常寺、司禮監的人,費了這麽大的周折,是未來的丈母娘想看女婿了。
問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龐煌低頭哈腰的,也沒有看清楚兩個大小丈母娘到底長的什麽模樣,但印象上,馬皇后沒有孫貴妃漂亮,而且年紀也稍微顯老一些,倒是自己的丈母娘,一直斜斜的倚靠在軟榻上,沒有說幾句話。
可能已經把自己的資料看透徹了,也可能是太子朱標替自己說過不少話,反正龐煌沒有遇到百般刁難、像是在查戶口的丈母娘,更是不會問他的收入、理想和將來的打算,在大明,只要當了駙馬,又沒有太大野心的情況下,什麽都會有的。
雖然是這樣,龐煌仍然感到種不一樣的舒適,而且馬皇后還告訴他,和公主成親之後,要善待公主,在北平不要讓公主受了苦等等。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和公主成親之後,不但可以不在南京,而且可以會北平做自己的事情,這又是個意外,說句實話,龐煌心裡還是打鼓的,雖然朱標說過成親之後還會回北平,但是龐煌心想,公主身為金枝玉葉,肯定要留在南京,兩地分居是避免不了的。
但是卻得到這個消息,不能不說這是個意外的收獲。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皇后和孫貴妃就起駕回宮了,卻把龐煌留在這裡莫名其妙,難道費這麽大的事,就為了問幾句話?
龐煌卻不知道,他這個準駙馬,還是沒有資格進入內宮的,但是孫貴妃自從天晴之後,氣色好了很多,一直堅持著要見見自己的女婿,馬皇后聽太醫們說,孫貴妃恐怕是回光返照,才這般安排,皇帝朱元璋估計都不知道。
走的匆忙,自然是怕孫貴妃的身子骨堅持不了太久的時間,萬一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雖然帶的有太醫院的禦醫,但總歸不像是在宮內藥材齊全,所以半個時辰就走了。
但卻沒有說怎麽安置龐煌,是送回去,還是留下來,一班隨駕的官員們猜不透,也許是只顧著想護送鑾駕回去,以免皇上怪責,所以竟然把龐煌忘了。
龐煌也不為意,回去也沒有太大的事情,索性就在賞荷亭內消化著和兩位丈母娘見面的內容,他見過臨安公主,今天見到了孫貴妃,雖然沒有說幾句話,但是龐煌怎麽看,孫貴妃不過才二三十歲的模樣,可能是保養的好吧。
但保養的再好,也是三個女孩的母親了,龐煌總是覺得匪夷所思,這種保養方法,要是傳到幾百年之後,哪裡還輪的上國外的那些化妝品在華夏招搖撞騙,圈走大把的銀子。
提到了銀子,龐煌不由自嘲一笑,看來自己已經基本融入到了大明的生活中了,回憶個事情,竟然也是用銀子衡量,而不是鈔票。
日中時分,龐煌來到太平鎮上一家傍湖臨街的茶館。已熱得汗流浹背,要不是一直在湖邊,恐怕更熱,不由使勁地用長袖扇了幾下。
在樓上一間憑臨荷塘的桌邊剛坐下,便有茶房笑容滿面地走過來,問他都吃些什麽。
大清早被驚醒,到正午了連口水都沒有喝一口,龐煌早就饑腸轆轆了,要了一壺涼茶,兩屜小籠包子,幾碟小菜,因為怕熱,所以又向小二要了一柄芭蕉扇,混跡在喧喧嚷嚷的茶館中,誰也沒有在意他。
憑窗眺望湖蕩,芰荷凌波,香氣襲人,一時間龐煌也覺得沒有那麽熱了。
茶館裡亂哄哄高聲大嘩高談闊論。這些茶客大體是商賈小販,四鄉村民,每天早晨由各鄉村開船來埠,中午由鎮還鄉,到鎮後便步入茶館。
繭、絲、新米上市時,茶館成了鄉人探聽市價行情之所,而那些經營絲繭米以及其地土產的掮客也出沒活躍其間,從中撮合,賺取傭金。
也有些鄉紳、書生、學子在此飲茶聚談,而一般市井無賴、紈絝子弟也往往跑到茶館廝混。
一邊飲茶一邊欣賞,不時看一眼喧喧嚷嚷的茶客。鄰桌的閑聊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位胖胖憨厚長著八字胡的,有些像是商賈的中年人,穿白色夏布衫褲,搖著一柄繪畫折扇;另一個卻是個和尚,身材瘦削,卻和自己差不多一樣怕熱,一柄芭蕉扇搖個不歇。
這兩人卻正是前幾日和龐煌擦肩而過的道衍和袁珙二人,龐煌自然現在還不認識他們,不過他們坐在鄰桌,卻是那和尚偶爾說了一句什麽,裡面含著的“魏觀”兩字,引起了龐煌的注意。
因為這件事情在現在的南京比較敏感了,皇帝很少這麽正式的將地方官員逮捕至南京問罪,一般在地方上都解決了。
所以引起的猜測比較多,龐煌就算在驛館也聽人談及過,大明立國七年,錦衣衛還沒有出現,而類似暗衛的這種臨時編制,卻又不是平常人能碰得到的機密。所以言談之間,大家的顧忌比較少,甚至還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言論自由。
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傾聽著他們的交談,那和尚沉默半晌,喝了口茶,冷聲說道:“廷玉兄,看來我們此行真的是白來了。”
廷玉,是袁珙的字,沒有想到和尚不稱呼施主,而稱呼別人的字,這也算是一個異數了。卻是不知道衍一向以儒僧自居,只要不在廟堂,一般不稱呼別人施主。
袁珙將折扇一合,在桌上點兩點,又指指上面,說:“真的沒有想到,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怪不得我前幾日去劉青田家,想他能看在同出江南一脈,施加援手,但是這老兒卻總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嗨,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真的是多疑之人。”道衍的言語中露出不甘的神色,念的那兩句詩,卻正是高啟所做。
“誰說不是呢?原以為是魏觀連累了高賢弟,誰曾想到,是高賢弟連累了魏觀,看來這次真的沒有辦法了。”
事情的原委,他們現在才知道個大概,蘇州案發,都猜想是皇帝對蘇州知府不滿,才牽強附會的要整治魏觀,所以連累了那十余名江南名仕,但是這幾天打聽的結果,卻讓人驚訝了一番。
原來隱約間他們發現,皇帝竟然不是對魏觀不滿,而是對於整個江南不滿,特別是高啟,大明立國召其為官,但是高啟堅決不受,最後召高啟纂修《元史》,才接受翰林院編修的職務,纂修《元史》完畢,朝廷又要封他為戶部右侍郎的職位,高啟沒接受,反而向朝廷提出告老回鄉,那時高啟不過才三十多歲,朱元璋聽說了肯定不高興。
再加上高啟賦詩作《題宮女圖》詩:“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朱元璋以為是諷刺他,於是記恨在心。這次魏觀案發,高啟曾為魏觀撰寫《郡治上梁文》,其中“龍盤虎踞”等句更是犯了皇帝的忌諱,正好新帳老帳一起算,怎麽去救呢?
道衍想到這裡,喃喃低語道:“難不成真的眼看著高賢弟被問斬於鬧市之中?”
袁珙卻是知道兩人的關系, 否則也不會從蘇州大老遠的跑到京師中想辦法,但道衍雖是高僧,但畢竟是民間的一些聲望,在朝中,現在江浙系的官員,被淮西系的官員壓製死死的,沒有一點兒權威。
就一個劉基,自己找上門去,不過是試探幾句,就被恭恭敬敬的送了出來,還能有什麽辦法,只有溫言勸解道衍,寬其心而已。
兩人竊竊私語,卻被有心的龐煌聽的個清清楚楚,越聽越心驚,倒不是兩人說一些關於魏觀的案情,道衍和袁珙是何等人物,就算是說這些事,也基本上沒有很犯忌的言辭,根本不怕別人聽見,因為聽見了,也不一定能聽懂,就算是能聽懂,也不一定能抓住他們的把柄。
龐煌心驚的是,自己遇見了兩個強人,一個是以陰謀論著名的道衍姚廣孝,一個是神棍出身的袁珙。
聽說當年朱棣決心起兵靖難,和這兩個人送的白帽子不無關系,雖不知真假,但能在歷史中著重提到的人,無論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那都一定是有著自己獨到之處。
沒有想到自己會無意中在南京的太平鎮遇到這兩人,聽他們的言語中,和魏觀案中的那個高啟關系匪淺,是來營救高啟的。
正在猶豫著上前打招呼是不是有些唐突,卻被袁珙發現龐煌在一旁入神,冷笑一聲,道:“這位大人,可曾聽夠,要不坐過來一起敘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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