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和巴尼，嗯，兩個亂來的小家夥，如果不是我在，像你們在試煉中那樣再大量動用‘終焉’，恐怕沒誰能修複你的靈魂了。”祖龍直起身，用爪子敲了敲下顎的小尖角說道。

　　哈特行了個傳統的王室禮答道:“謝謝您的搭救，另外，您剛剛說的終焉是——”

　　“你們使用的那種能量，和形成你們世界的基本元素能量不同，‘終焉’是貫穿於兩界的能量，你們的使用同時影響到了靈魂界，所以我不得不布置了一層壁障到你們當時戰鬥的場地，最後你也看到了，你的靈魂受到了它的侵蝕，你擁有神性的那部分靈魂選擇封閉固定靈魂狀態，防止‘終焉’的進一步侵蝕，事實證明它的本能是正確的，不然你也撐不到我來救你。”祖龍抱著雙爪坐下身說道，“下次不到萬不得已別再用了，不是每種生物都有黑龍靈魂那麽強大的適應性，其他種類的龍可都沒法碰這份力量。”

　　哈特皺起眉:“難道其他生物就不可能使用這種能量嗎?”

　　“如果他們能阻止對這種能量對靈魂造成損傷，我想也是能夠應用的，看你的表現，大概在你們國家存在其他能使用這種能量的人類，對嗎?”

　　哈特只是點點頭，沒有開口。

　　“這不是我想管的范疇，到你們了，說一說你們的來意吧，你們想知道什麽?”祖龍放下爪子，饒有興致的盯著一人一龍。

　　巴尼歪著頭疑惑道:“我以為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但除了你們最初的請求，你們就不想知道更多事情嗎?”祖龍視線來回周轉觀察哈特和巴尼的反應，“關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和過去，我可是知無不言。”

　　“我想我們可以晚點談這些，我更想知道的是關於巴尼的靈魂……”哈特抬手示意道。

　　“好吧，真是急性子，這種情況我的確沒見過，我需要先進行探查才能確定我是否具備解決你們問題的能力，但無論結果如何，你們都要付出必要的代價，這個道理我想你們大概能理解。”祖龍隻得晃頭歎了口氣說道。

　　哈特抱起雙臂，說:“當然，說吧，我會傾盡所能。”

　　“也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我想要的是你們所有的記憶，不止包括過去，還包括你們的未來。”祖龍露出惡作劇般的神情說道。

　　“記憶?這種東西要怎麽交給你?”哈特面露驚奇，一旁的巴尼也瞪大了眼睛。

　　“我會複製你們的靈魂，它們不會具備活性，就像那些四處彌漫的靈魂殘渣，但它們會擁有你們過往的所有記憶，我想借此研究目前外界的情況，你也知道這個世界已經封閉了近千年，我想知道現在外面是否具備我們再次開放的條件。”祖龍清晰的陳述了自己的動機，誠懇到哈特感覺有一絲不真實。

　　哈特低頭思索了幾秒，很快回答道:“很合理，我接受，巴尼，你覺得怎麽樣?”他抬頭望向一旁有些呆滯的巴尼。

　　巴尼身體有些僵直，喉嚨裡發出不安的咕嚕聲，尾巴在左右晃了兩下後，他鼓起勇氣似的答道:“可以，只要你不用我們的記憶去做壞事就行。”

　　“你們的記憶能用來做什麽壞事，小家夥，你這是害羞了吧?”祖龍的面龐露出笑意。

　　“哪……哪有！”說完巴尼忙別開頭。

　　“正常，畢竟巴尼現在還是小孩子，難免會對這種事害羞。”一旁的哈特跟著笑道。

　　巴尼翅膀僵了僵，依然別著頭不動。

　　“那麽交易達成，

接下來我會進行複製，所以我的部分靈魂會與你們有短暫的融合，你們可能會看到我的一些記憶，準備好了嗎?”　　“怎麽感覺像一種交換?”巴尼嘀咕道。

　　“算是吧。”祖龍用艾克薩斯的面龐笑了笑，下一瞬他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同時哈特和巴尼感到一種完全陌生的感受，像是被什麽東西觸及，但完全不似他們過去一生中體會到任何一種接觸，不可名狀又帶來微微的恐慌感。

　　這就是他所說的來自靈魂的感官麽?哈特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下一瞬，一種虛無的感受吞沒了他，眼前的雲海和陽光消失了，那種陌生的感受陡然強烈起來，只是刹那間，哈特感到萬千歲月的流逝，仿佛順著這種感官走過一條時間的長河，這種感官帶來陪伴、溫暖、悲傷、痛苦……一切都這麽真切，其中也有少數的畫面和聲音，但它們同樣十分陌生，唯一令哈特銘記的只有一條巨大的光暈似邊界般在一紅一黑兩條巨龍飛舞中緩緩閉合的場景，因為它太過壯麗，又帶著沉重的悲哀感。

　　哈特不斷思考著這段記憶的含義，直到快要清醒哈特才明白這似乎是這個世界被徹底封閉時的場景。

　　剩下的就如祖龍所說，是他們隻生活在一個世界無法理解的感知。

　　當光明再次回歸時，哈特發覺自己還站在剛剛的場景中，他轉過頭，一旁的巴尼也低下龍首看向他，他們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困惑和疲憊。

　　“相比我的想象，改變似乎也沒那麽大，相比之下你們的經歷還要更加精彩。”赤紅的巨龍再次凝結出身形，他用爪子敲著下顎若有所思道。

　　“沒想到你這麽古老，聽你講話卻十分年輕的樣子。”哈特也評價道。

　　“我自有辦法，總不能被過去的時間給拖垮了，”祖龍露出利齒笑道，“現在該我兌現諾言了，首先我需要探知巴尼靈魂的具體情況，因此我沒辦法繼續維持這片場景，你需要忍耐一下。”

　　“又不是什麽很難熬的過程，暫時的寂靜罷了。”哈特不置可否道。

　　巴尼卻縮了縮腦袋:“那我會怎麽辦?”

　　“你會感覺自己在做夢，可能等你清醒過來會感覺什麽都沒發生，放松就好。”祖龍柔聲安慰道，還低身用爪子揉了揉巴尼腦袋，雖然並沒有任何觸感，但艾克薩斯的外形和聲音確實能給龍帶來安心感。

　　“那開始吧。”巴尼聞言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放心，很快。”

　　虛無再次降臨，與剛剛混雜著情緒和記憶的感受不同，這次是真正的虛無，不存在任何感知，不是黑暗，只是單純的“無”。

　　哈特這才發覺自己在這裡除了思考什麽都做不了，他也無法去感知巴尼和祖龍是否還在。

　　死亡，是否就是如此呢?哈特突然想到。如果讓自己永遠留在這種地方，將自己徹底抹除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究竟，為什麽回到這個世界呢?明明沒有意義……”

　　信息突然流入哈特的思考中，哈特很快分辨出這是修雷姆的話音，他不免有些驚訝，因為平常只有巴尼這樣與自己交流，修雷姆這麽做還是第一次。

　　哈特試圖傳訊回去，但修雷姆似乎根本聽不到，只是自顧自的說著。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我們的位置，即使我的復仇真正實現，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

　　哈特只能靜靜“聆聽”。

　　“說實話，我有些後悔，但為了這個孩子，我不能回去，我讓他走到了這一步，歸去只會更加痛苦，同樣，我也會痛苦……”

　　哈特確信自己能理解信息的含義，但同時他從修雷姆的信息中感受到某種不協調之處。

　　“……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逃避，如今無論走到哪一步都只會帶來痛苦，給我，也給那個孩子，我想我不能再出去了，如果繼續逃避有用的話，那就繼續吧，痛苦還可以被延緩，我還有時間……”

　　哈特終於明白這段信息的不對勁之處，巴尼以往與他交流的信息本質是王國的語言，但這段原始信息是某種哈特無法理解的語言，大概率是龍族語。

　　“……沒想到過去那麽久，我依舊沒有半點長進，無論是戰爭還是情感，我做下的依舊是一個個錯誤決定，究竟該怎麽做……”

　　哈特沒能理解修雷姆的真正意思，他能明白的是，修雷姆已經放棄了復仇，可是修雷姆卻無法從巴尼身上離開，某種原因束縛住了他，也使他是否痛苦。

　　或許他並不壞……哈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仔細思考他也覺得很有道理，也許他能和修雷姆再談談，說出真相。

　　光明再臨，哈特尋找身側的巴尼，卻發現黑龍趴在原地陷入了沉睡。

　　“巴尼，快醒醒，探查結束了！”哈特想拍拍黑龍喚醒他，卻又想起這麽做只是徒勞。

　　他隻得把視線轉向面前正凝實身形的祖龍。

　　“這是怎麽回事?”哈特神情嚴肅的問道。

　　“他還需要一點時間醒來。”祖龍說，但表情看上去並不輕松。

　　哈特敏銳的捕捉到祖龍略顯沉重的語氣:“你發現了什麽?”

　　“很多，我發現我搞錯了兩件事，第一是巴尼身上並非有兩個靈魂，事實上只有一個，而存在的契約也不止一個，你曾許下一個契約，而修雷姆，或者說巴尼，也曾許下一個契約，但我無法探查他的契約內容。”

　　哈特瞪大了眼睛，一個靈魂?什麽意思?

　　“我沒太懂……”

　　祖龍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聽好了，你們之前或許認為修雷姆是後來進入巴尼身體進行侵佔的，可事實上這具身軀從最開始就屬於修雷姆，他封閉了自己最早的感知，但身體不能沒有龍掌控，於是一個幼年的龍格就出現在這具幼年的身軀中，也就是巴尼，但本質上而言這個龍格依舊是屬於修雷姆的靈魂，只不過他阻斷了記憶，讓巴尼長成了與修雷姆完全不同的龍，我想這件事修雷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事實上這種事情我經常這麽做，同一個龍格是很難忍受漫長的歲月，而我作為原生龍族最後的記錄者，必須要想辦法讓自己能保持活下去的動力，因此我會在必要時刻創造一個全新的龍格，與巴尼不同的是新的我會繼承先前的所有記憶，但由於人格間主意識的阻斷，新龍格不會將過去作為自己的經歷，而是作為一個圖書館來看待，因此他能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所以你們看到的我本質上是死過無數次的我，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我所創造的繁衍方式。”

　　哈特除了震驚不知該說什麽。

　　“回到巴尼身上，如果是這種情況，很遺憾我無法分離他們，因為從靈魂本質上來說這具身體的原始主人是修雷姆，而如今是巴尼和修雷姆作為共同主人，誰都無法驅逐誰。”祖龍說完最後只能抱歉地搖搖頭。

　　好半天，哈特才看著沉睡的黑龍說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其實是一條龍?”

　　“是，但不完全是。”祖龍的答案模棱兩可。

　　“這樣嗎……”哈特緩步來到黑龍龍首旁，輕輕蹲下，他把手放在黑龍額間，“所以你一直在痛苦嗎，修雷姆?你什麽都感受的到，卻一直在矛盾，作為一條上了年紀的龍卻像個蠢貨一樣，還有臉教訓我……”

　　哈特理解了虛無中的話語，修雷姆或許一開始隻為復仇，但當他開始動搖時他便失去了存在的理由，隻後只是為了巴尼活著，為了另一個自己，像孩子般的自己，那是怎樣一種感受，哈特無法理解。

　　“為什麽這麽做呢?你不是知道什麽都不放下最後只會害了自己嗎?”

　　“我知道，但我同樣做不到，”黑龍突然開口道，緩緩睜開眼睛，“我不能放下仇恨，同樣也放不下巴尼和你，所以我什麽都做不到，有時候我很想拋棄所有記憶，隻去成為巴尼，但我做不到，我不能……”

　　哈特明白修雷姆無法拋棄那些仇恨與怨恨，他們的重量足以將修雷姆從死者的國度拉回現世，當記憶回歸巴尼身上時，巴尼也不可能就此不管不顧。

　　“知道真相，或許並不是什麽好事。”身後的祖龍緩緩道。

　　哈特沒有應答，身前的黑龍將頭靠向自己的懷中，哈特能在心中感受到那份複雜的情感，修雷姆的掙扎和悔恨，巴尼的依戀和恐懼，他們在逐漸混雜在一起，痛苦同樣在哈特心中翻湧著，他不想眼前的黑龍承受那樣的痛苦，但他卻毫無辦法。

　　無力感，這伴隨他許久的感受又湧上心頭。

　　“難道就不能簡單點，只是成為巴尼嗎?時間真的無法抹去這份仇恨嗎?”他的心中發出這般的疑問，他明白，巴尼和修雷姆也都聽的見。

　　黑龍發出哭泣的聲音，但這裡並沒有眼淚可以流下，哈特頓時有些慌亂，忙緊抱住黑龍:“沒關系的，哪怕保持現狀也好，我們不是還能一起共處嗎?”

　　“如果這個秘密從未說出，或許能如此，但當你告知了巴尼真相時，我想記憶的隔斷已經被打破了。”祖龍的話讓哈特的心如石頭般沉入海底。

　　在這裡的擁抱是無法感受到溫暖的，哈特此刻遺忘了這一點， 只能手足無措。

　　這次又是誰錯了呢?

　　大概沒有誰犯錯吧，從頭到尾我們只是想做一件對的事，到最後我們還是錯了，或許從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又或許並無對錯，只是命中注定。

　　“為何總要如此呢?”哈特只能喃喃道，如果誰都沒有錯，為何到最後他們卻隻得到痛苦。

　　“哈特，對不起，對不起……”黑龍不斷重複道，此刻的哈特卻想不到任何話去安慰。

　　“放棄吧，”許久後，哈特低聲道，黑龍一時停止了哭泣，“就當為了我，巴尼，放棄吧。”

　　黑龍抬起頭，離開了哈特的懷抱，與騎士暗紅的眸子相對。

　　騎士知道，此刻的自己是自私的，但他同樣明白這是龍必須做出的選擇。

　　騎士看見了龍逐漸放大的瞳孔，他張開嘴低聲訴說:“抱歉，我……愛你。”

　　有什麽東西在刹那間碎裂了，一切再次化作虛無，但那只是短暫的一瞬，經過瞬間的恍惚，哈特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他感受到了貼在臉上冰涼的石板，空氣中龍的體味，沉重的呼吸聲和白茫茫的光輝。

　　哈特敏銳捕捉到有什麽變了，那份來自巴尼和修雷姆洶湧的情感和聲音消失了，哪怕黑龍就活生生躺在自己身側，他們似乎卻已不在。

　　“契約被打破了，他們來過了。”祖龍的聲音點醒了站起身迷茫的哈特。

　　“什麽意思……”哈特感覺自己的嘴唇在顫抖。

　　“在你眼前的現在只是一具軀殼，他們的靈魂已經死了，回到了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