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怒氣騰騰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薑離就猜到肯定是之前在許聿面前胡說八道的事，被他發現了。

　　側目瞥了眼院子裡的七爺，眼珠子滴溜一轉，轉瞬揚起人畜無害的笑來。

　　“是你啊，這麽晚了……特地來找我?”

　　要是來找他，那就可以直接關門了。

　　雖然說瞎話是他做的不地道，但在那種情況下，他還真想不出其他什麽好辦法來，想必藺九自己也不希望背後的身份就此曝光吧。

　　“找你?臉可真大。”藺九斜了他一眼，將人撇到一旁。

　　只見方才還在門口頤指氣使的人，進門後頓時斂下所有氣焰，在七爺面前跟隻溫順時候的貓似的。

　　“七爺。”

　　“傷好了?”

　　見七爺居然還記得自己受傷的事，藺九就像得到了誇獎一般，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多謝七爺掛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說完，像是知道七爺接下來想說什麽，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上前。

　　“這是祖父給您的信。”

　　他將這邊的情況通過電話告之祖父，出院後就接到了他老人家親自寄來的信，大信件是給他的，而這封小信件則是給七爺的。

　　在得知他有意想跟著七爺學本事後，祖父竟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雖說目的不純，但現在好歹也算是獲得了家人許可，這下七爺可不能再將他拒之門外了，再者說，他既能容忍薑離在這裡打工，也應該能容下他的吧。

　　藺九像是已被七爺收入門下似的，信誓旦旦地睨向櫃台後核對帳目表的人。

　　他在這裡，還能就近監視薑離。

　　簡直一舉兩得。

　　然而。

　　在他滿心歡喜地以為，以後可以時常見到七爺時，看到藺老爺子那封信的人，神情卻莫名帶上了幾許嫌棄。

　　信上的內容大抵跟藺九表達的意思相差不大，無非是讓他收下這個徒弟，但那賊老頭兒後面的話總讓他有些惱火。

　　什麽叫後繼無人?

　　什麽叫傳承香火?

　　他還年輕好麽。

　　退一步來說，就算以後真想找人繼承衣缽，他也不會找藺九這麽大的後輩啊。

　　一想到藺九天天跟他眼前叫他祖宗的畫面，七爺頓時覺得心累。

　　真是個慣會給他找事兒做的賊老頭兒。

　　看完信，隨手扔進炭爐燒毀，一手微蜷，不時點兩下桌角，面無表情地道:“你是藺家人。”

　　短短五個字。

　　情緒亢奮高漲的藺九頓時偃旗息鼓。

　　如今哪怕是祖父已經同意了，也不行嘛。

　　“你們藺家的規矩不能丟，以後就做個外門弟子吧。”額外教他幾招倒也不是不可以，正式入他門下還是算了。

　　他從沒有收徒的打算，哪怕薑離，也只不過是隨便教幾招，讓他關鍵時刻保命罷了。

　　這樣的結果，大家各退一步，對彼此都好。

　　“是，師父！”雖然只能做個外門弟子，藺九也挺知足的。

　　畢竟跟著七爺學本事，那可是旁人三輩子都求不來的事。

　　“師父就免了，還和從前一樣叫我七爺。”

　　“……是，七爺。”

　　認真核對帳目，實則豎起耳朵探聽院內動靜的薑離，冷不丁聽到藺九喚七爺一聲“師父”，筆尖差點歪著在帳本上劃出一道折線。

　　這個藺九，居然是來拜師的！

　　那豈不就意味著以後要經常跟他碰面?

　　薑離想想，

連連搖頭，原本打工就挺糟心的了，要是再碰上互相看對方不順眼的人，豈不是更糟心。　　“薑離，以後請多指教。”

　　沒能叫一聲師父，藺九多多少少有些遺憾，失落地挪開視線，一眼瞧見薑離鎖眉搖頭的愁苦相，那一點子遺憾瞬間蕩然無存。

　　只要薑離頭疼，他就開心了。

　　“指教不敢當，要是你虛心地問，我還是會大大方方告訴你的。”

　　原本滿臉苦悶的薑離，聽到這句幸災樂禍的話，沉默片刻，猝然抬頭揚唇笑道。

　　想看他憋屈的樣子?

　　抱歉，萬分之一的機會都不可能。

　　“你！臉皮可真夠厚的啊。”

　　顧及著院子裡的七爺，藺九不敢太過放肆，隻得壓低聲量，狠狠地剜他一眼。

　　誰知那人一點自覺性都沒有，轉了兩下手中的筆，淺笑:“多謝誇獎。”

　　藺九:……

　　——

　　沒人去接，自己又灰溜溜地跑回來的墨歸，進門瞧見藺九，得知七爺破例收下了他，也沒多大反應。

　　她現在正在氣頭上。

　　方才居然沒有一個人去找她！

　　“小九。”

　　“小九?”藺九指著自己眨了眨眼。

　　“不是你是誰，我餓了，給我烤條魚去。”墨歸無處撒氣，就將怒火轉移到七爺新收的徒弟身上。

　　他以後要是再敢欺負自己，她就去欺負他徒弟。

　　“你讓薑離烤不就行了。”藺九來此，是為了跟七爺學些抓鬼驅妖的本事，可不是來給她烤魚的。

　　墨歸轉瞬變成少女，雙手叉腰走到他面前，目光極其核善，“你敢不聽我的話?”

　　聽出話中的警告，藺九後退一步瞥向一旁的七爺，他要是拒絕了，七爺幫他的幾率會是多少。

　　想想。

　　最後還是決定不去冒這個險。

　　萬一七爺對自己不聞不問，按這隻貓的武力值來看，恐怕到時候十個自己都扛不住她揍的。

　　藺九老老實實地蹲在炭爐前，指尖微轉，猝然燃起一抹火苗丟進去。

　　“你烤的這是什麽?都烤焦了還怎麽吃。”

　　藺九怒氣值+1。

　　“不行不行，還沒烤熟。”

　　怒氣值+1，+1。

　　“撒點鹽好麽。”

　　+1，+1，+1……

　　“呸呸呸，齁死我了。”

　　“你別太過分了！”

　　蹲在炭爐前，將自己熏了個烏漆嘛黑的藺九，扭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以為他脾氣很好麽。

　　“我就算過分了又如何。”墨歸直接將手撐在他頭上，明明沒怎麽用力卻似有千斤重，見他橫了自己一眼，墨色的眼眸轉瞬冷下去。

　　“藺家會同意你跟著七爺，說到底還是為了監視薑離吧。”覬覦七爺的能力，想方設法地佔為己有不說，還想先其他人一步控制薑離。

　　藺家這筆算盤，打的倒是不錯。

　　“監視薑離是早就收到的任務，我只是想隨七爺學些本事變強而已。”藺九這下算是明白了她剛才故意折騰自己的原因，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薑離。

　　但他此次的目的，並不是他。

　　雖說他是備用的第二把刀，但以他的能力，如果七爺最終失敗，想來他成功的幾率也不會高。

　　尤其是上次的百鬼王事件更讓他明白，那種嘍囉都對付不了的他，更別提做其他事了。

　　墨歸視線下移，審視他許久方將手從他頭上挪開，“算了，今天心情不好，不吃烤魚了。”

　　藺九聞言狠松了口氣。

　　老實說聞到烤魚味兒，他都想吐了。

　　“改紅燒吧。”

　　……

　　因這一句話，藺九徹底宕機，暈了過去。

　　凌晨三點，天門街關閉後，藺九推著機車跟薑離一起回學校。

　　現在只要指尖稍微上移一點，似乎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魚腥味。

　　別說吃，他現在看都不想再看見魚了。

　　想著想著側目瞟向薑離，想到最後紅燒，清蒸，麻辣的三條魚，倒真有些佩服他。

　　“嘴那麽挑的貓，居然都能被你降服，怪不得她那麽喜歡你。”

　　“這沒什麽，只不過高中的時候在一家海鮮餐館打過工罷了。”

　　許是接連看到了他挫敗沮喪的樣子，薑離的心情莫名很爽，回去路上難得多跟他說了幾句話。

　　這本是他拿來炫耀的話，卻聽得藺九腳步微頓，“你高中就去打工了?”

　　“準確來說，是初三。”年滿十六了，那些老板才勉強答應讓他在店裡幫忙。

　　“薑幾道，你父親他不管你麽。”

　　薑離的身世在整個圈裡都不算秘密，但諸如他這樣的年輕一輩，最多也只知道他是個孤兒，出生後沒多久就被薑幾道給收養了，至於其余事，長輩們卻總是三緘其口。

　　聽他提到老頭子，薑離的精氣神一下子萎靡下去，嘴角忍不住抽抽兩下， 撇著八字眉，笑著說:“他不給我添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高中時期打工賺來的錢，除了修補那座破道觀外，大部分都給他貼了酒錢，要不是大學之後，有獎學金撐著，他估計連學都上不了。

　　可即便老頭子有很多缺點和毛病，每每看見也都想狠狠揍他一頓，但是……

　　“我很感謝他，至少，他收留了我。”

　　薑離用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說著極其落寞的話，僅這個恩情，就算老頭子再過分，他也認了。

　　“離離啊，咱這道觀又沒人來，也不必要花那冤枉錢修了，省點錢給你上學不好麽。”

　　“……以後要再這樣叫我，欠的那些酒錢我就不幫你還了，就讓鄔婆婆拿拐杖成天攆著你追。”

　　他坐在腳手架上，一聽他用疊詞叫自己，氣的揮舞著沾了白漆的刷子朝攥著酒壺喝酒的人甩過去。

　　左搖右晃，成功躲開白漆墨點的人，仰頭哈哈笑了兩聲，笑他根本打不到自己。

　　藺九眼角輕掃，見他說起薑道長時眼底泛起的柔光，沒來由的突然湧起一股躁意，隨手將一個頭盔扔到他手中。

　　“趕緊走吧，我還想早點回去睡覺呢。”

　　相比於風裡來雨裡去，苦過累過的薑離，他一直都過得很舒心。

　　可以說在百鬼王那件事發生之前，幾乎沒遇到過什麽挫折。

　　家族和睦，父母恩愛，兄友弟恭……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討厭明明什麽糟糕的事都經歷過，卻依舊能笑出來的薑離。

　　他堅強的樣子，真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