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
副將縮了縮頭,悻悻然一笑。
他數月前才在尚書老爹的丹藥堆砌下僥幸晉入命星境巔峰,為了得到眼下這個本只有皓月境才有資格坐穩的位子,他的老爹不知欠下了多少人情債,塞了多少金銀!
老爹對他可是寄予厚望,還承諾只要他在這個位子上恪盡職守,不出三年便可官升一品,將來萬一僥幸晉入了皓月境,說不定還能做個正統領,那樣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至於老爹的尚書之位……
那自然是給他那個同父異母的長兄留著的,再怎麽也輪不到他來覬覦。
權貴門庭中的公子小姐也分貴賤,並不是每一人都能得到重視,像他這般被老爹費盡心思鋪路的已是不錯了,更多的人只能淪為凡俗,或是加入禁衛軍混吃等死。
例如,那一千和董深一起喪命在驛站外的禁衛軍,大部分便是權貴門庭中不被重視的公子。
其中有一人,還是他同父異母的一個弟弟。
副將記得這個弟弟,其母是個丫鬟,是老爹一次醉酒後不小心將其睡了,然後意外懷了孕。
這一類事情在權貴間發生的很普遍,大部分都是拿點銀子打發,讓她墮了胎兒,要麽讓她生下來當私生子撫養,不過副將的老爹還算有點責任心,給了丫鬟一個侍妾的名分,讓她將胎兒安全生下來,好吃好喝供著,不曾虧待。
不過,也許是因為其母只是個丫鬟,在家中地位不高,所以那個弟弟一直以來心性都有點扭曲,在副將、長兄、老爹等人面前都表現得謙卑有禮,可背地裡卻喜歡折磨丫鬟雜役泄憤,不久前還做出了強搶民女的事情,老爹花了不少銀子才擺平麻煩!
這一次死在了驛站外,也算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原本這樣的兒子老爹有很多個,死一個根本算不了什麽,但據副將所知,老爹今日得知弟弟死訊的時候,居然傷心得昏了過去,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對著拒北王世子破口大罵,說要去陛下面前參他一本,告他見死不救之罪!
可平日裡,老爹分明對這個兒子沒那麽重視啊?
突然,薛防開口問了一句:
“童銳,聽說你有個弟弟也在那一支禁衛軍中?”
名為童銳的副將輕歎一聲:
“是啊,也死了。”
“我爹今天得知消息後都暈倒了,醒來後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若不是大娘攔著,只怕現在老爹已經爬到城門口,要當街痛斥拒北王世子了!”
薛防冷笑一聲,掃了一眼後方,從人群中找到了數十個被人攙扶著的權貴:
“是麽?”
“看來今日會有好戲看了。”
以他的地位,自然不難得知這一切的背後其實是有一隻手在推動。
一千禁衛軍的死,那批黑衣人的來歷,權貴們死了個庶子卻裝出一副子女全死了個乾淨的樣子,以及自己不久前被調防到北門……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權貴們和拒北王父子產生間隙!
薛防還記得,不久前有一位星隕閣的殺手潛入自己的府邸,送來了一封信,信上寫了楚國開國皇帝景煬將南蠻的骨冥大王變成了一條巨蟒妖物,並用數以萬計的百姓喂養對方,最後被隕星閣閣主星一和南山寺方丈六祖聯手鎮殺一事。
薛防對此本是不信的,可直覺又告訴他這個消息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星一鎮殺骨冥後,已經開始著手突破先天第五品,一旦成功,那麽景煬便不再擁有一人震懾整個天下的實力。
屆時,拒北王很可能會起兵造反!
所以,景宏才會急著讓一眾權貴和拒北王父子產生間隙,
並對他表達忠心!“或許,應該提醒一下兄長,讓他去和隕星閣的人接觸一下。”
“如此一來,萬一景氏一脈最後倒台,我們薛家也不至於被清算!”
“至於今日……”
“拒北王世子入京,那群死了兒子的權貴們定會趁機刁難。”
“四周全是鷹犬眼線,我必須表現出對景氏一脈足夠的忠誠,並和拒北王府拉扯出足夠的仇恨,這樣才不會引起陛下的猜疑。”
想到這裡,薛防掃了一眼身側的副將,又道:
“童銳,等會兒拒北王世子入城時,讓兄弟們稍稍針對一下,不要見血,但得延緩一下他們一行人進城的速度,好讓那群權貴們有足夠的表演時間。”
“表演?”
童銳微微一愣。
薛防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時輕笑一聲:
“不然呢?”
“你不會相信你爹真是因為死了個兒子才暈倒的吧?”
“……”
童銳微微蹙眉,似是不得其解。
“唉,跟著本統領再多學幾年吧,官場可沒有那麽好混!”
薛防再度拍了拍其肩膀,隨後又邁步朝城頭上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裡站著兩個人,面朝北方,背對他人,身穿禁衛軍的服飾,但卻與其余人顯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氣質華貴,即使穿著製式鎧甲,用頭盔遮住了大部分的臉,可仍然散發出了一股上位者的氣質,令人忍不住跪拜臣服。
另一人稍稍落後第一人半步,微微弓著身子,手上把玩著一口淬毒的匕首,雙眸森冷,不斷掃視著周圍,唯有在偶爾望向身旁那人時才會表現出一絲柔和。
“公主殿下。”
薛防走到二人身後,抱拳躬身:
“屬下已經接到了太子殿下的示意,您不必喬裝打扮,大可以用本來面目和身份迎接拒北王世子,沒有人會責難你!”
“至於您和范喻先生的婚事,也已作罷。”
那二人正是偷偷溜出宮的景漓和小太監嚴高。
聽聞婚事作罷,景漓不由渾身一顫,不敢置信道:
“真的麽?”
薛防點頭道:
“千真萬確,陛下也開了口,說不會追究您和嚴小公公的過錯。”
說話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對方的側顏。
還記得不久前初次見到這位公主時,是身旁的小太監一直在和自己闡述利弊,請求自己出手幫忙,從始至終,這位公主都沒有說一句話,也不曾表現出一絲柔弱,只是佇立在城頭上望著北方,臉上滿是拒人千裡的冷傲。
後來當自己答應幫忙後,此女也沒有道一聲謝。
薛防本以為是這位公主性格冷澹,所以才寡言少語,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可如今看來,似乎也並非如此。
至少,婚事作罷,讓其情緒起伏不少。
“那可真是……”
“太好了。”
景漓以一種低不可聞的聲音自語道,同時將緊攥著衣角的雙手松開:
“嚴高,這下我總算不會那麽拖累你了。”
身側,小太監如先前一樣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滿不在乎道:
“殿下說的什麽話?”
“您是嚴高的主子,在宮裡,仆為主死是天經地義的,更何況您只是讓我幫了個小忙罷了。”
小忙?
景漓輕輕搖頭。
為了成功幫自己躲開鷹犬的監視來到北門迎接公子,嚴高幾乎耗盡了這些年積攢下來的人情,甚至還以義父嚴松魚的名義欠下了許多人情!
例如身後的薛防,便是念在嚴松魚的面子上才勉強答應讓她們假扮禁衛軍走上了城頭。
當然,對於自己溜出皇宮,來到北門,景漓原本是不抱希望的。
哪怕最後真的來到了這裡,她也並不認為是小太監一人之功。
畢竟嚴高歲數小,武學修為不高,只能算是有天賦,即使有個十大宦官中排名第二的義父,也擺脫不了是個下賤閹人的事實。
私自帶公主離宮,甚至……逃婚,這加起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小太監的人情而成為幫凶。
所以,這件事背後還有人幫自己!
景漓先前一直猜不出,可現在聽到薛防的解釋後終於懂了。
原來那個人是太子景淵!
也是自己姨娘和生父所生的兒子!
對於皇后慕容瑾這位姨娘,景漓還是心存感激的,若不是對方暗中照顧,生母慕容瑤只怕會在冰鳳宮中過得沒有人樣,而自己也不可能去拒北王府過上十二年的安生日子,認識了薑青玉這位病公子。
所以,她對姨娘所生的兒子也存了幾分善意。
“有機會定要去當面謝一下兄長。”
景漓輕輕呢喃了一聲。
下一瞬,她稍稍側頭,掃了一眼城下的百姓,在他們臉上的笑容和手中的鮮花美酒上停留了幾瞬,又將目光移開,最後停滯在了那一群臉色難看的權貴身上。
只聽她冷冷開口道:
“薛統領,自本公主來到北門後,這群人便一直鬧騰不休,有人哭啼,有人辱罵,還有人將棺材搬到了街上攔住官道。”
“你身為北門統領,不應該管一下麽?”
“……”
薛防啞口無言。
他望著言語犀利的景漓,突然感覺這一刻的對方有幾分陌生,但又想到對方是皇室中人,生來地位尊崇,於是趕忙回應道:
“殿下,在街上哭啼、辱罵,這不觸犯律法啊!”
“至於把棺材搬到官道上……”
“聽說是有幾個權貴死了兒子,悲痛欲絕,所以做出這等事情也情有可原,屬下出面阻止,是否太不近人情了?”
不料景漓卻微微抬頭,傲然道:
“不用你出面,用本公主的名義,讓他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