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賀聲持續了很久。
但不久後,人群中又傳出了哭泣聲。
因為薑青玉帶回來的楚人俘虜們一個個都尋上了自己的家人,因時隔多年的團聚而抱頭痛哭。
也有人抱著裝著骨灰的罐子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一個白發蒼蒼的阿婆跪在地上,哭幹了眼淚:
“兒啊,你怎麽忍心丟下娘一個人啊!你,你不孝!兒啊, 沒了你,娘可怎麽活啊!”
一個衣服打著補丁的老頭子故作堅強:
“兒啊,爹不哭,爹帶你回家!你生前喜歡吃桃子,爹這幾年在後山種了一片桃林,回去後便把你葬在桃樹旁,砌一座最好的墳!待到桃子成熟, 每日都摘上一盆擺在你墳前,讓你,讓你吃個夠……”
一個紅著眼眶的婦人命令一個七八歲的女小女孩朝一個罐子下跪:
“小夢,磕頭,叫爹!”
“嗚嗚,爹!”
“小夢,不許哭,你要記住,你爹是英雄!”
“是,小夢不哭,爹是英雄。”
……
哭泣聲此起彼伏,拒北王和一眾子女看著這一切,因收服北狄而產生的喜悅也被衝澹得一乾二淨。
“父王,我們要優待陣亡將士的家屬。”
薑青玉輕歎一聲:
“不但是發放足夠的撫恤金,更要保證他們在生活中不受他人欺凌!”
“還有那些退伍的老卒,和服役將士的家屬也一樣,都得讓他們擁有生活保障和尊嚴, 否則會讓人寒心!”
拒北王微微頷首,鄭重承諾:
“放心, 此事父王會安排好。”
……
半個時辰後。
拒北王父子開始安排將士們護送百姓和脫離俘虜身份的楚人士兵先行回家。
與此同時。
數十個被薑青玉擒獲的江湖人士也一一從隊伍中走出,尋到了各自的同門。
“諸葛師兄,我聽說你們被四公子俘虜了,這一路上他沒有為難你們吧?”
一位泰山學府的年輕學子上前表示關心。
不料諸葛暉卻一臉訝然:
“方師弟,你從哪聽來的假消息?”
“我們可不是俘虜,我們都是主動去投靠世子殿下的,還和六戒大師一起探討了晉升曜日境的經驗呢!”
“你可不要輕信謠言!”
一旁,司馬恪也一臉笑意:
“是啊,我們和世子殿下一見如故。”
“可是……”
方姓學子瞄了一眼二人的打扮,又皺眉道:
“兩位師兄,你們一直隨身攜帶的名貴玉佩和折扇怎麽都不見了?是不是被人惡意搜刮走了?”
“不用擔心,府主大人和王爺交情頗深,這一次聽聞你們二人被俘後,親自晝夜不歇地趕到落霞鎮,便是為了幫你們討個公道的!”
“是吧,府主大人?”
然而……
讓他意外的是,泰山學府德高望重的老府主非但沒有表示讚同,反而從懷裡掏出兩個精致木盒,遞到了諸葛暉和司馬恪的手上:
“拿著禮物,替老夫去恭賀一下世子。”
二人對視了一眼, 心照不宣的拿起木盒,往薑青玉所在的位置走去。
老府主的意思他們也理解,這不是去恭賀,而是去賠禮道歉的!
泰山學府在楚國屬於一流的名門正派,老府主盡管武學修為只有皓月境巔峰,但桃李滿天下,教出的學子在各行各業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其中最出名的兩人,一個官至正三品,是掌管宗族祭祀的太常卿。
另一人如今已是曜日境,並且開宗立派。
但無論是誰,比起拒北王都差了不止一籌。
倘若薑青玉只是個不受寵的草包公子,
那麽衝撞一下倒也無妨,可眼下人家成了世子,又深受皇帝景宏的看重,那麽泰山學府可就得罪不起了!此事本就是泰山學府有錯在先,若不賠禮道歉,不但會和拒北王府的關系鬧僵,日後更有可能引來災禍!
“薑公子,以後便要稱你一聲世子殿下了!”
諸葛暉和司馬恪二人來到薑青玉身前,笑著臉送上老府主準備的禮物:
“之前是我二人不懂事,所以才鬧了點不愉快,還請世子殿下恕罪!”
薑青玉也不客氣,收下木盒,笑道:
“兩位先生客氣了!”
“泰山學府和拒北王府一直頗有淵源,在並州官場中,上至四品別駕,下至從九品的縣尉,出身泰山學府者不下百人。”
“先前的一點小矛盾只是誤會,我不會放在心上,也請兩位不計前嫌,繼續為北境三州培養更多的人才,多多造福百姓!”
聽了這一番話,諸葛暉和司馬恪微微一怔,對薑青玉的看法改觀了不少:
“北境有公子,是百姓之幸也!”
“我二人之前被奸人所騙,險些釀成大錯!”
“對了,兩個月後,泰山學府會有一場春試,如果公子有空,不妨前往一觀,順便提拔幾位懷才不遇的學子到北境歷練一二。”
薑青玉假裝喜不自勝:
“是麽?那我一定到!”
“只怕到時候老府主不肯放人呢!”
這話一出,三人皆是爽朗一笑,似是完全冰釋前嫌。
“世子殿下先忙,我二人便不多打擾了,到時候等你來了學府,我們再一起徹夜醉酒!”
“一言為定。”
送完禮後,諸葛暉和司馬恪心中稍稍安定,告辭離去。
望著二人的背影,拒北王突兀冒出一句:
“泰山學府的讀書人,臉皮子是真的厚。”
“當年本王剛被敕封異姓王時,並州和幽州都缺少文官,本王就去學府討人,可他們的老府主卻一直閉門不見客,生怕和本王扯上關系,日後削藩時被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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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過了幾年,他發現皇帝對本王信賴有加後,又親自帶著三十名學子登門求見,懇請本王為這批學子安排官位!”
薑青玉好奇道:
“那父王可曾選擇閉門不見?”
拒北王搖了搖頭,自嘲一笑:
“哪敢呢!”
“本王為了表示自己求賢若渴,當即從臥榻上竄了起來,連靴子都沒穿便跑去出門迎接了!”
“不過……”
“那一批學子倒也配得上本王的掃榻相迎,一個個都有真才實學,如今的並州別駕徐勉、司馬李征便都是出自那三十人!”
“老東西還算有點誠意。”
他指了指薑青玉手上的木盒,頗有興趣道:
“不打開看看麽?”
“以本王對那老東西的了解,凡是他拿出來賠禮道歉的,沒一件是低檔貨!”
薑青玉輕輕搖頭,將木盒放入懷中:
“不急,還有許多人趕著送禮呢,等全收下了,再回去一個人慢慢拆也不遲。”
……
果然,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薑青玉都是在收禮中度過的。
早在一個月前,所有前來觀禮的貴賓便都準備了禮物。
只是原本這些禮物都是為薑青劍準備的,最後卻便宜了薑青玉。
尤其是那一日和普真老和尚一起參與了闖營的江湖人士所在的勢力,更是一個個都賠笑著拿出了下了血本的厚禮。
甚至……
連二夫人蔣菁也擠出笑容,送上了一件禮物,並象征性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薑青玉自然沒有客氣,全部收下。
待到日落西山之時。
他帶著填滿了半輛馬車的禮物,和眾人一起踏上了回王城的路。
……
同一時間。
夕陽完全落山,天色漸暗。
六戒和南山寺的其余幾個和尚不得不告別分離。
“師伯,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回南山寺麽?”
“小南山寺的建造還需耗費一段時日,你完全來得及和方丈見上一面再回去的。”
“是啊,聽說方丈正在開壇講佛,也不知會講上幾日,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南山寺可離不開你啊,師伯!”
六戒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師伯不回去了,一旦到了南山寺,我怕自己會一直留在山上,不想回北狄,再說……”
“佛不見佛。”
“我不想搶奪本屬於方丈的氣運和香火,便讓師伯和方丈此生永不相見吧。 ”
幾位和尚聞言,都不禁歎了口氣。
“師伯,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吧,你一個人在北狄孤零零的,不讓人放心。”
“我也可以留下來,只要師伯不罰我抄經文!”
六戒摸了摸幾個小沙彌的腦袋,一臉笑意:
“不了,老方丈陽壽無多,更需要你們的照顧,至於師伯……”
“你們若是想念,隨時都可以來北狄尋我。”
“走吧,早日回到南山寺,說不定還能趕上方丈的講佛呢!”
幾個和尚見狀,也只能乖乖朝著六戒行禮告別,戀戀不舍地轉身離去。
望著幾人離去的背影,六戒臉上浮現一抹懷念,以及堅定。
倏然,拒北王的身影出現在了一側:
“恭喜成佛。”
“本王親自去勸過善玄方丈了,可他不聽勸,非要開壇講佛,不過他答應了本王,會適可而止,不會拚命。”
六戒慈眉善目道:
“謝王爺。”
“六戒還有一個請求。”
拒北王負手而立,遙望南方:
“本王知道。”
“本王會派人保護你的幾位師弟師侄。”
“此次你殺了北山寺的普真,以觀日的脾性,一定會找機會施展報復,但只要他不自降身份親自出手,便無人傷的了你那幾位師弟師侄!”
六戒微微頷首:
“謝王爺。”
“作為回報,貧僧會幫王爺盯緊烏托布和拓跋大祭司。”
拒北王自信一笑,並用微不可查的聲音提醒道:
“記住,切勿打草驚蛇。”
“要讓景宏認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