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方,參見公子!”
鄧方一身戎裝,目光剛毅,作為第一任庲降都督,他為人輕財果敢,深得南夷敬服。
他為荊州南郡人士,隨劉備入蜀,建立了功勳,逐步被提拔上來。
庲降都督的地位,堪比漢中都督,一南一北,守護漢室基石。
鄧方能夠擔任此職,必然是劉備的絕對親信,他也是荊州派的主要代表之一。
“鄧將軍,禪有失遠迎。”劉禪客氣了一句,他的確不知道鄧方竟會親自前來。
“公子過謙了。”鄧方寒暄道。
“今日將軍前來,可是有何要事?”劉禪慎重地詢問道。
“不錯。”
“近來南蠻躁動,皆因越嶲郡而起。末將聽聞公子帶兵入越嶲,擔心出事。”
鄧方沒有隱瞞,直來直往。他肩負重責,自然要小心謹慎。
“禪也是前來解決爭端,絕非是對蠻夷用兵。”劉禪誠摯道。
“那就好,那就好。以南中目前的局勢,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公子千萬不要挑撥蠻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鄧方松了一口氣,旋即又警惕地打量著劉禪,擔心惹得他不悅。
“末將此次前來,還有一事所請。”鄧方的神態逐漸嚴肅,此事似乎很棘手。
“何事?”劉禪肅然道。
“是這樣的,糜將軍征召了一些越嶲羌服勞役,為爭端之始。”
“末將以為,必須將這些勞役放回去,平息蠻夷的怒火。”
“至於挖掘鐵礦的礦工,完全可以從俘虜中挑選。”
鄧方將目光放到了北伐俘獲的七八萬人身上,覺得如此安排才是最妥當的。
他是庲降都督,執掌著南中的軍政大權,卻命令不了糜芳。
因為糜芳背後站著的是糜家。
別看糜竺在朝堂上沒有什麽存在感,法正、諸葛亮都不會輕易招惹他。
當然,糜竺是謙謙君子,也不會隨意與人結仇。
糜芳不同,身為軍中宿將,跟了劉備幾十年,他必須爭一口氣。
鄧方拿糜芳沒有辦法,卻要平息蠻夷的怒火,情急之下,他隻好請劉禪出馬。
尤其是聽說了劉禪剛到邛都,立即拿捏了糜芳,鄧方覺得此事成功率更高了。
“鄧將軍,越嶲夷王高定不是背叛過官府嗎?”
劉禪沒有急著回答鄧方的問題,而是詢問起高定的情況。
“是,蠻夷反覆無常,為了穩定南中的局勢,諸葛軍師已經赦免了高定的罪行。”
“近來高定也遵守約定,與官府秋毫無犯。直到糜芳強征蠻夷部落,這才爆發衝突。”
“此次衝突,不僅是惹怒了越嶲郡蠻夷,南中各地的蠻夷都在關注此事,等待著上面的裁決。末將左右為難,只能施以緩兵之計,但這解決不了彼此的爭端。”
鄧方闡述了一遍,劉禪基本上了解了情況。
糜芳主張與越嶲羌打一仗,教他們做人,必須服從官府的徭役。
鄧方主張將勞役釋放回去,采取懷柔政策,以曹魏、江東的俘虜彌補空缺。
兩人都是為漢中國考慮,向漢中王盡忠。
“鄧將軍,如果放了這些勞役,你有把握說服高定嗎?”劉禪沒有直接答應,而是細細詢問。
鄧方雖然直爽,但絕對不是傻子。他要是應承下來,以後高定再反,就是他的罪過了。
“回公子,末將有五成的把握。強征勞役始終不是正道,將他們放回去後,才能彰顯出漢室的仁義,以此誠意向高定發難,縱使高定不答應,我漢軍也佔據著大義。”
鄧方的思路非常清晰,卻低估了高定的野心。
身為越嶲夷王,高定肯定不會讓部族吃虧,官府釋放勞役後,他必然會繼續脅迫。
劉禪不想沒完沒了地妥協,因為他知道南中終有一亂。
但此舉能夠拖延高定的行動,延緩戰爭的爆發。
劉禪思忖半晌,沉聲道:“我知道了,不過現在還不能下決斷,我想去礦場親自看看情況。”
“公子英明!”鄧方抱拳道。
於是,越嶲郡守焦璜連忙去溝通、安排,糜芳卻陰沉著臉色,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此等醃臢之地,公子去了做甚?”
聽到這些話,劉禪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以糜芳對蠻夷的態度,勞役的處境一定不會太妙。
“叔父放心,禪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無論情況如何,都是以漢室為上。”劉禪安撫道。
糜芳惡狠狠地瞥了鄧方一眼,鄧方不甘示弱地回望。
兩人都不甘示弱。
糜芳初來越嶲郡,就給鄧方捅婁子,他們關系能好才怪。
現在鄧方看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自然抱緊劉禪的大腿。
糜芳帶著眾人出發,前往礦場。
春秋戰國以後,青銅器基本上被淘汰,鐵器登上了歷史舞台。
漢朝需要大量的鐵礦,以促進各行各業的發展,執政者驅使大量的工匠成年累月在荒山野嶺中找礦采礦。
《漢書》記載,漢武帝時期,為鑄錢和冶鐵,專門有“吏”、“卒”、“徒”,每年要驅使十萬人以上去“攻山取銅鐵”。
劉禪在佔據南陽郡後,獲得了數千名鐵匠,完善了蜀中的冶煉工藝。
南陽郡在沒有遭遇動亂之前,號稱天下第一大郡,人口超過百萬眾,堪比一州。
但南陽真正聞名於世的是冶煉!
“宛钜鐵釶,慘如蜂蠆。”
南陽從先秦時期,就是楚國的冶煉中心,冶鑄技術聞名於世。
東漢時,南陽太守杜詩發明水排,利用水力鼓風冶鐵,促進了冶煉工藝的發展。
遍布南陽各地的打鐵作坊,為天下之最。
劉禪獲得這些鐵匠後,全部安排到了直百司,再加上越嶲郡礦場的產量激增,漢軍的甲胄數量、質量將獲得飛躍。
唯一不穩定的,便是越嶲郡的蠻夷。只要解決了南中的麻煩,那麽漢中國的飛速發展指日可待。
能否一舉將江東甩到身後,就看漢中國對南中的處置了。
劉禪沒有絲毫地掉以輕心,真正將此事當成宏圖偉業來完成。
一個古代政權是否強大,鹽鐵的產量能夠反饋出來。
蜀中的井鹽產量是最高的,除了劉禪親自掌控的鹽井以外,諸葛亮也在極力地發展。
他曾親臨臨邛井鹽進行考察,並且設置了司鹽校尉,負責管理鹽業。
而負責開采鐵礦、銅礦的官吏,稱為司金中郎將。
鹽鐵成為漢中國崛起的重要支柱,為戰爭提供了資金支持。
其次便是蜀錦了。
蜀錦是漢中國打開外貿的重要基礎,與直百通寶綁定後,為漢中國帶來了巨大的收益。
為何江東商人知道直百通寶是一個坑,仍然願意入坑呢?
“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價如金,故其製字從帛與金也。”
這就是蜀錦價值的霸道!
寸錦寸金。
在各種劣幣橫行的亂世,蜀錦可以作為流通的貨幣使用,而且是等同於“金”。
諸葛亮在軍令《言錦教》中稱:
“決敵之資,惟仰錦耳。”
“軍中之需,全藉於錦。”
曹丕對於蜀錦的無可奈何,可以從《與群臣論蜀錦書》中略知一二。
他號召群臣抵製蜀錦,結果沒什麽作用。
江東商人又怎麽可能放過這一塊肥肉,明知直百通寶是坑,他們也要往裡面踩,大不了少賺一點。
鹽鐵、蜀錦是漢中國產業的支柱,再加上劉禪弘揚的蜀茶、琉璃(玻璃),相信很快就能恢復漢中國的府庫。
按照劉禪的估計,大概兩年時間足夠了。
趁著這段時間,正好解決南中的隱患,開拓出一片新的市場。
在糜芳的帶領下,一行人翻山越嶺,去往礦場。
這條道路很明顯被修整過,行人、馬車才能通暢。
一路上,劉禪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關卡,都駐扎著重兵。
這是糜芳為了防止礦工逃跑,設置的障礙。
越往內,劉禪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遇到了運輸鐵礦石的蠻夷,這些人骨瘦如柴,基本上都是光著膀子,身上全都是泥溝,皮膚黝黑。
這意味著什麽?
糜芳並沒有善待他們,只是讓他們不至於餓死,甚至還需要餓著肚子乾活。
要是把這些人放出去了,以他們對官府的仇恨,怎麽可能不反?
放走勞役,不僅沒有起到緩和與蠻夷關系的作用,反而會促使他們反叛。
劉禪不得不重新商榷與鄧方的約定,所幸他還沒有直接答應。
“鄧將軍,你仔細看看。這些人真的能夠隨意放出去嗎?”劉禪低聲詢問鄧方。
鄧方也猶豫了,蠻夷尚武,他們在這裡受了多少委屈,肯定會加倍奉還。
這些痛苦都會落在普通百姓頭上。
“公子,依末將之見,還是有緩和的余地。這些蠻夷不可能一直待在此處,一旦仇怨結下,後果不堪設想。”鄧方沉聲道。
“哼!”
糜芳冷哼一聲,辯解道:
“怕他們幹什麽?只要我軍打贏了,他們只能乖乖聽話。”
“本將可以保證,礦場裡沒有一個餓死的蠻夷。吃吃喝喝,我會少他們的嗎?”
“等到勞役期限結束,他們都可以安然離開,並且獲得一定的報酬。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鄧方瞥了糜芳一眼,這叫仁至義盡?
看看這些瘦削的勞役,哪裡還有蠻夷壯碩的模樣?
一個個跟猴子一樣。
“礦場死了這麽多人,糜將軍你都忘記了?”鄧方冷冷地道。
“是本將殺的嗎?”
“礦場坍塌,本將有什麽辦法。這是天災,不是本將故意殺人。一些逃跑墜落懸崖的,只能說自作自受!”
“本將好歹追隨了漢中王這麽多年,豈是濫殺無辜之人?每個人的死,都有緣由,死亡名單記得清清楚楚。”
糜芳自認為沒有做虧心事,說起來也是理直氣壯。
“誰知道這些死亡原因,是不是你胡編亂造。”鄧方不滿道。
“鄧都督!”
糜芳徹底怒了,咆哮道:“你自己去問問,老子什麽時候故意殺人了?——除非他們先動手,傷了士卒。”
“呵,這不還是動手了?”鄧方冷笑道。
眼看二人要繼續爭吵,劉禪沉聲喝道:
“都閉嘴!”
一股上位者的威嚴,從他身上爆發,令糜芳、鄧方都不敢直視。
礦場的勞役將近萬人,為了讓他們乖乖聽話,糜芳不用一些雷霆手段根本不可能。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app,咪咪閱讀, 安裝最新版。】
因此,劉禪根本不想追究這些問題,糜芳必然不乾淨。
但髒活必須有人乾。
“如果能從別國俘虜一些勞役回來,也就沒這些煩惱了。”劉禪暗歎道。
越嶲羌說到底,也算是在大漢的統治之下,只不過沒有這麽老實而已。
幾百年的相處下來,他們已經逐漸接受了漢文化,曾經也為大漢納過稅,征戰過天下。
這是一支可以接納的力量!
但首先要扭轉他們的忠心,除了戰爭、利益,沒有更好的辦法。
劉禪視察了礦場,實際上只是在外圍兜兜轉轉,大概了解了情況。
“從今往後,勞役的工作時間限制在每天四個時辰,一日兩餐必須是米飯,別拿稀粥來糊弄。”劉禪叮囑道。
“這……公子你確定?”糜芳反問道。
“非常確定,在沒有解決越嶲夷王之前,就以這樣的標準執行礦場的工作,明白嗎?”劉禪最終還是做出了決斷。
糜芳懂了,卻有些難以接受。
因為這意味著,礦場的產量將會下滑。
“公子,何必畏懼這些蠻夷,大不了一戰。曹魏、江東都不是我軍的對手,蠻夷算得了什麽?”糜芳倔強道。
“糜芳,你瘋了嗎?你知道南中的蠻夷有多少嗎?得罪了他們,天下都要動蕩!”
“王上說過了,對待蠻夷以懷柔為主,難道你要罔顧王命嗎?”
鄧方怒了,當場訓斥糜芳。
“鄧將軍,你看看這些蠻夷,能夠輕易放回去嗎?剛出礦場,他們就會投靠至高定麾下,煽風點火,發動叛亂。”
“從現在起,你們二人都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出了差錯,等著問罪吧。”
劉禪沒有給他們爭辯的機會,徑直離開了。
這些蠻夷處理不好,將會持續拖延漢中國的發展。
“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攻破蠻夷?”
劉禪陷入了思忖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