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兮還沒同左仲搭上一句話,他就已經沒影了。隻得小聲地嘀咕道:“我,我不會穿衣服!”
“哎!”宣兮沒精打采地拿起自己的衣衫,舉在半空來回瞧看。心中煩惱:這要如何穿呢?
拜仙觀內,可算是一處雅致的庭園,路過正門前平坦寬闊的校場後,便是前方經堂。兩側的遊廊道,通向後院的各處房間,及後院的子虛宮,那裡也是遊速權的住處,可直通後山之內。
半晌之後,宣兮負著一雙小手,精神抖擻地大步邁進經堂的大門,端出幾分架子站在門口處等著人來迎接,抬眼環看殿內一周。
灰色的磚石大殿內,還算寬敞。四周牆壁和穹頂上,都掛著啟聞蒼穹、普告萬靈等帆則,殿內烏壓壓坐了一地的道徒,各個席地盤膝而坐,舉著手中的經書,悄聲默讀。
宣兮站在門口“咳,咳”,高聲咳嗽了兩聲後。衝著堂內眾人,高聲問:“我的書桌何在?”
聞聲,眾人回頭瞧看。
“噗哧”,“噗哧”幾聲憋笑聲之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經堂內一眾道徒,都指著宣兮開始哈哈大笑。
宣兮此刻的樣子,和昨日的囂張氣焰,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左仲站在一側的牆邊處,他身旁還站著兩名身著若草色服飾的內侍,看樣子,是昨日姒啟身邊的內侍。
此刻,左仲捂著自己的臉,將頭轉向一邊,往那兩名內侍身後又挪了幾步,覺得萬分丟臉。
姒啟端正地盤膝坐在地上的蒲團之上,舉著手中的經書,認真的看著內容。他見旁人笑成這樣,心中大概也猜出了幾分。於是,他微微側首,眼神示意自己的兩名內侍。
兩名身著若草色衣衫的內侍,隨即便很有眼色的朝著宣兮身邊而來。
“小公子,您怎得這樣出來了?您,這穿的都是什麽呀?”一名內侍彎下腰來,看看宣兮穿的亂七八糟的衣衫,滿臉焦急地問道。
宣兮很認真地解釋道:“沒錯啊!你看,褲子,是在腿上。”他話間,指指腿上的褲子,“袍子呢,也在身上。”他又扯扯自己的小袍子後,翹起一隻小腳,讓兩名內侍瞧看。“鞋子,我穿在腳上了。就是這發髻,我不會梳。”說到頭髮,卻是有些難為情了。
宣兮自幼在將軍府中,整日被母親沈依嬌縱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些生活瑣事,一概不會。能分清上下,套在自己身上,他覺得已經很不錯了!
另一名內侍輕輕搖搖頭後,就俯下身來,替宣兮整理著兩個一高一低,不對稱的衣襟。方才問話的內侍,也趕忙幫著一起整理,他幫宣兮將穿反的鞋子,換了回來。又解開宣兮腰間,扎了個揪揪的腰帶,可是……
宣兮此刻不僅外袍是反著穿的,就連褲子也穿反了,而且還是褲裡子朝外的。頭上亂糟糟的頂著一個包子一樣的發髻,真是要費一番功夫了。此刻也不好讓宣兮在此處脫下褲子,兩人便抱著宣兮快步離開,去房內替他整理整理。
半晌之後,宣兮人模狗樣的再次回到經堂。依舊惦記著自己書案何在?他瞧瞧滿地的蒲團,悄聲問身旁的一名內侍,“我的桌子呢?”
內侍指了姒啟身後,空出的一個蒲團,悄聲道:“那裡。”
“趴在地上寫字嗎?”宣兮一臉疑惑地小聲問道。
“您先去吧,別再耽誤了。”內侍輕輕推了下宣兮的後背,指著位置,輕聲道。
宣兮有些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低頭一瞧,蒲團上放著一本經書。他拿起書,學著別人的樣子,盤膝坐好後,瞅了瞅書名,《普錄經》。 既來之,則安之,他安慰著自己,翻看起《普錄經》。書中全是些戒律類,戒規類,和事跡及功德修行的內容。甚是無趣!
不消片刻的工夫,宣兮就打起了瞌睡,起初還是抬手支著自己的腦袋睡,可睡了一會,便四仰八叉的躺在蒲團上,呼呼大睡起來。
今日遊速權並未出現在經堂,前方領經者,是一名年紀較長的中年男子。身材結實渾圓,面色油光黑亮,想必平時夥食,很是不錯。一張的懶洋洋的臉上,渙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手中的書本,像是遨遊書海一般看的入迷。實則,手中的書頁,從沒翻動過。
幾個時辰後,經堂內陸陸續續有人起身離開。
待片刻之後,領經的中年男子“咳咳”的咳嗽兩聲後,對著空蕩蕩的經堂內,朗聲道:“此書要背誦,月底抽考,行了,散學!”說完,他拿著《普錄經》,掃掃自己的道袍,也起身離開了。
左仲在一旁站了幾個時辰,腰酸腿疼的。看看自己身旁的兩名內侍,倒像是沒事人一樣。早晨來時恭敬的站在,此刻一點姿勢也沒變。他瞅瞅兩人後,朝著宣兮走去。
左仲蹲下身,撿起宣兮掉在地上的《普錄經》。一手拿著認真的翻看,另一手晃晃宣兮,有些心不在焉地叫道:“散學了,別睡了。”
宣兮睜開眼,不太靈醒地坐起來,睡眼惺忪地伸個懶腰,看看身旁之人後,將自己手上方才睡覺時流的口水,隨意的抹在了身上的袍子上。再看看周圍空了的經堂,問道:“明天早上,好要來看這個嗎?”他指著左仲手中的書。
左仲瞥了一眼他後,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下午幹嘛?”宣兮又問。
左仲將手中的經書一合,道:“跟著學唄,我哪知道!”
兩人起身準備去吃午飯,離開經堂時,卻瞧見姒啟依舊認真的閱讀著。
出來經堂的門,偷偷摸摸地回頭瞅了瞅後,邊走邊小聲議論。
“他是真的在看?還是沒睡醒?”宣兮吃驚道。
左仲自信地斷定道:“八成是沒睡醒!李天才和房學,怕是也不敢打擾他的美夢。誰讓他是主子,他們是奴才呢,哎!”他說著,還惋惜地搖搖頭。
那本《普錄經》左仲大概翻了翻,又見方才殿中一眾人,睡誦經書的樣子,自然如此推斷。
“李天才和房學?姒啟的兩個內侍?你什麽時候認識的?”宣兮問。
“早上來,打了招呼,就認識了。他們倆也沒多大,一個十三,一個十四歲。”左仲答道。
“哦!”宣兮想了想後道:“那我們回去叫醒姒啟,一起吃飯吧,畢竟昨日他還來幫忙呢。”
“得了吧,用得著你操心?”左仲鄙夷道:“人家是王室貴族,高高在上,不親善平民!你擾了他睡覺,一則,他面子掛不住;二則、再治你個罪;三則,三……唉,總之,不可招惹!”
“是這樣嗎?”宣兮懵懵道。
……
下午時,宣兮和左仲來到經堂點卯。放眼一瞧,一個個盤膝而坐,閉眸掐訣。
兩人詫異道:光明正大的睡覺課嗎?
“去吧,你還能坐著睡。我,哎,一言難盡。”左仲看向宣兮吃驚的表情道。
這一眾道徒,也不知是真的在打坐,還是在“夢遊四方”。但是,宣兮很確定,自己是在夢遊四方。
一連七八日皆是如此,也再沒見過遊速權的人影。
美其名曰,念經打坐。實則發呆睡覺。
宣兮覺得自己都快睡得發霉長毛了,真是無聊到了極致。
宣兮和左仲湊在一處商量,經過討論和親眼驗證。他們發現,姒啟是真的在認真閱讀,不是好像。而下午旁人打坐睡覺時,姒啟依舊在看書。看的是一本,名叫《清心經》的經書。
兩人好奇,也找來看看。誰知失望透頂!此書,更是晦澀難懂,教授的內容,真的如書名一般,眨下眼動念,都是罪過!此書對宣兮和左仲來說,就是比“天書”還天書!!
如今這枯燥無聊的日子,何時到頭?
更可氣的是,宣兮依舊無法生活自理。李天才和房學,授命於姒啟的吩咐,特來傳授教導左仲,今後要如何照顧宣兮的衣食起居。
左仲和房學坐在洗衣盆前,一人洗著姒啟的衣衫,一人洗著宣兮的衣衫。左仲喪著一張臉,搓著盆裡的衣服。他很不明白,自己怎麽就一點點的,淪落成了宣兮的隨從了?說好的威名遠揚,壯志凌雲呢?如今,全在水中的泡泡裡了!
宣兮和左仲,如今每每看見姒啟,便是氣不打一處來。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這一日,再也無法忍受的宣兮,站在姒啟面前,一把抽走留他手中的《清靜經》,看他作何反應?
姒啟從容不迫地起身後,對著宣兮微微點頭,示意問好。他目光如炬,整個人不威不怒,定若止水般地盯著宣兮的眼眸,一言不發。
宣兮從未見過這樣氣質的孩童,盯著姒啟奉天威儀般的面容,不免看得有些愣住了。
“可有不懂之處?”姒啟慢條斯理道。
宣兮冷哼一聲,嘲笑著反問道:“你懂嗎?”
姒啟垂眸瞥了一眼,周圍打坐入定的一眾道徒。湊近宣兮耳邊, 悄聲道:“隨我來。”說完,他就先一步朝經堂外走去。
宣兮有些為難道,不知該不該跟去?本想問問左仲的,可扭頭一瞧。
左仲站在李天才和房學中間,二人各出一手,拖著左仲的腦袋。他則靠在中間,呼呼呼睡得香甜。
宣兮索性一跺腳,跟了出去。此刻姒啟已經站在一處小亭內,等著他了。宣兮快步跑過去,猶豫須臾,問道:“你且說說,你都懂了什麽?”他有些不服氣的,舉起剛才搶來的經書。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千磨萬擊,傲雪凌霜。十年磨劍,不同凡響。”姒啟淺笑道。
宣兮將信將疑地翻著《清心經》,氣道:“我就不信,這裡面的字,你都認得?這些話,寫在哪兒了?我怎麽沒看到?”
姒啟微微一笑道:“何字不識?指與我看。”
宣兮指著一個很是複雜的“闕”字,給姒啟看。他自然是不認識,本想挫其銳氣,可……
“闕。”姒啟瞥了一眼後,速極答道。“宮闕,城闕之意,用在此處,泛指過失,疏失。”
宣兮想起那日在青石街,石榴樹下遇見的小女孩,隨即話裡有話道:“敢問世子大人,您知道五個銅錢,能買什麽嗎?”
姒啟閉目深深凝吸,須臾之後,才望著天空,愁雲滿面道:“如今一頭牛,二十貫錢;一個壯年的男奴,可換一匹馬,加一束絲;剛出生的男嬰,可換五張羊皮。女嬰,五個銅錢。”
宣兮心中一振,霎時看姒啟此人,順眼多了,感覺高山流水覓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