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速權頓了片刻,余光斜視,向著身後一掃,全然不顧,抬手就要施法落劍。
此時後方走來一位八九歲模樣的男孩,他身後帶著兩名身著若草色服飾的內侍。這男孩雖看著同左仲一般大小,但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性情和氣度。
待他走近後,便見男孩俊美的臉上,染著一抹震懾的氣度,如劍般的長眉微微飛揚,白皙的皮膚上,兩片薄潤的粉唇,高挺的鼻梁,點襯著晨曦般的威儀。
他帶著身後的兩名仆從,快步走來遊速權身側。
隻瞧他從容不迫地微微側首,余光一瞥遊速權,處之泰然地負手而立,面上神色冷峻而犀利。他那如墨玉般的瞳仁,帶著獨有的空靈之感。即便素衣簡裝,也散發著全身的王者之氣。
“大膽!還不參拜世子!”一名內侍指著遊速權喝斥道。
這八九歲大的男童,不是旁人,正是夏姒的世子,姒啟。
其他跟隨而來的道徒紛紛表現出畏懼,相互看看身邊的同伴後,不約而同的都向著姒啟行禮。
遊速權卻咬牙切齒地不願有半分退讓,目光一掃被困的宣兮。見他好似馬上又能脫困而出,心中怒火更是又燃了幾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便欲一意孤行,斬草除根。
眼見遊速權已經起了殺心,姒啟面色不變,語速卻不由得快了幾分。
“且不說其父宣楠,威名在外,昨日姒互王剛剛接見過他二人。今日他二人,便死於你之手,街上眾目睽睽之下,你又能如何推脫?……遊仙師不必同我交代什麽,但不知要如何同互王交代?如何同宣楠將軍交代?更甚,聖都宣家,以及……”姒啟片言折之,說得滴水不漏,字字攜霜,句句犀利。
他說完後,便胸有成竹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看遊速權如何收場。
遊速權心中咯噔一下,面露沉吟之色,半晌也沒有說話。心中遲疑道:小小的宣兮,已經是這般難對付,其父宣楠威名在外,更何況,此事不宜鬧大。他心中一番斟酌後,收了法術。
宣兮頭頂上方懸著的鋒利長劍,倏地一下,就飛回了遊速權袖子。那白的綾帶,也隨後一步,松開宣兮後,繞進了遊速權另一手的袖子中。
宣兮轉瞬從半空“哎呦!”一聲摔落在地,他揉著自己的屁股,翻身爬起。
遊速權一臉傲慢鄙視之色,不情願地微微側身,衝著姒啟,敷衍地拱手一拜後。抬手一揮,高聲對眾道徒,道:“走!”
幾名道徒扶起受傷之人,丟下已經死了的同伴後,又架著左仲,先行回了拜仙觀。
左仲此刻已經被嚇得戰戰兢兢,半句話也沒敢多言,只是盯著依舊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利劍。他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遊速權如此心狠手辣,方才宣兮也是錯點小命不保。此刻覺得,若是自己再亂說話,可能真的會被隨時抹了脖子。
宣兮眼見左仲被先帶走了,慌忙要上前去阻止。
袁內侍一把拉著宣兮,低聲安撫道:“不可去,不可去,且等等。”
宣兮茫然地看著袁內侍,不明他何時出現再此?
袁內侍迅即起身,衝著姒啟拱手拜道:“多謝世子出手相助。”
姒啟看看兩人後,再為多言,也轉身帶著兩名內侍,向拜仙觀而去。
姒啟今日早起前往經堂,瞧見遊速權這般諷刺滑稽之容,卻怒氣衝衝地帶了一隊,手持利刃之人,匆匆忙忙地出了拜仙觀。心下生疑,一番推敲。
便猜到,定然是自己的伴讀宣兮到了,而且剛到,就得罪了這心胸狹隘的遊速權,他便也跟著追了出來。 姒啟是何等的心思縝密,藏慧於拙之人。他小小年紀,若沒有這些心思,早不知在夏姒王宮內,死了多少回了。
“左仲,我要去救他!”宣兮旋即就要追去。
“我的先祖宗,可別再去招惹遊仙師了,你不是他的對手。”袁內侍攔下宣兮道。
之前離開此地的賣貨郎,剛走出青石小街,就遇見了在街上尋人的遊速權等人。聽了描述之後,便指了方向給遊速權。可賣貨郎想想,又覺得這夥人,並不像宣兮的家人,恐其被害。正在擔憂時,又遇見了滿大街找人的袁內侍。這便又為袁內侍指了去處,還望莫鬧出事才好。
“聽話,左仲那小子沒事的。只要你等下乖乖回去,給遊仙師道個歉,以後休要再同他作對,遊仙師會放了左仲。”袁內侍苦口婆心道。
“回去?好呀!我砸了他的破觀去!”宣兮從未受過這樣的氣,更是沒遇見過如此棘手之人。心中不服氣,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昨個咱們剛到,宣夫人隨後就派人給你捎了些東西。雜家今早給你送過去時,卻不見你們兩個猴崽子的人影。一路問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許再胡鬧,讓宣夫人和宣將軍擔心了。”袁內侍好言相勸道。
“母親?”宣兮說完,就憋紅了眼眶,滿肚子的委屈,無處宣泄。
袁內侍自幼入宮,若不是聰明伶俐,察言觀色之輩,也不可能混到如今。他扶著宣兮的背,開導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且忍個幾年,待十年後,你是英雄少年。遊速權還不是老掉牙?你再報仇也不遲!”他說著,幫宣兮擦擦髒兮兮的小臉後,又笑著,將宣兮腳上的鞋子幫他穿好。
轉身蹲在宣兮身前,拍拍自己的後背,道:“上來,雜家背你回去。不許哭了啊?要是把鼻涕抹在雜家身上,我可就將你扔下去了!”
宣兮抬起衣袖,抹了抹憋在眼眶中的淚水,爬上袁內侍的背後,略帶哽咽地問道:“他們,都給我捎什麽了?”
“嘿!”袁內侍失笑一聲後,背著宣兮,往拜仙觀而去,路上說著故事,哄宣兮開心。
他將宣兮送回拜仙觀後,又去找了遊速權,將宣夫人沈依捎來的錢財之物,塞給了遊速權。替宣兮賠禮道歉,好言好語說了個遍。又說,是轉達宣將軍夫妻之意。言宣兮年幼無知,頑劣莽撞,在家中嬌慣壞了,還請仙師擔待一二……
遊速權收了豐厚的財禮,自然給幾分面子。他日後也全當宣兮和左仲是空氣,只要二人不再來招惹於他,就對二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何況,若將此事鬧大,於他也討不到好處。
宣兮來到自己和左仲的新住處,左仲已經安然無恙的在房中等他了。
此地同之前關著二人之處相比,那可算是好了太多。
房間雖比之前的大不了多少,但兩個小人住,卻是綽綽有余。屋內整潔乾淨,沒有蛛網和霉味。床鋪上的被褥,也是嶄新乾淨的。
宣兮瞧見左仲雙手緊緊地交握在身前,低頭坐在屋內的椅子上,身子卻在微微發抖,好像還對剛才之事,驚魂未定。
宣兮心中有些擔憂,快步走上前去,歪著腦袋,湊在左仲臉前,瞧看著他。
左仲慌忙起身,尷尬地將臉扭了過去。
兩人雖然玩在一處多年,可自己剛才在街上時,真的是太窩囊丟臉了。此刻回來,卻還驚魂未定。再看看宣兮方才的表現,更顯得自己一無是處,怯懦膽小。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更甚厭惡這樣的自己。若是自己依舊如現在這般,十年後的他,又該是怎樣的,碌碌無能之輩?
好像有一顆野心勃勃的種子,掉進了他的心中。妄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架海擎天,成為一方,豪傑英雄。
左仲泰然自若地轉過身來,面上不漏心思。對著宣兮嘿嘿一笑道:“遊仙師說了,不同我們計較了。你也算了吧!我沒事的,你看。”他伸起兩隻手臂,原地轉了一圈,“他還說,今日下午的課免了,讓咱們吃飽了,去洗個澡。明日辰時去經堂,同世子一道聽講。”
宣兮撇著嘴,不屑一顧道:“黑心老道會如此好心?就這樣放過你我?我才不信!”
“你也別再叫遊仙師黑心老道了,讓旁人聽見了不好。咱們畢竟還有在此待著,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家。此處是他的地盤,若是他下黑手,你我怎得能防?”左仲似乎成長了不少,說的頗為有些道理。“以後面子上,同他過得去就好。你要是還想喊他黑心老道,就在心裡喊,別讓旁人聽見,知道了嗎?”
宣兮覺得左仲,讓他感到出乎意料,驚訝地疑問道:“你是被嚇傻了?還是被收買了?”
“我是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要學會用腦子,而不是凡事,都用拳頭!”左仲有些埋怨道。說完,拉著宣兮出門,笑呵呵道:“吃飯去,走!你不餓嗎?”
宣兮笑著點點頭,就跟在左仲出了門。兩人路上說說笑笑,吃了飯後,又去梳洗了一番。回到房中,坦然而眠,將今日之事,拋諸腦後了。
可真的拋諸腦後的,怕只有宣兮一人。
此時的他,不過五歲大的孩童,哪裡能生出彎彎繞繞的腸子來。
左仲今日瞧見了遊速權的厲害,盤算著跟著他學習,日後或可能學到一招半式。只有自己勤勉努力,將來也可另謀出路,再圖小有所成。
空夢有相隨,壯志卻蒙灰。決然天下名,長風不由悔。
此日清晨,碧空如洗。天邊盡頭處,還有顆暗淡的星,慘然的留在空中,不願離去。歡歌的鳥兒,踩落枝頭上,晶瑩的露珠,在空中翩翩起舞後,飛翔靜謐在盎然的林中。
左仲已經穿好了自己的衣衫,在去洗漱前,晃醒了還在賴床的宣兮。
宣兮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頗感詫異看著左仲。
從前在將軍府時,都是宣兮卯時過半起床,和父親宣楠一起,在院中練完了拳腳齊射,再去叫左仲起床,一起吃早飯,而後兩人讀書寫字。
往日宣兮辰時去左仲房中叫他時,左仲總是要賴床到快巳時才會起來。起來後,也不喜吃早飯,隨便扒拉兩口後,兩人就去書房中,聽母親沈依講課。
左嬸子為此時常數落左仲,說他不思進取,聽課時也是心不在焉,而左仲卻從未放在心上。
有一次,左仲聽見沈依同左嬸子說,要找個有學問的先生教二人時,左仲著急地連忙道:“不好不好,古板老頭講的甚是無趣,我和宣兮一定會聽得睡著的。還是宣夫人教的好,有趣又生動。”
實則,左仲是聽見旁的小孩說,教書先生,都是整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對課業及其一絲不怠。若是有學生頑劣,他旋即就會拍案而起,用長長的戒尺打學生的手板。宣夫人多好的,溫溫柔柔,舐犢情深,從來不會恪守教規,疾顏厲色,更不會打他二人。
若是遇見宣兮撒嬌耍賴時,沈依還會帶著二人逃課去溪邊捉魚,山間抓鳥。別提這樣的生活,多愜意了,悠然自得,又自由自在的。
左仲當時還說,自己想一直這樣生活著。可今個他是怎的了?
“宣兮,你快點啊!我先去吃早飯了。之後,我就直接去經堂,你自己過來啊!”左仲說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