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哈莫斯和耀晴回來之後,一隊人仍是照常訓練。
又過四五天,耀晴一隊接到一個例行的巡夜任務。這任務比較簡單,畢竟這麽多能力者集結在這裡,應當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當天下午,這一隊的課程取消,留給隊員們休息,以便晚上不會犯困。晚上七點,晚會的時間,耀晴把一隊人集結在訓練場。太陽已經沉下去了,西邊的天上,還掛著一小片泛白。
“這次任務比較簡單,就當是飛行練習吧。然後上面也沒有要求所有隊員都要參與。我大概看了看上面分配的空域,三四個人就夠了。所以這次就我,哈莫斯,死神和祐德去就可以了。路線規劃已經傳到你們的作戰系統上了。注意這次任務的時間是晚七點到凌晨三點,時間還是比較長的,所以注意分配體力。
“剛剛點到名字的三名隊員出列!”死神、祐德、哈莫斯走上前。就在哈莫斯走到昭身邊的時候,他略一低頭,輕輕一笑,貼近昭的耳邊,不動聲色地說道:“隊長可是給你機會了,好好表現啊小夥子!”
“有情況及時向我匯報。”耀晴說完,縱身一躍,升入空中。其余三人也跟著飛起。四人分別向四個不同的方向散開。
偌大的訓練場只剩下了昭和明華,一下子顯出了空曠。氣氛有點僵。
明華正被這情況搞得有點不明所以,準備轉身回到自己的島上。這時,身旁的昭試探性地問道:“一個人在房間裡多悶啊,不如去海邊坐坐?反正時候還早。”
倒也是。現在才七點鍾,一個人回去,也是百無聊賴。
“也好。”明華說道。
兩人於是走到沙灘上。這裡的沙灘可真是勝地。碧藍澄澈的大海,依偎在金色細軟的沙灘旁。海浪浮泛,卷著白色的泡沫,靜靜淘洗著沙粒和歲月。海風拂過沙灘與海面,卻又不忍心打斷他們的交談,於是也只是低低地細語著。
當然,晚上,自然是看不到一些景致;不過,僅僅是坐在或躺在沙灘上,聽海聲和風聲,望著遙遠的星星和月亮。天與地之間,便隻如再無他人,只有這一小片無比深邃與寥廓的世界。靜靜地思考,靜靜地想;或者就什麽都不想,同時也想天地之所想。這,不也是令人神往的嗎?
昭和明華於是坐在沙灘上。沙子有點濕。海風吹過,攜著仲春夜晚的溫涼。因為是遠離人煙的海島,天空自然是明淨的。只不過不巧,剛好有一小片雲彩遮住了月亮。不過這也使他們能夠看清滿天的繁星。
“最近,不太開心?”昭還是有些謹慎,說道。
明華倒是很自然。“對啊。你說,這能量怎麽還沒恢復過來啊。都快一個月了。”
“別著急嘛。權當是休息一陣子了。”
“說是不著急,可是心裡還是有些煩的啊。隊長的傷早就好了,我卻遲遲提不上勁。每天看著你們訓練,看著你們出任務,我卻什麽也不能做。”
“瞧你說的,那麽誇張,這一個月,一共也就一場戰鬥,而且還是隊長和哈莫斯打的。”
“還有這次。我沒幫上忙不說,還要留下你來陪我。”
“隊長也說了,這次是三四個人就夠了。”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聽到明華說“留下你來陪我”,心裡卻是一陣激動。“你呀,就別想太多,安安心心養著就好了。這最近不也是有起色了嘛。”
明華點點頭。“嗯。”
“話說起來,你到底是因為什麽才使用能量過度啊?”
“這個啊,
那要從決戰之前說起了。”她大概講了講當時她與幽靈的戰鬥。“怎麽說呢,按說,那幽靈倒也不是很強;但是它的‘無實體’特性,就基本把我克制住了。”的確是這樣。明華算是比較純粹的戰士,一招一式基本都是格鬥,基本不會法術,對於這種幽靈,無從施力,確實很棘手。“當時,只有一招月光斬對它有效。它移動速度又快。我擔心一旦停下,把它放走之後,就很難抓住機會了。我當時又負傷,它一旦反攻,我不一定守得住。確實是心急了。於是就月光斬連出。” “你用了多少招月光斬啊?”
“我沒數。大概……二三十招吧。”
“二三十招?連著放?!你這是把法術當作基礎格鬥用啊,不耗盡能量才怪呢!”
明華笑了。“當時,確實是沒有辦法了。心亂了。不過說起來也奇怪,當時用的時候,一點不感覺累,反倒是越打越順手;一直到隊長趕到,結束戰鬥,那一刹那,瞬間就脫力了。天旋地轉的,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所以啊,就別想太多了。”
“嗯。”明華點點頭。
一小段沉默。
“不過,”昭接著說,“我感覺,你的不開心好像不全是因為這個呢。”
“哈?是嗎?我沒太注意。”
“對。感覺是從,大概去年的十二月,那次任務之後開始的。”
“那是……你說的是咱們隊和特爾頓他們的那次任務吧。”
“對。那一次,好像是你第一次殺人吧。”
明華點點頭,沉默了一會。
“不想回憶那一段的話就別去想了。”昭也不知道提起這件事是否得當,只是握住了明華的手。
明華又是點點頭。“不過,你說的沒錯。感覺從那時候以來,好像情緒都不是很好。有點……怎麽說呢,空虛?也不是,就是感覺空落落的,悵然若失;可是我又沒有失去過什麽啊……反正這種感覺……挺難說的。”
明華平時說話不算多。不是內向,只是比較文靜,有時候更願意當一個傾聽者,而不是訴說者。而這時,她顯然是想把心裡的一些東西表達出來。
“還在因為殺人那事,心裡過不去嗎?”
“倒也不是。當時感覺很害怕,感覺想吐,感覺生命被抽走一樣,仿佛斬殺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但其實最可怕的,是,當天晚上,我做夢,夢到自己被審判……那種別人看你的目光,看殺人犯的目光,真的是……
“當然,後來,隊長也跟我談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怎麽說呢,有時候真的沒有兩全之計。你不殺他,他就有可能殺你,有可能殺別人;再者,你不殺他,總會有人來處理這件事的……反正,有些死亡是,怎麽說呢,不可避免的吧。
“但是,我總是感覺,這樣做……”
明華沒再說下去,歎了口氣。
“總是感覺,這樣做不對,是嗎?總是感覺自己一旦殺人,就會變得與他們無異?總是感覺,自己手上一旦沾了鮮血,就變得不乾淨了?”
明華點點頭。“確實,會有這樣的感覺。”
昭笑了。“傻瓜。”他的右手輕輕放在她的左手上。“我們都把生命視作世間最珍貴的事物,對不對?我們為什麽認定這些入侵者是惡,即使他們尚沒有做一些事情?那是因為,如果放任不管,它們可能會佔領,可能會壓迫,可能會殺害更多的人。所以,你不僅僅是在保護自己,更是在保護你身邊的、你所珍視的一切。因為,和平安定的秩序是無比珍貴的,也正是我們追求的。它可以為無數生命提供保障。所以,如果有人想破壞這一切,我們絕對不會同意。
“所以,當你再動搖的時候,再迷惑彷徨的時候,想想你要守護的一切。為了他們,堅定地走下去。”
他握緊了她的手。
她笑了。“嗯。謝謝你。”
“想通了?”
“嗯。有時候,還是想的太少呢。”
“不。是你想得太多。你的心太敏感,太柔軟了,所以就會不自主的想很多事情。可能是你自己都沒感覺到的呢。”
“真的嗎?可我寧願不要這柔軟的心。”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手順著她的長發捋下來。“傻瓜。麻木只是內心弱小的保護;柔軟的心才是真正有力量的。”
兩人都沒說話,靜靜地坐在沙灘上。天上的一小片雲移開了些,稍稍露出了月亮的華光。
“其實,”昭開口道,“我找你,是還有些別的事情要說的。”
“我大概知道。不過你說。”
“我……其實也沒什麽別的事。就這樣一起看星星、聽海潮,就挺好的。如果……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陪你看一整晚——或者看一輩子。”夜幕中,她看不見,他的臉上,暈上了些緋紅。
“這,算是表白嗎?”
“應該……算吧——如果加上之前幾次的話。”
明華笑了。“你談過那麽多次戀愛,我還以為你很會撩呢。”
“其實……都是她們找的我來著……真的。”
“我知道。畢竟你是大少爺嘛。”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明華也感覺自己說的話有點不太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對你是真心的。希望你能相信我。”昭心中的千言萬語,卻隻說出了這一句無力的話。
“怎麽說呢。我相信你。畢竟你與你每一任的時間都不超過幾個月;而從上個寒假第一次表白算起來,已經一年多了呢。”
昭還想說什麽,但明華接著說道:“哎呀,反正,我也表達不好我的意思。不過,你願意聽聽我的想法嗎?”
昭點頭。
“說實話,如果……如果,沒有什麽神啊魔啊能力啊這一檔子事,等到高考完之後,如果……如果你還喜歡我的話,我願意嘗試一下,在一起。”
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腎上腺素如海潮一般湧出來。他只是克制著,努力讓這一切不表現出來。
“但是,如果是現在這樣,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一下子,昭又如同被抽去了生命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冷下來。
“為……為什麽?”這個時候,他也不再注意聲音的顫抖了,因為這一句話是他很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來的。
“你還記得,隊長說過,咱這一行,就是刀刃上跑趟子。確實是這樣。風險太高了。到現在,所有的能力者中,已經有四分之一死亡或者是重傷了。或許咱們隊沒有這樣的情況,你感覺不到……我想說的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但有一天,你,或是我,突然遭遇了不測,那種痛苦,喪失心愛之人的痛苦,你能承受的了嗎?你能保證不會為此做出一些傻事嗎?我可能有些自私。但我真的不想體驗這樣的痛苦。
“我,你知道,我的家庭,就是那種普通的家庭。父親,母親,父親的父母,母親的父母,都健在。一家人,平平淡淡,其樂融融。正是因為沒有經歷過失去,我才更怕失去……”
昭的心突然就放下來了。他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原來,你擔心的就是這些?”
明華點點頭。
“傻瓜。”他笑了。“為什麽要擔心呢?
“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無論你是否選擇與我在一起,你在我心中都是同樣的重要。我承受不了那樣的痛苦。但這與你的選擇無關。所以我不擔心。至於你,如果你的心裡沒有我,那……那也很好。這樣,我就不會成為你前進的牽掛。
“但是,說回來,在不在一起,又能改變些什麽呢?難道逃不過的劫,會因為我們的感情而發生改變嗎?而且,命中的劫,又有什麽可怕的呢?難道說,一生順利,就逃得過死亡的宿命了嗎?葉要歸根,人要歸魂。既如此,死亡,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你知道,戀愛,最重要的是什麽嗎?是向外人炫耀?是激情的釋放?還是為了一個名分?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在一起。這個過程,這種經歷,才是最最重要的,才是最吸引人的。其他的一切,都是這個過程的附屬而已。你害怕失去,害怕分別,害怕永訣。但是,比起一無所有,至少,你有一段珍貴的時光,有一段真摯的感情,可以回憶,可以思念。即使是在夜深的時候,即使想要流淚的時候,也會笑出來。你擔心失去;但不要忘記,失去,同時也是曾經擁有。對於我們這些注定要走向死亡的生物來說,曾經擁有,就是永久,就是戀愛的全部了。這,就夠了。”
昭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些話。於是兩人沉默。
有頃,昭說道:“所以,你願不願意,能與我共同經歷,這樣的一段時光?”
沉默。昭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明華也一樣。海與風,星與雲,天與地,仿佛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點點頭。“好。”
“真的?!”昭驚喜地幾乎要跳起來。
“不過,我有條件。”
“你說。不管什麽我都答應你。”
“這是我第一次戀愛。你要對我好,不許惹我生氣,不許不理我。”
“當然。”
“第二,不要叫我傻瓜。”明華輕輕撅起小嘴。昭看到,不禁笑了出來。“好的,小笨蛋。”
兩人都笑了。笑過,昭說,“不好聽。要不,還是叫你傻瓜吧。”
“那……好吧。”明華說。
“然後……然後就是,如果,如果我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或是做得過分的地方……”明華還沒說完,昭接口道:“怎麽可能呢?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一切的錯都是我的錯。”明華笑了:“哎呀,你認真聽我說!如果,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要指出來,我會努力做好的。”
“就這些?”
“嗯。”
明華認真又懵懂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昭忍不住左手穿過她的長發,摟住她的頸。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們的眼中,似乎都映著星光。“親愛的,以後,你的所有美好,由我們一起守護。”
然後,很自然地,他的唇印了上去。
之後,他問道:“什麽感覺?”
“不知道。應該是什麽感覺?”
“我也不知道。”
“這也是你的初吻?”
他點點頭。“傻瓜,這種東西,當然只能留給自己最愛的人啊。”
“真的?”
“騙你幹什麽。”
“不過,說起來,情侶平時都做些什麽呀?”
“重要的不是做什麽,而是兩個人在一起。”
“那,要不,你陪我數星星吧。”
“好。”
於是,兩個人就真的躺在沙灘上。他的手握著她的手。他們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兩人都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卻又都彼此知曉。
沒過多久,雲開,月出。
今天,剛好是陰歷十五。
就在月盤完整地露出來時,一束月光,突然籠罩在明華身上。
“怎麽了?”
“不知道,不過……我感覺到,我的能量,正在回來……不,好像,比原來更強……”
她突然想起來,她與幽靈決戰的那天晚上,也是滿月。
“莫非……是月亮?”
“這也說得通。 畢竟,你是月之神嘛。”
光束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漸漸淡去。
“感覺怎麽樣?”
“讓我試試。”明華站起身來,縱身一躍;半空中,明華足下,突然出現一圈光華,承住明華。光華暈漾開去,明華仍穩穩地站在空中。
這與之前是不一樣的。先前的月輪,是有固定的大小的;而此時,月輪似乎消失了,又似乎無處不在。
“親愛的,你也來試試。”明華伸出一隻手向昭。
昭拉住明華的手。但因為是第一次接觸月輪,還不太放心,一隻腳在空中停了一會,隨後踏下。空中,有什麽東西接住了昭,如台階一般。同時,也有一圈淡黃色的光華散開去。
昭和明華一起站在月輪上。面前是無邊的海,上空是皎月和深邃的宇宙。
“為什麽會這樣?”昭問。
“不知道。”
“或許……是能力解放?”
“也有可能。總之,等明天隊長回來再確定吧。”
於是,兩人又躺在沙灘上。
又一小片雲從空中掠過。
“月亮被擋住了。”昭說。
“沒關系。月亮就在那。她的能量,無處不在。我能感受到。”明華說。
“我也能感受到。能感受到你。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你的想法,你的一切。”
“那太好了,有些話,我就不用說了呢。”
“說嘛,親愛的。”
“我喜歡你。”她笑著說。
“我也喜歡你。”他也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