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兮兮的遲余在棺材裡第n遍“垂死掙扎”時，擔任收音師的蘇艾菲直起小蠻腰，在牆頭上面看見了一抹殘陽。

　　殘陽從極遠處的山林上緩緩下落。

　　有那麽一刻，殘陽終於沾到了舒緩的天際線，頃刻間，那條低頻率正弦曲線上一片金光粼粼。

　　“哇！好美啊！”

　　蘇艾菲不禁發出一聲感歎。

　　“蘇艾菲！你能不能乾?作為一名收音師，誰讓你說話的！”

　　完完整整當了一天導演的趙睿，終於有了導演的氣勢，怒氣衝衝地質問蘇艾菲。

　　“不好意思，導演，我……”

　　蘇艾菲道歉道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趙大導演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吼自己，馬上單手柱著收音筒的杆子，另一隻手指著趙睿的鼻子，秀眉上秒挑，雙眼圓睜:“趙睿！你剛說什麽，你給老娘——我再說一遍?！”

　　說完之後，她快速掃了一眼棺材裡的遲余，發現他沒有動靜，趕緊吐了下舌頭。

　　媽耶！

　　好險好險！

　　還好我轉彎轉的快。

　　差點暴露了本姑娘不溫柔的一面。

　　趙睿這裡卻愣了下，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居然衝蘇艾菲咆哮了！

　　她剛剛直接喊自己名字了！

　　好可怕！

　　要死了要死了！

　　怎麽辦?

　　他胖胖的臉上，眼珠子無助地亂轉，最後終於轉到睜開眼的遲余身上:“遲余，那什麽咱們今天就拍到這裡吧，太陽也快落山了。我看今天拍攝的素材，已經足夠剪出一組鏡頭了。”

　　遲余愣了愣，綬緩點了點頭。

　　居然拍到了太陽快落山了嗎?

　　他扶著棺材板坐起來，正好看到最後一縷殘陽，不禁有些癡了。

　　上一次見到殘陽，是在什麽時候?

　　哦。

　　是在入獄的前一天傍晚。

　　那是個深秋，比現在的季節要晚上許多，唱完當天的最後一折戲，收班時抬頭正好看見一抹殘陽。

　　西風烈，殘陽如血。

　　再之後，他便入了獄，再沒有見過那天那般的殘陽。

　　遲余倚著簡陋的棺材板，像倚著太師椅一樣，望著那一抹殘陽，嘴裡突然冒出一段小曲——

　　“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饑時餐，醉時歌，困來時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閑快活！”

　　蒼老的武旦調子，悠長。

　　此時正炎炎夏日的黃昏。

　　知了還熱得聲聲叫著“熱死老子了熱死老子了”。

　　遲老板這一段戲詞，愣是唱得趙睿和蘇艾菲二人生出濃濃的悲涼感。

　　“好想哭。”

　　蘇艾菲扭頭看著太陽落下去。

　　“這一段唱腔，如果放到電影裡，會不會，更能渲染情緒?如果放的話，放到哪裡?開始，中間，還是結束?”

　　趙睿眉頭皺起，在想著藝術上的事情。

　　一時間，院子裡只剩下知了的聲音。

　　好一會兒。

　　趙睿最先回過神，像看一座寶藏似地看著遲余:“遲余，你會唱戲?”

　　“啊，會一些。”

　　遲余愣了下，點頭。

　　雖然抗拒，但他抹不掉自己曾經戲子的身份。

　　“像剛剛的那段唱腔，能多整兩段嗎?我覺得放到電影裡很合適，比如在中間出現希望時，余生在一點點微光裡，唱上一段。再比如在最後，燈光全暗下來，字幕出現時，余生再唱上一段……”

　　趙睿腦子裡仿佛已經想好了出來的效果，

說出自己的想法時，手舞足蹈。　　蘇艾菲不太懂怎麽拍電影，但是也覺得挺有感覺。

　　就跟空鏡頭裡拍著黃土高原的天空，突然傳來信天遊的調子——

　　“東山上那個點燈哎西山上得個明，四十裡那個平川了也了不見人。你在你家裡得病哎我在我家裡哭，秤上的那個梨兒喲送也不上門……”

　　說不出的高級感！

　　遲余有些遲疑。

　　他剛剛只是見了殘陽，心有所感，所以脫口唱出臨行刑時唱的小曲，沒想到，竟然被趙大導演看上了?

　　實非吾意也！

　　“遲余！小余兄弟！遲老師！遲老板！”

　　趙睿一見遲余露出難色，馬上急了:“遲老板，咱們這電影，真就非您這段唱腔不可！”

　　他接觸過戲劇圈子，知道裡面的人都尊稱那些厲害的戲劇名家一聲老板，於是叫了遲余遲老板。

　　沒想到，卻擊中了遲老板的神經。

　　遲老板?

　　呵！

　　多讓人懷念的稱呼，上一次聽到，還是在上一次吧?

　　不皮。

　　上一次聽到，還是那位高舉砍刀的大漢吧?

　　“我可以試試，但是不保證你能用。另外，剛剛那段，是一段小曲兒，元代關漢卿的《四塊玉·閑適》，一共四段，我隻唱了一段。”

　　遲余到底也是想知道，電影裡面出現自己的唱腔，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反正，按趙睿的說法，幾段可能出現唱腔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空鏡頭，倒也在技術上不與正常拍攝打架。

　　就當是配樂了。

　　“太好了！”

　　趙睿雙手一拍，然後轉身找劇本去記下想法。

　　看到蘇艾菲時，尷尬地笑了笑:“艾菲姐，我剛剛真不是有意的。”

　　“行吧，今天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你了！不過，你再敢衝我吼，我可饒不了你！”蘇艾菲這會也沒空跟他閑扯。

　　“哎，我一定沒有下次了！”

　　瞧瞧這保證，一看就是個經驗足的。

　　沒經驗的，肯定會說下次一定不敢了。

　　放過趙睿之後，蘇艾菲滿臉堆笑地來到棺材前，準備扶遲余站起來。

　　遲余自己先按著棺材板出來了。

　　隨後蘇艾菲幫他卸妝。

　　“那個，遲余，你還會唱戲啊?”蘇艾菲明知故問。

　　“嗯。”

　　“你怎麽這麽厲害啊?又會表演，又會唱戲，還會改劇本，天呐，遲余，你不會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真命天子吧！”

　　蘇艾菲滿眼都是小星星。

　　“……”

　　遲余覺得很危險。

　　好在這時趙睿出現解釋了一句:“遲余，是這樣的，艾菲姐入行當經紀人那一天，就發誓，一定找到自己經紀人職業的真命天子。所以這個真命天子，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真命天子。”

　　哦！

　　那還好……什麽啊好?

　　不管哪種真命天子，都跟我遲余沒有半點關系！

　　他板著臉，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蘇艾菲也不氣餒，卸完妝，仔細看了沒問題，笑著提議:“胖胖，咱們劇組第一天拍完，應該去慶祝一下吧！”

　　“嗯，是該慶祝一下。”趙睿大為讚同。

　　二人看向遲余。

　　遲余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太喜歡熱鬧:“今天的第一組鏡頭，明天還要再重新拍吧?”

　　“啊，不用了。我剛不是說了嗎，今天的拍攝任務已經完成了。 明天會是新的拍攝任務。”

　　趙睿隻口不提自己下午大部分的時間，其實多余拍了一些鏡頭。

　　雖然算不得是報復，完全屬於他想看看遲余的潛力在哪。

　　但到底有些不講究。

　　很不講究。

　　遲余發現自己已經沒得選了，隻好應下:“也行，慶祝便慶祝吧，反正我晚上也沒什麽事。”

　　“那就去燒烤一條街?擼串兒吹啤酒怎麽樣?這大熱天的，正配烤串和冰鎮啤酒。”趙睿提議。

　　“遲余要唱戲的，喝酒會傷到嗓子吧?”蘇艾菲又一次進入了經紀人的角色。

　　“無妨。”遲余說道。

　　他以前也是煙酒不忌，嗓子到四十多歲，依舊清澈透亮。

　　現在的這個身體，記憶裡雖然不怎麽吸煙，但酒這東西也不少碰，畢竟在社會上打拚，不煙不酒的，就太不接地氣兒了。

　　結果怎麽著?

　　遲余試過，嗓子的條件，似乎比以前的自己還要好！

　　這就沒有辦法了。

　　嗓子這東西，真就是天生的。

　　“真沒事嗎?”蘇艾菲還不放心。

　　“真沒事。”

　　遲余反覆跟自己的臨時經紀人保證之後，三人隨後收拾了東西，貴重的東西放到屋子裡，鎖上門，鎖上院門，朝燒烤一條街走去。

　　彼時，天色將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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