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余生，我是活生生的人，我現在被活埋了……”

　　“我是余生，我是活生生的人，我現在被活埋了……”

　　“我是余生，我是活生生的人，我現在被活埋了……”

　　遲余腦子裡反覆回蕩著這個聲音。

　　這還不足夠。

　　他又回想起了剛剛進戲班子時的少年陰影。

　　戲子剛入行時，訓練極為辛苦，為了逃掉訓練，他鑽進了裝戲服的箱子裡，迷迷糊糊睡著，醒來之後，出不來，叫人也沒有人應聲時的那種恐懼。

　　與此時的場景，恰恰相似。

　　只不過，那時是自己鑽進箱子裡。

　　箱子挺大，他那時還小，在裡面基本活動沒問題。

　　剛開始雖然打不開，但是並不著急，直到老半天沒人，才急了，叫人不應，餓的肚子咕咕叫，以為自己快要死了才恐懼起來。

　　劇本裡卻不同。

　　醒來四周黑漆漆一片，空間狹窄，像是個棺材，僅僅能夠側身翻身，不能坐起來，目前看起來，也不能轉身……

　　他先是想起自己之前被這邊的極端分子襲擊，然後看到同時被襲擊的另一個人，像之前見過的那些被極端分子綁架的人一樣，塞到棺材裡，然後活埋。

　　他知道自己的下場，幾乎是死亡。

　　恐懼，無盡的恐懼。

　　幽閉的狹窄的空間裡，一個zippo打火機的火光下，汙跡斑斑的臉，破布條勒住嘴，熱，滿頭大汗，急促的呼救，呼吸困難……

　　“救命啊！救命啊！”

　　“阿納西的卜！阿納西的卜！”

　　“嗨嘔噗！嗨嘔噗！”

　　遲余完全陷進去了。

　　他就是余生，余生就是他。

　　被活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嘶！”

　　下午的第一個鏡頭拍下來，趙睿大受震驚。

　　棺材裡躺著的這個男人，跟上午的那個，好像換了個芯似的。

　　這一次的表演，真實，有感染力。

　　雖然還沒有達到自己預想中的影帝級別的表演效果，但是已經勉強能夠達到“保一條”的級別了。

　　“哢！”趙睿喊停。

　　棺材裡的遲余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坐起來看向趙睿:“趙導，這次怎麽樣?”

　　“你讓我先想想。”

　　趙睿說了一句，然後坐到椅子裡盯著劇本看兩眼，又盯著剛剛拍的鏡頭看回放，似乎在糾結著什麽，又要思謀什麽。

　　“遲余，你知道嗎?你真的好厲害！你這次完全跟上午是不像是同一個人在表演！”

　　蘇艾菲小聲地告訴遲余。

　　她看著遲余的眼睛裡全是星星，哪怕眼前的這個男人，髒兮兮的，像是乞丐一樣。

　　在她眼裡，卻光芒四射。

　　仿佛天生的巨星。

　　遲余木然地點點頭。

　　他沒有完全走出剛剛的那些情緒。

　　這裡面，有十四歲時的少年陰影。

　　他也能夠感覺出來。

　　這一次的表演，方向大概是對的。

　　他完全地舍棄了以前戲台上的那些外在的表演形式，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余生，一個活埋在棺材裡的人，然後用感同身受的方式去表演。

　　回過神來的趙睿看著遲余，內心很是震驚。

　　這個家夥，有點古怪。

　　雖然從藝術表現力上，剛剛這個鏡頭其實還不如上午強烈，但是路子是對的，表演出來的，是正常人的真實的情緒。

　　只是一頓飯的功夫，一個人真能“開竅”?

　　不可能的吧?

　　趙睿收斂了內心的震驚，板著臉說道:“遲余，這次很不錯。剛剛的表演，幾乎已經達到了影帝的水準！但是，我需要超越影帝的表演！要更強烈的情感，讓觀眾迅速把情緒代入進去，體會到那種焦急、恐懼和絕望！”

　　“……”

　　達到了影帝的水準這幾個字，如同構築了一個魔音盒。

　　裡面回蕩的，是上午趙大導演的那些話。

　　“遲老師，剛剛這個表演真是太棒了……”

　　“遲老師，厲害啊！這次瞪眼的表演，又有了多種層次……”

　　“遲老師，您剛剛那個在棺材裡掙扎的身段……！”

　　遲余剛剛浮出來的自信心，一下子又沒了。

　　趙睿這句話，等於在說:“遲余，你剛剛表演的方向是對的，但是很遺憾，距離我想要的表演效果，還差的太遠。所以，重來。”

　　那就重來吧。

　　“救命啊！救命啊！”

　　“阿納西的卜！阿納西的卜！”

　　“嗨嘔噗！嗨嘔噗！”

　　再來一條，遲余努力放大內心的恐懼感和絕望感，並希望能夠讓觀眾看到之後，也能觸碰到這種恐懼感和絕望感。

　　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到極致了。

　　但是趙睿的回應卻仍然是誇獎:

　　“不錯，這次更好了！這次距離完美，只差一線！遲余，記住剛剛那個狀態，再來一條！”

　　再來一條。

　　這一次遲余要了一些準備時間。

　　連續表演強烈的情緒，遲余發現，盡管拋棄了那些戲台上的形式技巧，像個普通人一樣，不端著接地氣，但卻感覺更累。

　　就跟連續唱了一上午的大戲一樣。

　　休息了大約半個小時後，重新表演第一個鏡頭。

　　“救命啊！救命啊！”

　　“阿納西的卜！阿納西的卜！”

　　“嗨嘔噗！嗨嘔噗！”

　　表演之後，趙睿仍然只是誇獎:

　　“很好，這次完全達到了影帝的級別！但是咱們這部戲對演技的要求更高，你需要拿出影帝中的影帝表演！好吧?我們再來一條！”

　　“……再來一條！”

　　“救命啊！救命啊！”

　　“……再來一條！”

　　“阿納西的卜！阿納西的卜！”

　　“……再來一條！”

　　“嗨嘔噗！嗨嘔噗！”

　　遲余已經看出來了，這個趙導，對自己的處女作極致看重，一定要把第一個鏡頭磨到極致，哪怕是一天拍不完，也在所不惜。

　　戲子出身的他，很是認同趙睿的精益求精的做事態度。

　　所以他也極致地要求自己。

　　蘇艾菲一直在旁邊看著，以收音師的身份，以化妝師的身份，以助理的身份，以觀眾的身份，以拍攝花絮和劇照的工作人員的身份……

　　她先是覺得最後面的這幾個鏡頭下的表演， 盡管細節略有不同，但似乎哪一條都足夠了。

　　根本沒有必要一遍又一遍地折騰。

　　她心疼自己的藝人。

　　那種放大情緒的表演，看著的人都覺得很累。

　　這趙大導演到底還想要什麽?

　　是不是有點吹毛求疵了?

　　還是，只是他自己把持不住，不知道什麽樣的效果才是最好的?

　　她開始質疑胖胖的趙睿。

　　然後，她就完全被趙睿激發下的遲余的表演給震驚到失神。

　　她想象不出來，一個非科班出身的群眾演員，為什麽會有如此強大的角色塑造能力。

　　有那麽一刻，她仿佛覺得，躺在棺材裡的那個男人，身上活了無數個重疊的角色，販夫走卒、達官貴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所以，我是發現了一個寶藏男孩?”

　　蘇艾菲按捺住震驚和激動的心情，扶好收音筒，做好劇組人員的工作。

　　另一邊，遲余想揉揉臉準備一下情緒，又意識到會毀掉剛補好的妝，只能點頭:“那我再試試吧。”

　　“沒問題的！遲余，你剛剛的表演，完全達到了影帝的級別！”

　　趙睿似乎是習慣性地就剛剛的表演點評一句。

　　遲余剛剛積累的情緒，差點都給整破防了。

　　他腦子裡，回蕩的都是“影帝級別的表演”。

　　“救命啊！救命啊！”

　　“阿納西的卜！阿納西的卜！”

　　“嗨嘔噗！嗨嘔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