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關於這次中誠信達銀行的貪汙案,你要特別關注一下事態走向,後面很可能會牽扯到許多政界和文體界的大人物,暫時預定下個月的頭版。新華社系統裡已經上傳了關於這件事情的通稿,你可以先去了解一下,到時候再具體安排分工。”
“好的,盧主編。那我手上的流浪漢連環縱火案的報道,還要繼續跟蹤下去嗎?”
“要,你先繼續跟著,說不定還用得上。等正式接手貪汙案報道,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你再和我說。”
“好的,我明白了。”
等話筒裡發出“嘟嘟”聲後,我輕輕地掛上了電話。
自從盧曉平接手何主編的工作後,他就很少離開那間半透明的主編室,布置工作也大多通過內部電話。印象裡,只有在上廁所的時候他才會暫時離開。這與喜歡當面交流的何主編大不相同。不過,對於性格相對內向的我來說,盧曉平這樣的交流方式可能更讓我感到輕松。
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余光瞥見了茶水間裡的湯澤和丁奕,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口渴,於是站起身走了過去。
見我走來,他倆有意無意地停止了交談。
湯澤對著我微笑了一下,端著咖啡杯走回了辦公室。而丁奕則轉過身子面向咖啡機,看著液體源源不斷地流進杯中。
“盧曉平戴帽子的樣子看起來還挺有趣的。”
丁奕很少會主動搭話,著實讓我感到有些吃驚。我刻意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只有我一個人。
“嗯,不過他這兩天總是待在那個房間裡,沒有仔細觀察的機會。”
“你覺得他為什麽突然戴起了帽子?”
“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形象吧。”
我想起了盧曉平那越來越稀疏的頭頂,最近戴上鴨舌帽後的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湯澤和你猜的差不多,不過他比較直接,說盧曉平可能是受到了某個女性的言語刺激,所以痛下決心改變形象。”
丁奕冷笑了一聲,“我覺得他說得挺有意思的。”
難得見他對八卦事件如此關心,我不由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名身材健碩,長相棱角分明,說起話來面無表情的男子。
丁奕拿起衝泡完畢的咖啡,揚揚下巴對我示意了一下。我心領神會趕忙從櫥櫃裡拿出空杯子,放到咖啡機的下方。
“盧曉平這個人不行,比何主編差遠了。”
我不明白丁奕為何突然這麽說,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那人又凶又色,工作能力也很一般,有什麽資格接替何主編的工作?”
“是不是湯澤和你說了什麽?”見丁奕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我不敢隨意作答。
“和他沒關系,我自己就是這麽想的。他那個人自私、霸道,對同事向來沒有好的臉色,而且還一直明目張膽地覬覦主編的位置。”
沒想到丁奕對盧曉平的意見那麽大。
盧曉平對同事的態度差我也是深有感觸,不過對我來說,與其說差,不如用“嚴厲”這個詞更合適。畢竟談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和他私下幾乎沒有交集,所以並沒有太多的怨言。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天生比較遲鈍的關系,無法理解別人的怨恨吧。
“覬覦何主編的位置?只要何主編自己不想走,工作上也沒有重大失誤的話,他是沒有理由離開這個崗位的吧。再說,他的年齡離退休也遠得很。”
“這個麽,盧曉平可以用非常手段,
想方設法讓何主編犯錯誤,甚至……” 丁奕冷笑著欲言又止。我的內心感覺被人揉了一下,立馬聯想起了慶功宴當天晚上的事情。
“對了,這兩天何主編和你有過聯系嗎?”
“沒有,他現在不是在夏威夷度假嗎?”
“嗯,只是隨口問問。那天我好像喝得太多,感覺什麽事情都不記得了。”
“你說的是去何主編家的那次吧,說到這個我就生氣,好好的半夜三更還被盧曉平趕了回去。”
“被盧曉平趕回去?”
“那天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們把你抬上床後,估計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原來那天我是喝醉後被同事們抬上床的。
“是啊,那天我絕對是喝迷糊了。我還夢見何主編被人用啤酒瓶砸中腦袋倒地身亡。當時真是嚇得半死。”
丁奕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有些怪異,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這麽問。”
“嗯,雖然知道那是一場夢,但感覺太真實了,現在想來還是有些後怕。”
“放心,何主編沒事,我聽盧曉平說他們每天都在聯系。”
丁奕和譚雪卉的說法一致。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麽?但是何主編為什麽不回我消息,甚至還關機了呢?
且慢,他們倆都是從盧曉平那裡得到的消息,從剛才丁奕的話裡也能聽出盧曉平和何主編的關系並不好,如果盧曉平在說謊的話……
我頓時感到渾身戰栗了起來。
那也就是說,盧曉平很可能是在慶功宴當天殺害了何主編,之後借職務之便,對下屬謊稱何主編還活著。我和秦如意是在將近24小時後才回到現場,因此他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屍體以及清理痕跡。
沒錯,應該就是那樣的!
盧曉平有輛開了幾年的豐田汽車,如果半夜偷偷將屍體搬進後備箱帶到遠處丟棄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但,他為什麽要謊稱何主編還在與他聯絡呢?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別人能夠晚一些發現他失蹤的事實嗎?
好像有些道理。這樣一來的話,警方就無法準確推斷何主編的死亡時間,盧曉平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時間段也能相應寬裕不少。
不過……
何主編失蹤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到時候警方追究起來,盧曉平該怎麽回答事件發生後還假裝和何主編聯絡的事情呢?那不就是不打自招,自己給自己挖坑了嗎?
是他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嗎?
應該不會。根據我對他的了解,盧曉平雖然外表看起來五大三粗,但思維還是相當縝密。如果他真是犯人的話,沒理由會犯下如此低級的失誤。而且這兩天感覺他的內心相當平靜的,給我布置任務的時候也是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絲毫感受不到慌亂。
那究竟是我想多了,還是他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妙招呢?
我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想起秦如意囑咐我要資源共享的事情,立馬拿出手機,準備編輯短信發送過去。
正當我一手操作手機,一手抓著咖啡杯緩緩走回座位的時候,只聽“啊呀”一聲,一旁走來的潘瑛與我撞了個正著,手上的資料撒滿一地。幸而我握緊了已經喝了一大半的咖啡杯,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啊,不好意思。”
雖然不清楚究竟誰的責任更大,但我還是下意識了表示了歉意。潘瑛沒有抬頭,只是蹲在地上一個勁地整理四散的文件。我趕忙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跟著撿了起來。
潘瑛的個子不高,可能比秦如意還要略矮一些。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理著齊耳短發,一身暗色的行頭彰顯其雷厲風行的性格。
湯澤曾偷偷對我說,潘瑛只有和譚雪卉在一起時才會有些許女人味,見過她倆手拉手談笑風生的樣子,甚至懷疑是否有同性戀傾向。對此我只能付之一笑,湯澤口中的那些所謂驚人的八卦消息,多半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
我一邊蹲著幫忙整理散落的文件,一邊偷偷瞄向潘瑛,生怕會突然大發雷霆。幸而從表情上來看,她似乎並沒有顯得很激動。
“咦?這是什麽?”
“嗯?”
我好奇地將頭湊了過去,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潘瑛手中的紙條,和我昨天收到的一模一樣,無論是紙張的材質、大小,還是內容——
“離她遠點”
看著潘瑛一臉疑惑的神情,我忍不住將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威脅我們?”
我們?
的確,由於這個奇怪的紙條,莫名就把我倆“捆綁”在了一起。我第一次有了和潘瑛同坐一條船的奇妙感覺。
可能是聽到了異樣的聲響,丁奕從茶水間走了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東西掉了。”
潘瑛一把將資料抱起,看了我一眼,快步朝門外走去。我立馬跟了上去。
我們順著樓梯來到了天台。
中午的陽光耀眼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但微風攜著新鮮空氣迎面而來的時候,依然讓我感到了些許愜意。
這是我第一次和潘瑛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單獨聊天,內心莫名感到些許緊張。在我看來,與其說是同事,潘瑛更像是一名嚴格的師長,雖然她的年齡實際上並沒有比我大多少。
“你怎麽看?”
“這個……”
開門見山的提問讓我感到茫然失措。
“抱歉,我毫無頭緒。”
潘瑛目光銳利地直視著我,仿佛認定了我就是那個犯人。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得不將眼神漂移到她身旁的金屬欄杆。
“我手上的文件都是從資料庫一張一張挑選出來的,我敢保證當時並沒有那張紙條。”
“那……”
“回想了一下,唯一有可能被人做手腳的,就是將文件放在辦公桌上,也就是我去餐廳吃午飯的那段時間內。”
這就有些麻煩了,吃午飯的話至少要花費半個小時,在那段時間裡能夠隨意進出辦公室的,除了編輯部的同事,廣告部、發行部的員工都可以。最關鍵的是,大樓內部並沒有安裝監控。
潘瑛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我覺得那人一定就在編輯部裡。”
“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我注意到盧曉平今天是帶便當過來的。中午的時候他應該一直都在辦公室裡。透過玻璃他可以看見編輯部的全貌。如果有別的部門的人進來的話,十有八九是找他這個代理主編辦事的。即便有人想鬼鬼祟祟在我的辦公桌上做小動作,一定會被盧曉平注意到。所以,只有編輯部的人,偷偷塞一張紙條進去,才不會引起盧曉平的特別關注。”
邏輯嚴密。
這麽說來,這兩天盧曉平的確沒有出現在食堂裡。
“你已經問過他了嗎?”
“還沒有,過一會兒會去確認。接下來是關於這句警告留言,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嗯……嫌疑人想讓我們同時遠離一個人,因為是女字旁的她,那麽隻可能是譚姐了。”
“沒錯,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你和我在人際關系上的交集,隻可能出現在編輯部裡。”
“但是,為什麽要讓我們遠離譚姐呢?”
“可能是因為有人吃醋吧。”
“吃醋?”
“你和譚雪卉不是走得很近嗎?連我都見過你們好幾次下班後結伴同行了。”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被同事誤會了。
剛入社的那段時間,我的確受到了譚姐很多照顧。可能是因為出生地與她的祖籍相同,在面試的時候就有了特殊的好感。雖然我自認為那種理由不足掛齒,但事實上在工作後也的確從譚姐那裡得到了不少恩惠。
比如說我的第一套正式的西裝,第一頓正宗的香海料理,都是在她的陪同下打卡成功。
每當我半開玩笑地問她為何對我那麽好時,她總會笑臉盈盈地回應我,說自己對每個人都很好,你也不例外。或者就直接拿祖籍的事情搪塞,說著‘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之類的客套話。
久而久之,我也逐漸信以為真了。
不過,每當在路上遇到熟人時,我依然會故意低下頭,生怕被人誤會我們在約會。譚姐總會笑著說,怕什麽?男未娶,女未嫁的,就算真約會也沒事啊。每當聽到這句話,我的臉都會像開水般滾燙。
有段時間,湯澤總會時不時調侃我們倆的關系,不過次數多了,可能連他自己也覺得無聊, 頻率也就逐漸開始變少。只是沒想到平時不苟言笑的潘瑛也會產生誤會,著實令我感到詫異。
“你想多了,我和譚姐並不是那種關系,如果硬要類比的話,就像是姐弟吧,一個關愛弟弟的姐姐,和一個初入社會的弟弟。嗯,就是這種感覺。”
“真的?”
“當然啊。再說了,譚姐可比我大8歲。”
“那也不是不可能。”
我頓時語塞,見潘瑛低頭陷入思考,急忙轉移了話題。
“潘姐,如果說我這邊是因為誤會的話,為什麽你也會收到紙條呢?”
“誰知道呢。可能和你一樣,被人誤會了吧。”潘瑛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先回辦公室了。”
在她從我的視線消失的同時,手機突然發出了震動聲,原來是秦如意發來的短消息。
——已收到你發來的訊息。另外,我也找人查過了何源的出境記錄,護照上的照片和你發給我的合影也進行過對比,確認無誤,他那天的確去了夏威夷。
不愧是富豪家的千金,人脈廣,做事效率極高。
看來,的確是我想多了,同時也為懷疑盧曉平是殺人犯而感到愧疚。
根本就沒有什麽犯罪,沒有謊言也沒有欺騙,有的或許只是誤解和懷疑。雖然不知道給我遞紙條的人究竟是誰,但我基本可以確定那人一定是搞錯了什麽事情。
本以為從此便能回歸到原有的平靜生活。
不曾想,一連串的恐怖事件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