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有人敲門。

　　上田用眼神示意我不要亂動。

　　“請問，您二位不來吃點什麽嗎?蕎麥面和天婦羅已經製作完畢了。”

　　一位老爺爺的聲音，可能就是之前見到的那位。

　　“我們不餓，累了想早點休息。”上田沒有開門，只是坐在床邊對著門口喊。

　　“知道了，那老朽就去把食物收起來了。您二位早些歇息吧。”

　　隨著木屐踏在地板上的“咯吱”聲逐漸遠去，四周又恢復了之前的寂靜。

　　“上田先生，為什麽這個房間這麽髒呢?他們沒有別的房間了嗎?”

　　“我們是臨時借宿的，能有這樣的房間讓我們住就不錯了。這裡看起來像是倉庫改造的，你看，牆邊還有鋤頭、鐮刀之類的東西。”

　　“但沒有電視機……”

　　“你是不是對你現在的處境不太清楚?我可不是帶你出來旅遊的。明天出了這個門，我還要繼續把你捆起來，你個傻丫頭。”

　　我撅著嘴沒有搭理，雙手放在腦後平躺在硬板床上。

　　想象著自己躺在堆積如山的毛絨玩具中來回翻滾，想象著和姐姐一起看《貓和老鼠》時的歡聲笑語，想象著被哥哥拉扯辮子後拚命追趕他的畫面……

　　身心逐漸放松下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喂，醒醒。”

　　“嗯?”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感到被人搖醒了，揉了揉眼睛，睡眼朦朧地看著上田先生。

　　“高橋那家夥還沒回來，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高橋?哦，那個司機叔叔呀。”

　　“我出去看看，你跟我一起。”

　　上田緊拉住我的左手，緩緩打開大門。

　　門外一片漆黑，除了身後的光亮，其他沒有任何光源。

　　我被牽著走進大廳，隱約能看到面前有桌子、椅子和一些說不上名字的雜物輪廓。

　　“上田先生，這裡好黑啊，我們回房間去吧。”

　　上田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內心越發恐懼。

　　感覺上田那寬大炙熱的右手正在逐漸發力。

　　“可惡，被暗算了。”

　　上田猛地把我抱起，朝著一個方向快步移動起來，“乒乒乓乓”地撞倒了不少物體，但絲毫沒有減慢他的速度。

　　我的頭靠在上田的肩膀上，隨著他的身體起伏不規則地左右晃動，雙眼就著極其暗淡的光線，目送倒在地上的雜物不斷遠去。

　　上田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一陣猛烈的拍打聲。

　　我扭過頭，發現已經到了大門口。月光灑落在玻璃上，好似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

　　“可惡，上鎖了。”

　　上田用腳猛踹門板，不斷聽到木頭斷裂的聲音。

　　我的脖子有些累了，恢復了靠在上田肩膀上的姿勢，但馬上就被嚇得尖叫了起來。

　　我的面前站著兩個可怕的妖怪，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顯出了恐怖的面容。一個滿臉通紅，長著又長又細的鼻子，另一個則一臉鐵青，頭上長著兩隻犄角。雙雙仰著頭惡狠狠地瞪著我。

　　“叫什麽！”上田怒吼道。

　　我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閉雙眼，全身顫抖著緊緊摟住上田的脖子。

　　“哐當”一下，老舊的木製大門已經被上田擊破了，瞬間一股清新空氣湧了進來。

　　我鼓起勇氣微微睜開眼，

那兩個妖怪已經不見了蹤影。　　上田將我從肩上放下，拉住我的手正要鑽出門時，突然整個人往後一縮，松開了手，緊接著一聲大叫。仿佛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就被背後伸出的雙臂攔腰一摟，帶開幾米遠。

　　我想大叫，立刻被人用手堵住了嘴。

　　“小姑娘，別怕，是我。”

　　“老……老爺爺?”

　　“噓……”

　　身後不斷地傳來怒吼和打鬥聲。

　　老爺爺拉著我的手，摸黑將我帶進了一個房間。

　　不知道按了哪裡的開關，房間頓時明亮了起來。我眯著眼睛適應了一會才慢慢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啊……司機叔叔。”

　　那位被上田稱之為高橋的司機此刻正在房間的一角被五花大綁著坐在椅子上，從脖子開始，胸部、腰部、大腿、小腿，包括腳踝部分都被牢牢地用粗麻繩固定了起來，嘴裡還被塞進了毛巾之類的東西。

　　見我進來，高橋拚命扭動身體，不斷發出“嗚嗚”聲。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是老爺爺救了我，但具體發生了什麽，卻完全摸不著頭腦。

　　房間內鋪滿了榻榻米，正中央有一張正方形的餐桌，上面放著兩碗吃到一半的蕎麥面，面上插著筷子。還有兩碟天婦羅，其中一隻咬了一半掉落在了圓形坐墊上。

　　看來是高橋叔叔吃到一半的時候被人突然襲擊了。

　　見我盯著餐桌看，老爺爺慢悠悠地走到櫥櫃前，拿出一個黑色為主基調，雕刻著金色仙鶴的小型漆器果盆。打開蓋子，裡面盛了幾個色彩不一果凍狀的長方體。

　　“小姑娘，肚子餓了吧，吃嗎?”

　　“是果凍嗎?”

　　“不，是羊羹，紅豆做的小點心。”

　　見我把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老爺爺笑了，拿起其中一隻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羊羹真的很好吃哦。”

　　隨後又把果盆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再也忍不住了，拿起一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當吃到第三個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小姑娘，怎麽不吃了?”

　　“爺爺，我叫秦如意，是帝明小學一年3班的學生。”我數了一下，果盤裡還有三個，“剩下這些都能給我嗎?”

　　“真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老爺爺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姓山崎，剩下的你都吃掉吧，我還有很多。”

　　我想起了建築物上懸掛的招牌，原來這位爺爺就叫山崎。

　　“山崎爺爺，其實我想把剩下的羊羹給那位叔叔吃。”

　　嘴裡塞滿異物的高橋司機聽我的話，嘴裡發出的“嗚嗚”聲更頻繁了。

　　“你不恨他嗎?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情況，但可以肯定是他們綁架了你。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會到了。”

　　“山崎爺爺，我知道他們是壞人。不過這位叔叔之前就說他餓了，我看桌子上的食物，他應該是還沒吃幾口就被綁住了……而且我在吃羊羹的時候，他也一直盯著我看……”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山崎爺爺大笑了起來，“你去拿給他吃吧，不過要小心，別被他咬到了。”

　　我應了一句，雙手托著果盤走到高橋的面前。

　　“吃嗎?”

　　高橋睜大雙眼，用力地點了幾下頭。

　　我把他嘴裡的異物，慢慢拉了出來。原來是一雙淡黃色的襪子。

　　“秦小姐，我錯了，你放我走吧，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想綁架你的，都是他們不好，我只是開車的，跟我沒有半點關系。”

　　見他掙扎得厲害，我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秦小姐，你想想，我從來沒欺負過你吧，沒打過你，沒罵過你，連想都沒想過，得饒人處且饒人，秦小姐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把我放了吧，我保證絕對……”

　　沒等高橋說完，山崎爺爺把襪子再一次塞進了他的嘴裡。

　　“猶豫了?”

　　山崎爺爺把我拉到一邊，“剛才我檢查過了，他手臂上有‘龍吉會’的紋身。他們是專業的犯罪團夥，你可千萬不能被他的鬼話騙了。是否原諒他由警察說了算，而不是你一時的婦人之仁，否則一定會釀成大禍的。”

　　我一知半解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你聽懂了多少，總之，一切等警察到了之後，讓他們來解決。”

　　我默默地把還剩三個羊羹的果盤輕輕地放在餐桌上。

　　“啊，山崎爺爺，我差點忘了，剛才那兩個鬼……”

　　我欲言又止，腦海中回想著那兩張恐怖的面容，頓時感到不寒而栗。

　　“過一會你就知道了。”山崎爺爺好像明白我在說什麽，對我笑了笑。

　　這番冷靜的話語，讓我瞬間感到了心安，由此認真觀察起了山崎爺爺。

　　他看起來不是很高，體態勻稱，頭頂光光的，只剩下斑白的雙鬢。微微下陷的眼窩前架著一副圓圓的眼鏡。一身平整的深灰色和服配著木屐，走起路來“咯吱咯吱”的響。

　　我曾在照片上見過穿著黑白色和服的父親。不過，他是為了公司合影而臨時穿戴的。當時見到那張合影的時候，我還嘲笑他像一隻胖乎乎的企鵝。

　　居然能在現實生活中遇到這樣穿著打扮的人，我充滿好奇地對著山崎爺爺打量了很久。

　　一旁的高橋好像已經放棄了掙扎，已經聽不見椅子扭動的聲音了。

　　我背過身，盡量不往那邊看。

　　餐廳的大門突然“嘩”地一聲被移開，那個紅臉長鼻子的妖怪走了進來。

　　我尖叫著躲到了山崎爺爺的身後，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哈哈，膽子真小。”

　　一個少年的聲音。

　　我好奇地從山崎爺爺的身後探出腦袋。只見一名穿著純黑和服的少年，手裡拿著那張紅臉長鼻子的面具，正咧著嘴對我笑。這回看清楚了，那是在下町集會裡常見的天狗面具。

　　“你就是那個被他們綁架的小女孩吧。”

　　少年好像在對我說話，我趕忙從山崎爺爺身後走了出來。

　　“是啊，我是帝明小學一年3班的秦如意，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哈哈哈，真是個可愛的小朋友。”少年笑得更歡了，“我叫山崎俊介，你叫我俊介或者大哥哥都行。”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山崎俊介的臉棱角分明，一頭清爽的短發，眉毛很淡，嘴唇很薄，說起話來語速特別快。

　　“那個人搞定了吧。”

　　“當然。沒有壞人能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那人看起來很強壯，被我們用繩索捆住雙腿，對著臉噴上半瓶辣椒水後一點反抗能力都沒了，輕松搞定。”

　　俊介顯得很自豪，同時伸出兩個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臉。

　　“洋介呢?還在樓下?”

　　“對。他不放心，說要再觀察一會，還說要去給警察指路。真是的，那個劫匪都被綁成那樣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警察又不是小朋友怎麽可能迷路，真是杞人憂天。”

　　“謹慎點總是沒有錯的。”

　　“好吧好吧。那就全拜托洋介了，我就先回房間睡覺去啦。”

　　俊介拿起天狗面具對著我晃了幾下，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後轉身離開了。

　　山崎爺爺輕輕歎了口氣。

　　“山崎爺爺，我想上廁所。”

　　之前肚子就漲得厲害，放松下來後，更是感到膀胱快要炸開似的。

　　“出門右轉一直到底就是廁所，你一個人敢去嗎?”

　　“山崎爺爺不能陪著我嗎?”

　　“我要在這裡看著他。”

　　山崎爺爺扭頭看了一眼高橋，從身後矮幾的抽屜裡拿出手電筒交給我。

　　“沒有幾步路，到了廁所後記得打開電燈，開關在右手邊，那個高度你能摸得到。”

　　見我還有些膽怯，山崎爺爺笑了，“如意，那兩個壞人都被抓住了，沒什麽好怕的了，記得上完廁所後趕快回來。”

　　我點了點頭，拿起手電筒，輕輕打開拉門。回頭看了眼正在對我微笑的山崎爺爺和低著頭閉目養神的高橋，深吸了一口氣，壯起膽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