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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枝》第二十二章 我是誰
  在亂世之中,瑰衛不止守過城,還調糧、運糧,打過支援,人人都誇趙揮虎父無犬子、更無犬女。

  直到戰禍漸漸平了,趙揮建朝大周,定了京師,瑰衛們的身影才從戰場上慢慢消失。

  很多姑娘嫁人、生子,只有少數又在趙瑰身邊做了幾年女官。

  “我母親隻做了不到兩年的女官,蘭姨比她久,她是最後離開的,”秦鸞回憶著聽過的往事,“國公爺的姑母、文定鄉君是唯一一位至今還陪伴長公主的。”

  而鄉君,從制度上來看,其實也不算瑰衛了。

  她是長公主的女官。

  “她們這幾位做過女官的瑰衛,彼此之間十分熟悉,”林繁抿了下唇,道,“我若想打聽一些與我母親、姑母有關的事,想來忠義伯世子夫人或能給些答案。”

  秦鸞眨了眨眼睛。

  果然如此。

  林繁沒有拒絕她想要的與二殿下的把柄,而她則需要拿信息來換。

  如此倒也好,秦鸞並不喜歡欠人情。

  “我有一處不解,”秦鸞開口,見林繁示意她隻管問,她便道,“我母親不在了,她的很多事,我只能聽蘭姨說,國公爺與我不同,令堂、鄉君具在,有事直問就好,本不用經蘭姨那處。”

  “正是母親與姑母都諱莫如深,才不得不另辟蹊徑。”

  秦鸞又問:“國公爺確定蘭姨知情?”

  “其實,並無多少把握,”林繁的眉頭蹙著,“二十年都出頭了,又都瞞得緊,除了親歷者,很難說還有知情人。世子夫人那兒,若能對當時狀況有一絲一毫察覺,都是我的意外之喜了。”

  秦鸞飛快地算了算。

  如今是慶元二十年,林繁口中二十年都出頭了,那事情就發生在先帝還在位的建隆五年。

  “這麽算來,彼時不止是蘭姨,連我的母親都還在長公主身邊做事,”秦鸞說著,便問,“那麽國公爺想打聽的是……”

  林繁端坐著,周身再無一絲散漫,開口之時,一字一字、沒有半點拖音:“我想知道,我是誰。”

  這一次,輪到秦鸞愣住了。

  她看著極其認真的林繁,不由轉頭再看錢兒。

  錢兒的臉上滿是問號,小腦袋瓜子顯然是不夠用了。

  又是一陣寒風,雖未吹到錢兒,卻還是讓她打了個寒顫。

  錢兒捏著手指,不停給自家姑娘打眼色。

  西四胡同當真太邪乎了!

  好好的定國公,才這麽一會兒,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等下是不是連他們在哪兒都不曉得了?

  得讓姑娘給他貼張符紙!

  秦鸞給了錢兒一個安撫的眼神,而後,再一次正視林繁。

  “國公爺,”秦鸞也不確定該不該繼續這麽稱呼林繁,只是一時之間,實在不好糾這些細節,乾脆道,“你很認真,很嚴肅,你是真的在懷疑自己的出身……”

  “不是懷疑,”林繁搖了搖頭,“不是懷疑,而是確定,我不是林宣的兒子。”

  風吹雲走。

  清亮的滿月光失了遮擋,灑落下來,照亮了沒有點燈籠的小小一隅。

  月光下,林繁的五官越發清晰,黑沉的眸子裡映了清輝,那是很淺的一層光芒。

  下一瞬,天上又覆了雲,月色被掩去,這角落亦重新暗了下來。

  秦鸞記住了林繁的那雙眼睛,他的眼中沒有迷茫、沒有不忿,也沒有不安,一絲一毫都沒有,他有的只是堅定。

  她想,

林繁沒有說謊,也不是多疑,他是真的確定。  林繁同樣在觀察秦鸞的反應。

  一般人突然聽說了這麽一個消息,定是驚訝萬分,雖不至於像錢兒似的活見鬼,但多少要有些起伏。

  秦鸞比他預想的要鎮定。

  鎮定,是在尋找被掩藏的真相時,最不能缺少的東西。

  一驚一乍,容易打草驚蛇。

  “那是我八歲時的事了。”

  慶元八年,因皇太后絮絮叨叨念著他,林繁隨父親林宣進宮、向皇太后請安。

  那時的林繁,正是打遍京城無敵手的孩子王,皇太后都聽過他的英勇事跡,笑著問他打架心得。

  林繁自是有什麽說什麽。

  皇太后連誇他活潑又開朗,又指著林宣說:“你這麽儒雅的性子,怎麽養出來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兒子?”

  父親說:“小孩兒不懂事,您見笑了。”

  皇上在一旁也笑得很高興:“那還用說,十之八九是文定縱著,林宣能文能武,獨獨拿妹妹一點法子都沒有,偏他那個妹妹,還有平陽撐腰。”

  林繁跟著笑:“姑母很疼我。”

  慈寧宮裡,歡聲笑語,林繁是笑著出宮的,直到回到定國公府,他突然覺得,父親似有憂慮。

  回屋裡琢磨了一個時辰,他決定去與父親賠禮。

  雖不知道緣由,但父親的憂慮肯定是因他而起。

  他風風火火,想到就去,連門都不好好走,能翻牆就翻牆,一直翻到了林宣的書房後頭。

  意外的是,林芷也在。

  而後,林繁偷聽到了父親與姑母之前的一段對話。

  “太后起疑了。”

  “她看出來了?也難怪,繁兒的性子還是太像他了,以後得拘著些,哥哥不用擔心我,我在長公主身邊,太后輕易不會動我,但是哥哥你一定要謹慎,當年你是親身經歷的。”

  “我心裡有數。下個月我要領兵出征,這一次,定要打下西州,你在京中多顧著些繁兒母子。”

  這段對話讓林繁懵住了。

  聽懂了,又似乎沒有懂,他不知道該不該出去,就這麽藏身在院牆下,直到父親與姑母離開……

  “再後來,父親出征了,”林繁道,“他最後都沒有打下西州,隔年,因舊傷而病故。”

  秦鸞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她沒有打斷林繁的敘述,也插不上嘴。

  直到林繁說完,秦鸞開口想說什麽,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剛剛屏住了呼吸。

  舊事不長,卻沉甸甸的。

  仿佛蓋了幾層厚厚的毯子,滿是灰塵,讓人想掀開都無從下手。

  秦鸞整理了下思路。

  再複雜的局面,也有相對簡單些的小切口。

  秦鸞問:“你確定,老國公爺是因傷病過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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