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
並非因彈劾而起,也不是因為一件事而起。
嬴城也參加了好幾次大朝會了。
除了始皇帝已經決策的事情,會直接進行宣讀旨意之外,其他大量的時間,都是由各府官員先陳後論!
這更像是一個述職的過程。
“大律令,下官有奏!”
而嬴城剛說完,下方一名官員就站了出來,也是急不可耐。
“天下去年糧食總產量為八百萬鍾,其中禾為四百萬鍾,麥九十萬,黍一百萬,稻一百萬,荅菽一百一十萬!”
“各地糧倉儲備糧總計一千二百萬鍾,其中計一年消耗七百萬鍾!”
“計去年賦稅,合計府庫存有五百萬鍾糧!”
“春耕在即,其中一百萬鍾糧不可動用,府庫必須留存一百萬鍾糧以作備用,其中可動用的糧只有三百萬鍾!”
“其中,按月須要向北境運糧一萬四千鍾,此間六月,計八萬四千鍾!”
“各郡縣駐兵,按月須耗三萬鍾糧,略有縮減,此間六月,計十七萬鍾即可!”
“陛下南巡,兵事八十萬,按月須運糧八萬鍾,此間六月,計五十萬鍾。”
“其中運糧耗損近五萬鍾糧。”
“自今年八月前,府庫八十萬鍾糧不可動。”
“春耕或夏秋收,冬或有缺糧,此間春耗損最為嚴重……”
百官們聽著內史騰巴拉巴拉的陳述,算是聽出來了!
缺糧!
嬴城也聽出來了。
缺糧!
以現在府庫現在的糧食儲量,完全不足以支撐夏收,秋收補充府庫之時。
至少有百萬鍾糧食的缺口。
這並不是內史騰杞人憂天,府庫掌握財政大權,雖然此前並不在治粟內史府范圍內,但治粟內史府就是計糧食的,給出這樣的數據,是根據往年消耗進行統計的。
而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一鍾等於六斛四鬥,一斛又和一石相當,一個是體積單位,一個質量單位,實際上是有非常大的出入的,但在度量衡統一上,整個大秦都是按照一斛等於一石來計算的,也因此這樣的數據又沒有太大的出入。
而在計量之中,一石等於四鈞,一鈞等於三十斤。
要是換算為斤,就聽起來極為恐怖了。
現在,並不缺糧!
可以任意調動三百萬鍾儲備糧,那是三十一億斤糧食。
足以支撐現階段任何隨意的奢靡政策!
但在過了一個冬天,又要春耕,在夏收和秋收之前,在這長達六個月,賦稅收上來存入府庫,再由府庫統一調度這三百多天時間內,府庫的糧食會一點一點的減少。
這也是大秦賦稅模式上的堪稱是特色上的一點。
賦稅是重,近乎到了三分之二,在民間隻留下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
百姓必須要靠著這些糧食撐過一年,等到第二年的收成。
本來畝產就不高,可想而知,在賦稅如此之重下,撐一年是不可能夠的。
而在朝堂的意識之中,必須要保證民有果腹之糧。
但所有收上來的糧食以及以往儲備的糧食,是一種以非常綜合的宏觀調控進行調度的。
簡單來說,與返糧無別。
也就是站在大秦的層面上,由鄉裡上報至縣,進行第一次縣級調控,以此保證無法正常生存的百姓可以果腹。
一縣達不到調控儲糧,由郡,州調控,如果連這都無法調控儲糧,最後就會到大秦朝堂進行跨郡,跨州調控。
以此保證民有所食。
但這!
對吏治的要求,高到一種恐怖的程度。
但凡吏治稍亂,
就會造成一地動亂。而對大秦來說,常年軍備,且軍糧沒有克扣,每年消耗的糧食達到近兩百萬鍾,這僅僅是糧食消耗。
而經過這些年的朝堂的穩定,可以說這是達到平衡狀態的。
也就是保證府庫有足夠兩百萬的底糧來應對任何突發情況,保證有足夠的糧種來保持耕種,保證有足夠的糧食供應全國軍政所需。
之所以產生這一百萬的缺口。
就是因為始皇帝南巡所發動的軍事行動。
也就是此次始皇帝南巡發動的戰爭,治粟內史府給始皇帝的口糧預算,是多消耗一百萬鍾糧食!
而這一百萬鍾糧食,其實才是內史騰在此時提出來真正要解決的問題!
更直白一點。
始皇帝南巡,預算充足,隨便由始皇帝折騰,至於所產生的缺口,想辦法解決吧!
“下官提議,再次征收賦稅,此次主要征糧的目標,冀州,青州,兗州,徐州北部四地,在五月征收為宜!”
內史騰也是狠人一個,既然提出了問題拿到朝堂上論策。
就表示內史騰已經有所準備,想好了對策。
“不可!”
內史騰剛提出來,就遭到不少人的反對,站出來的是少府令張公,本名張少公,但叫著叫著都叫成了張公。
“去年秋後入冬之際,已經再次征收過一次賦稅,若是民間無糧補充之時,再行征糧,恐民不果腹啊!”
“下官建議,動用存糧,等到收成之後,再行補充!”
內史騰直接反駁道:“動用存糧,哼,單去年春三個月,用以救濟之糧便達到八十萬鍾,就這,餓死近萬余,鎮壓糧亂近四十起。”
“夏多雨,多有洪災,地龍翻身災禍,用存糧,此中災禍如何應對。”
張公也不滿道:“再度征收賦稅,同樣會引發禍亂,禍亂不止,糧地荒蕪,更會影響收糧之事,相比征糧,我倒是認為動用存糧可解憂。”
馮去疾也搖頭道:“存糧不能妄動,賦稅也不能再度征收,但求維穩,不能揚州亂了,再引發冀青兗徐四洲跟著亂。”
“倒是糧種,我認為可以縮減至五十萬!”
農業司司署田震急忙站出來道:“糧種不可縮減,此次農業司改製,一應糧種皆由府庫承擔,這是定好的,如此推行集體耕作才能推行順暢。”
見馮去疾把主意打在了糧種的身上,田震也是著急了。
如果是以前,糧種縮減就縮減了,因為本身很大一部分糧種是由百姓自己承擔的,而無力承擔糧種的才由各地府庫來承擔,承擔糧種的這部分等到收成之後才會多收一點。
也因此,每年的糧種都是有剩余的,春耕結束之後剩余糧種才會留存或分派他用。
糧種啊,同為一個地裡長出來的糧食,誰讓人家有的顆粒飽滿,有的乾癟不能生長,那都是精糧中的精糧,怎能說動就動。
有其是此次農業司改革,最艱難的一點就是集體化改製,思來想去,他們這才想到了今年所有的糧種都由朝廷來承擔。
那一百萬鍾糧種,萬萬不能縮減。
縮減了,你讓我靠著一張嘴一道旨意就讓所有百姓把自家土地公用,那還是砍了我吧!
這一下。
朝堂上就僵持住了。
什麽都不能動,缺口就在,真到了缺糧的時候再這樣討論,那就來不及了。
頓時。
一個又一個的就又看向了嬴城這個監國。
缺口要補,就看這一刀往哪裡砍了。
嬴城聽了半天,心中也漸漸的有了個大概的了解,便忍不住的說道:“向百姓購糧呢,要不把陛下南巡所需的糧食,縮減一下,能湊多少再解決剩下的?”
馮去當即搖頭,就知道嬴城會將主意打在陛下南巡的身上,斷然拒絕道:道:“陛下南巡所調動的各方太多了,若是縮減一旦不夠取用,又要徒增變故了。”
“至於購糧,恐怕購買不到足夠空缺之糧,本就過冬春耕耗量嚴重,此時在民間,便是有存糧,糧食比錢重要。”
不過馮去疾剛說完,李斯卻笑吟吟的道:“我倒是讚同大律令所言,縮減陛下所需!”
“諸位別忘了,揚州也是產糧盛地,尤其是江東之地,昔日支撐著楚國四成用度,豈能無糧?”
“陛下此次南巡,一半用度可就食於江東!”
馮去疾急忙搖頭,惡狠狠的盯著李斯道:“不可,若如此,江東之地恐怕要屍橫遍野,流民遍地,此間惡果,必將漫延向九江東晦等地!”
李斯呵呵笑道:“本就是犯上作亂的亂賊,糜爛就糜爛吧,待安定之後,再調度糧食救濟安民,自然無憂!”
好吧。
又僵持住了。
好似不管是誰,提出一個可以具體解決問題的意見,都有人反對。
頓時。
一雙一雙的眼睛就又看向了嬴城。
要是在以前,商討到這個地步,就把所有人的意見整合一下,送到東巡的陛下哪兒,但是現在,嬴城監國。
嬴城要是說用存糧,那內史騰打碎牙也要讓路。
嬴城要是說動糧種,那農業司就算是再反對,也得把糧種縮減出來。
嬴城要是說讓陛下南巡就食於江東,就自己和陛下去商量,商量好大家都沒有意見。
總而言之,是要解決問題。
而且還是要解決四五個月後的要面臨的問題。
嬴城也是在思索,這不是杞人憂天,而且在他看來,不僅正常,甚至制定三年預算,五年預算都不為過。
“發行糧債吧!”嬴城想了想,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什麽?”馮去疾愣了愣,不解的看向嬴城。
李斯也像是老了一樣,沒有聽清楚,兩眼疑惑的看向嬴城:“糧債,何意?”
內史騰也是治粟內史的老手了,疑惑的看向嬴城不解道:“糧債?”
眾多的官員也是疑惑,紛紛不解的問道:“糧債?”
嬴城頓了頓,說道:“如治粟內史府令所說,現在的府庫足以支撐六月,五月就需要準備征收賦稅。”
“再次加重賦稅不可行,糧種之事也不可行,購糧之事也不可行,思來想去,也只有發行糧債了。”
“糧債,簡單來說,便是我大秦朝堂向天下借糧,無論何人,都可向朝廷借糧,如朝廷發行為期七個月糧債,有人向朝廷借糧一石,此間七月此人不可向朝廷索回,七個月後,朝廷不僅要歸還此人所借之糧,更要向此人支付一升糧食的利息。”
“此為,糧債!”
“此法尚有先例,昔日孝公面對六國圍攻,秦國無錢糧用於軍事之時,宗親及各個封君相繼捐獻家中財務以為孝公所用,而孝公亦向周天子借物資,並許諾重利返還,以此,令我秦國度過了艱難的時期。”
“糧債,也與此同理,不論在朝官員亦或者勳貴世家,亦或者百姓。”
“朝廷在五月發行糧債,以一百萬鍾糧為止,為期五月,十月歸還,屆時朝廷不僅歸還所借之糧,還會支付相應的利息。”
“在通告之時,以大宗糧債為宣,千石糧歸還一千一十石糧,定然有人購買糧債。”
眾多的官員聽到嬴城詳細的解釋,紛紛眼前一亮,不由驚奇思慮了起來,隻感覺眼前豁然開朗。
糧食問題,比不得其他物品。
就算是府庫缺錢他們也不至於如此發愁。
因為本身錢就是朝廷製造的,缺了加派製造就可以了。
可是這糧食。
總量就那麽多,就算是民間勳貴世家們都有儲量。
但想要弄到府庫之中,要麽加重賦稅,要麽進行購買,除此之外,恐怕只有強搶這一條路可走了。
可這些,都不行的情況下。
嬴城所提出來的糧債,似乎給他們打開了一條豁然開朗的康莊之路。
“還能,如此?”
馮去疾近乎在快速的思索這糧債的利弊,眼前越來越亮,甚至渾身輕松了起來。
沒錯。
內史騰愁,絞盡腦汁的想辦法,想到加重部分區域百姓的賦稅,那也是因為被他給催的。
這真正發愁的,是他這個內政丞相啊!
自從決定南巡對江東用兵之後, 他就開始讓內史騰進行龐大的統計計算了。
無他!
錢糧夠不夠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爭,發動之後會不會影響府庫儲糧的其他用途。
結果是不夠。
他在想辦法,壓力也給到了內史騰。
思來想去,這件事還是被提在了今日大朝會上。
實在是沒轍了,在他思慮之中,不管是哪個方向,都必須要砍一刀來彌補這一百萬的空缺。
現在不砍,三四個月後也必須要砍。
而這就一定會產生其他影響。
可是現在。
糧債!
“好家夥,這是一條可為萬世的良策啊!”馮去疾忍不住的滴咕,思來想去,他覺得非常的合適,不僅現在合適,將來也非常的合適,而且一直用都很合適。
無他!
別的他不敢保證,但他敢絕對的保證,大秦官府在民間的信服力,是空前絕後的。
在此前延續上百年,縣鄉亭裡這最底層的百姓,春耕的時候會向朝廷借耕牛農具,家裡缺錢的時候會向朝廷借錢,而朝廷調控之下更是向百姓發糧以果腹,這秩序維持了上百年。
若是朝廷發行糧債。
沒有人會認為,朝廷不會歸還所借的糧食,更不會支付利息。
這是他的自信,也是大秦的自信。
而且此策。
今後同樣可以實行。
“可行!”李斯經過深刻的思考之後,斷然道:“不要說五月,便是一年,也定然大有人會購買糧債。”
“我大秦以法治國,百姓雖畏懼官府,但官府在民間的威信,卻是無人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