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李斯府邸,燈火通明,儀門大開。
府中下人站成兩排,夾道歡迎,就差敲鑼打鼓為趙昊慶賀。
坐在馬車上的趙昊,嘴角微微一抽。
這尼瑪的!
老李是打算讓整個鹹陽城的人都知道自己今晚要去他家做客嗎?
不是,平常也沒見他這麽熱情啊!
趙昊心中腹誹,一臉古怪的看著李瞻,挑眉道:“什麽情況這是?”
李瞻撓著頭,打著哈哈道:
“我也不清楚,興許我家平常迎客都這樣,沒有特意安排,沒有特意安排...”
“呵呵。”
趙昊冷笑,翻了個白眼,心說我信你個鬼。
不過,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李斯如此大排場邀請自己,想來應該不簡單。
稍微思忖,趙昊暗暗警惕,等馬車挺好之後,不疾不徐的下了馬車,朝大門內走去。
李斯府邸並沒有多豪華,什麽假山綠林,鳥語花香,各種擺設都沒有。
進門之後,是一處府內庭院,打掃得非常乾淨,一看就是經常有人照顧的。
“這座府邸是我父親做陛下長史的時候,陛下賞賜的,後來一直沒更換大點的府邸,兄長去潁川郡任職後,就我跟父親住在這裡,母親留在上蔡照顧大父和大母....”
李瞻走在趙昊左側,細心的給他介紹。
趙昊頻頻點頭,對李斯有了更多的了解。
雖然歷史上的李斯,有很多罵名,但拋開沙丘政變不談,李斯確實是一代能臣。
兩人邊走邊說,很快來到正廳。
此時,正廳當中,李斯身穿一身灰白長袍,笑容和煦的坐在首位,靜靜等待趙昊二人。
“父親,公子昊來了.....”
李瞻進入廳堂,朝李斯躬身一禮。
這時,就聽李斯笑著打趣道:“不容易啊,如今想要請公子昊為座上賓,家裡沒幾樣特別的美食,還真開不了口!”
“......”
趙昊小臉一黑,暗道你丫的心眼那麽多,就是有龍肉吃,我也不敢輕易來啊!
今日若不是看在李瞻的面子上,說什麽我都不來。
心中翻了個白眼,趙昊自顧自的坐了下來,也不開口,就靜靜地等待李斯的下文。
“公子,你可知老夫今日為何找你不?”
見趙昊坐下之後,李斯看著趙昊,笑呵呵地問道。
“不是品嘗美食嗎?”
趙昊拿起快子,在一盤類似驢肉的菜肴上,扒拉了幾下,抬頭看了眼李斯:“還能有啥事?”
“幫你改革官製?還是幫你參謀律法?”趙昊無奈的道。
李斯含笑點頭,道了句:“公子果然通透!”
說著,還不望回頭打擊一下正低頭乾飯,一聲不吭的李瞻。
“混帳東西,你看看公子,再看看你,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跟豚一樣!”
“我.....”
拿著快子夾菜的李瞻聞言,頓時欲哭無淚。
我又怎麽了我?
這與我何乾啊!
怎麽老是罵我?
當真兄長不在,你就左右看我不順眼?
好歹在公子面前,給我留幾分薄面嘛!
雖然李瞻心裡有很多抱怨,但是也就在心裡吐槽而已。
他知道父親罵自己已經形成了習慣,所以全作沒聽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而李斯在罵完李瞻後,又笑呵呵地看著趙昊;“公子,前幾天陛下召老夫商議官製改革,老夫與陛下詳談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問題,不敢言明,就想找公子聊聊,不知公子能否解惑?”
“李廷尉與我父皇共謀治國多年,還有不敢言明的?”
趙昊有些詫異的看著李斯。
李斯無奈道:“為人臣者,也要審時度勢,哪能暢所欲言....”
老狐狸!
果然是老狐狸!
趙昊心中翻了哥白眼,面上卻掛著好奇的道:“李廷尉有何疑慮,不妨說來聽聽?”
“呵呵。”
李斯笑了笑,捋著胡須道;
“博士宮論政,老夫對公子頗為佩服,公子暢談我法家不足,儒家輔弼之能,老夫感觸良多...”
“只是。”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接著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還是萬民的天下,老夫甚是不解!”
“這有什麽不解的?”
趙昊啞然笑道:“大秦的天下,既是萬民的,也是我父皇的!”
“哦?”
李斯挑眉:“那律法掣肘陛下的皇權,敢問公子,是皇權先行,還是律法先行?”
“你要用律法掣肘我父皇?”
趙昊愕然道。
李斯盯著他看了片刻,正色道:
“三公九卿製不如三省六部製的很大原因,就是律法對皇權的限制不夠完善!”
“如果官製改革之前,沒有律法約束皇權,很容易出問題,所以從根源上來說,得限制皇權!”
“這.....”
趙昊心裡是真的有點佩服這位歷史能臣了。
若不是被趙高忽悠,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絕對是千古第一能臣。
歷史上的李斯,作為頂級名相,政治經驗非常豐富,為何最後會迅速敗給趙高呢?
原因其實有很多。
總結起來的話,一是秦法不允許他有太大的權力,二是因為趙高代表的其實是胡亥。
真正要殺李斯的是胡亥。
三是最重要的原因,李斯失去了人心。
什麽人心?
就是他身後整個秦朝官吏系統的支持!
這一點才是最致命的。
那李斯為何會失去人心?
主要還是他幫趙高和胡亥殺了太多朝中大臣,以及始皇帝的那些兒女。
如果不是他親手毀掉了自己的政治基礎,恐怕就算胡亥想殺他,也沒那麽容易。
想到這裡,趙昊深深看了眼李斯,儒雅、睿智的氣質下,又難掩自負,貪婪的本性。
若說誰害死了李斯,倒不如說他自己害了自己。
“公子為何用這般眼神打量老夫?”
李斯感受到趙昊的奇怪眼神,不由追問道。
趙昊微微一怔,而後笑著擺手:
“沒什麽,就是覺得,現在的李廷尉,跟以前的李廷尉,有些不同了。”
“哦?”
李斯一愣:“哪裡不同?”
趙昊打著哈哈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同了!”
“這....”
李斯能感受到,趙昊這是在說實話,心頭也是一暖,堅定道;
“只要能為國效力,為陛下分憂,即使有所改變,老夫也希望是好的改變!”
“哈哈哈,李廷尉能這樣想,那真是國之大幸也!”
趙昊仰頭一笑,而後鄭重其事的道:
“既然李廷尉找昊為國,那昊自然責無旁貸,咱們先討論官製改革,再談秦法修整,這樣能對得上,興許可以說動我父皇!”
“好!那就麻煩公子了.....”
李斯興奮扣桉,然後朝門外大喊:“將東西拿進來!”
“諾。”
門外應諾一聲,很快抬進來一張巨形板圖。
趙昊仔細打量板圖,發現上面羅列出了所有官職,以及詳細的職權范圍。
良久默然,他拍桉而起:“舉綱帳目,改得好啊!”
“多虧有《三省六部製》做借鑒,否則也無法改得如此詳盡!”
李斯笑道。
趙昊看了他一眼,道:“這官製改革的板圖,我父皇看了嗎?”
“還沒有。”
李斯搖頭道:“因為皇權與律法先行的問題,沒有得到確定,如果律法先行,皇權必定會消弱,以陛下的性格,恐怕不太會同意。”
“呵呵。”
趙昊聞言,笑著搖了搖頭。
隨著對始皇帝的了解,他越發覺得,歷史上記載的始皇帝,跟他相處的始皇帝,大不相同。
歷史上記載的始皇帝,乃‘千古第一暴君’。
他橫征暴斂,窮奢極欲,視百姓為螻蟻。
可是,面對這樣的評價,趙昊卻不以為然。
他反而覺得,始皇帝是一個有理想,有胸襟,有抱負的萬古明君。
如果始皇帝真的心胸狹窄,他怎麽可能統一天下?
不說六國之人,就是秦國之人,都不會服他!
而且,始皇帝統一六國後的格局,明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比如在政治上實行郡縣製,在經濟上統一度量衡,在軍事上修直道,馳道,修靈渠,修長城,北擊匈奴,南征百越。
就這些舉措,不僅有利於國家統治,還有利於各地經濟文化交流和發展,甚至對後世都有深遠影響。
所以,始皇帝會真的害怕律法限制自己的權力嗎?
在趙昊看來,這是不可能的。
但限制皇帝權力,還是有必要的。
比如歷史上的趙高,為什麽能借胡亥之手,除掉李斯,又為什麽能指鹿為馬?
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因為皇帝的權力太大。
這其實是秦朝制度漏洞的體現。
作為歷史上第一個大統一王朝,秦朝在創立自身制度的時候,沒有任何借鑒可言。
在秦朝以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皇帝這麽大的權力。
即使是夏商周三代的君主,包括周天子在內,都沒有這麽大的權力。
雖然周天子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但實際權力,遠不如皇帝。
而皇帝權力近乎無限的這個特點,便成了秦朝制度最大的漏洞。
在這種權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如果皇帝是一個英明神武的人,則不會出什麽問題。
比如始皇帝在世的時候,秦朝想亂都亂不起來。
但是,不可能人人都跟始皇帝一樣英明神武。
只要繼任皇帝稍微差一點,或者松懈一點,權力就會被身邊的人竊取。
胡亥就是個明顯的例子。
趙高為什麽能從一個小小的中車府令,變成一個權傾朝野的丞相?
就是因為他發現了這個漏洞,並合理的利用了這個漏洞。
始皇帝駕崩之前,能夠留在始皇帝身邊的人,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趙高,一個是李斯。
趙高如果想阻止其他人覲見始皇帝,只要聯合李斯,就沒人可以接近始皇帝。
甚至,他們還能篡改始皇帝遺詔,擁立胡亥為秦二世。
那趙高是如何做到的?
首先是皇帝的權力近乎無限,沒有人敢質疑皇帝,其次是皇帝的旨意,沒有監管部門,比如《三省六部製》裡的門下省。
如果門下省的官吏發現皇帝旨意有問題,可以‘塗辦’,也就是駁回,或者修改。
皇帝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但秦朝沒有門下省,只有郎中令。
而郎中令也不能駁回,修改皇帝的旨意。
當然,丞相府可以草擬皇帝的旨意。
可當時的丞相李斯,被趙高忽悠得不清,不僅草擬皇帝旨意,甚至還修改了皇帝旨意。
這便是秦朝制度最大的漏洞。
如果秦朝有門下省,趙高和李斯篡改皇帝旨意後,得先送到門下省那裡審核,確認皇帝旨意完全沒有問題,才能下發到尚書省執行。
比如賜死扶蘇,讓胡亥上位這道旨意。
很明顯,這道旨意是有問題的,送去審核,肯定不能通過。
但因為秦朝沒有審核部門,再加上沒人敢質疑皇帝命令,所以才造就了歷史上有名的悲劇。
如今趙昊面對這樣的制度漏洞,肯定要及時堵住。
就算始皇帝有意見,他也要想盡辦法,讓始皇帝同意。
否則將來的悲劇,還會上演。
當然,從內心感覺來說,他覺得始皇帝不可能不同意,畢竟完善的制度,更有利於國家。
想到這裡,趙昊笑著看向李斯,不由揶揄道:
“李廷尉被我父皇視為肱骨之臣,卻不了解我父皇,若改革官製,修整律法,能讓大秦江山永固,我父皇沒那麽小的胸襟!”
“這....”
李斯遲疑了一下,有些慚愧的道:“不是老夫信不過陛下,只是擔心.....”
“既然李廷尉相信我父皇,那李廷尉在擔心什麽?”
趙昊出言打斷了李斯,神情怪異的看著他:
“若論朝堂之上的算計,我的確不如李廷尉,但是,在朝當官,難道就是為了整天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嗎?”
面對趙昊的問題,李斯不由搖頭苦笑:“在朝為官, 自然是為國為民,袞袞諸公也不是只能算計,他們也有為國家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
“呃.....”
趙昊嘴角一抽,下意識揉了揉眉心,他覺得自己和李斯之間,有很大的認知差距。
換作他以往的脾氣,肯定會怒懟李斯,但看他整理官製,修改律法,一心為公的份上,又覺得他還有‘搶救’的機會。
於是沉默片刻,耐著性子反問道;“李廷尉認為,能在朝堂上調理陰陽,治國理政的官吏,便算得上好官嗎?”
“難道不算嗎?”
李斯反問趙昊。
在他看來,這樣的官吏已經算是少有的好官了。
但趙昊卻十分無語,暗道果然如此。
古人的認知果然有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