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文若……”
曹操此刻反覆走了幾步,又暗中多看了郭嘉幾眼,但同樣看到了他的表情之後也是暗自搖頭。
他起初剛剛聽聞此言之時,還以為郭嘉乃是生出了嫉妒之心,隻覺得文若這些年安然穩固,勞苦功高,日後定然功績在他之上。
在他曹丞相心中的這份地位,是任何人都比不過荀文若的,哪怕是徐臻能夠分量同等,形式上卻還是有所不同。
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太可能。
伯文和奉孝,都不是嫉賢妒能之輩,而且奉孝這些年甘為鷹犬之行,位高權重但是卻為人忌憚,很少與賢士有所來往。
日後他的晚年,恐怕在卸任之後便是在孤寂之中度過,能夠走往的人並不多,寥寥數人罷了。
和伯文、文若反倒還能有所情義。
畢竟,特設校事府這個位置給奉孝,比起祭酒要承擔的東西更多,多是暗探、告密、刑法等事,在許都已經都快成煞星惡鬼了,無人崇敬奉孝,更是不敢走得太近,免遭懷疑生罪責。
而治安若是安定,內患得以清楚,也很少有百姓會記住他的功績,只是感慨丞相治理有方。
他不會是嫉妒之人,那說明此話或許出自真心。
“奉孝,顧慮伯文起疑心?”
“這個時候,派遣官吏,本身就是要讓他起疑心,”郭嘉再次拱手,誠懇而言,“而打消伯文疑心的,便只有文若。”
“除此之外,文若到了鄴城,我校事府也好調任校事前往理政,不干涉冀州內部大政,只是在城中穩固狀況,查探內奸,如此維護治安而已。”
“嗯……”
曹操明白是要以文若為引,讓校事進入到鄴城之內,但是距離自己封魏公,還有一年之久。
這一年的朝政,若是尚書台沒有了荀文若,那就意味著要交托給志才與別的內治大臣。
倒是也有數人可以擔當此任,譬如鍾繇、荀攸,這些都是身負經國之才的大儒,自有辦法穩住朝政蒸蒸日上,以勞苦沿襲文若以往之政不在話下。
這樣的話,朝政依舊可以理,但冀州卻可插進去些許校事,逐步得以調任人手到伯文身旁。
若是按照常理來說,是該考慮此事了。
曹操對徐臻現在有三件事,從不想開口影響了彼此之間的情感,到後面發現不是不想,實際上卻是不敢開口。
一是質子之事,讓他將自己的兒子徐瀟送入許都,入太學為質,在曹氏教導之下成長,這是在外諸侯應當做的事情,但曹操一直未曾說出口,不過他那兒子年歲還不大,還有數年轉圜的余地。
】
二是兵馬招募之事,冀州兵越發的多了,每年募兵都極為踴躍,從當年不過八萬人,到現在足足三十萬。
而且並州依舊還在不斷招兵買馬,這個權力當初是完全不顧,放於伯文的,現在卻不敢收回來。
唯有等南征大勝,天下神州歸於手中,中原完全安定的時候,再做打算,與徐臻坐下來好好商議此事。
第三件,便是這文武之事,無論內政還是軍事,徐臻重用之人,沒有一個是忠心於他曹丞相的。
他們只是尊敬,敬重。
但若是真正下令,他身為丞相的命令未必會比徐伯文的軍令好用。
“奉孝這般進言,想來已經想了很久了吧?”
“不錯,時至今日,方才敢說出口,伯文勢大,但他定無二心,可依舊是勢大,日後數代之後如何不怕?當年不讓他領兵就好了。”
曹操眯了眯眼,此時也是有些悔意。
若是不領軍,豈有現在的煩惱,現在讓他將軍權交給別人,他願意,麾下這麽多猛將誰肯願意?
別說是趙雲、許褚他們了,典韋可能會第一個跳出來開罵,而後康慨為伯文赴死。
他肯定乾得出這種事,這不是莽撞,而是不怕死,真正的不怕死之人,能在錯綜複雜的局面下,幫伯文用命闖出一條路來,到那個時候,以典韋之命為由,必不可能再轉圜。
那麽,伯文是有人敢於犧牲的。
不可激化此等隱患矛盾,冀州派一定要逐步懷柔而取,等待彼此試探之下消除各自的防備念頭。
“好!”
曹操當即選擇了同意,鄭重不已點頭稱是,“奉孝之言,我記在心中,既然如此,將方才之令轉為文若,讓他前去。”
“同時,你隨我先去見伯文。”
“喏!”
郭嘉頗為欣喜,當即拱手鞠躬。
臉上滿是笑意,同時走在曹操身後的時候,在他並未察覺的情況下,輕輕的松了口氣。
能先解決此事,也是輕松了許多,他就怕曹操直接一口回絕,那就真的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日後還需要再找機會,來做此布局。
他不求這布局能有多少功績,但求能救到所有人。
……
幾日之後,去往汝南的道路上,徐臻提前而來,單騎到此,見到了曹操。
此刻得見軍隊兵馬之後,立刻叫他到寬敞馬車內,沉聲而言。
將如今狀況全數說明,徐臻聽完之後,頓時神情幽怨,“就這個事情?”
“寫封書信不就行了,何必親自提前南征,而且還特意召我到此。”
“沒辦法,我等不知曉各種內中狀況,唯有等你來解釋,到底是何等計策,說明白,切莫要再故弄玄虛。”
曹操認真的盯著徐臻,這些年猜測不到他的心思,那問題倒是也不大,不過現在不如直接開口問他。
徐臻稍稍愣了一下,大概感受到曹操的意思,最近耐煩心似乎不是很好。
不知道是否有心事,還是不要招惹的好,當即湊近了些,盯著曹操咂了咂嘴巴,沉聲說道:“是這樣,我得到消息,蔡冒曾經克扣了劉備不少糧草,此事劉表和劉備彼此之間定然也不知曉,如今狀況若是要添一把火,最好的便是將此事公之於眾。”
“嗯……”曹操陷入沉思之中。
默然不語許久,一直還在沉吟徐臻的這番話,“蔡冒……”
徐臻試探性的問道:“不會是,這段時日聊出感情了吧?”
曹操頓時怎舌後仰,一副難以招架的表情,“這說的什麽混帳話。”
“能聊出什麽感情來,不都是刺探情報,你這話理太偏,就許你給徐元直養母,不許我給蔡冒寫信是吧?”
“不是,我多嘴,言歸正傳,”徐臻接著道:“此時告知,推動的乃是三人。”
“劉備必然憤怒而戰,劉表則是和蔡冒之間的矛盾將會爆發,蔡氏怎麽會任人宰割?自然是一團亂麻。”
“劉表即便是整治了此事,鎮壓蔡氏,不久之後病情也會更為加重。”
曹操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言之有理,如此一來完全可以讓荊州陷入徹底混亂之中。
劉表本身已經年邁告病,早已不可力主這麽多事,戰事還未曾平息或許就會讓他倒地。
“確定如此?”
“不錯,而且,新野城或許還不會這麽輕易的交到我們手中,我估計,也許還會有些許計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臨走之前,燒了整座城,或許還可爭取數日逃脫。”
“燒城而走!?他恐怕還想要攜民而走,要去何處,他在荊州可還有容身之處?”
“有。”
徐臻斬釘截鐵的點頭,正視曹操的目光,“江夏太守劉琦,定然會收容劉備。”
“此地,應當是劉表特意留給他的。”
“江夏!”曹操頓時恍然,抬頭看天,“天呐,那裡囤積了至少十五萬兵馬!”
“怪不得,這些年一直不斷移兵到江夏駐守,而且廣造戰船意圖備戰江東之地,原來是特意留給劉備的。”
“唔嗯……這麽說來,一切就都了然了,劉表此人心思竟可深沉到這等地步,為子所謀,同樣也給了劉備一條生路,都是劉氏宗親肯定也會相互助力。”
“好,不給他們此等機會,將消息放出去,隱晦一點,讓蔡冒暫且先無察覺。”
“好,我知道,”徐臻點頭受教。
“而後,命曹仁大軍不可全然進入新野,先行到城內試探一番,若無事再進城,謹防城池之內還有伏兵。”
“喏,”徐臻依然點頭。
“嗯,還有一件事,”曹操說完了又抬頭來看了一眼徐臻,接著說道:“你這段時日,不在冀州,我準備讓文若去鄴城先行坐鎮理政。”
“哦?”徐臻臉色頗為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當場愣住,和曹操笑著對視了許久之後,臉上笑容才慢慢從僵硬松弛下來。
徐臻接著道:“那真是太好了,文若兄長秉公理政,善待子民百姓,從不心懷戚戚,光明正大之人,宛若我還在冀州一般。”
“哼哼哼,不錯,就是如此考量,我生怕你心中有所顧慮,才讓文若先去,進魏公之位後,其實也要搬到鄴城去。”
“說得不錯,文若兄長先去,真是最好不過!”徐臻臉色欣喜,雙眸瞪大,滿是開懷,“他若是去,冀州之內的所有錢糧政務、人才任免擢升都可重新再理一遍。”
“文若兄長,當真是舍得,主公居然肯讓荀令君到鄴城,當真是不容易。”
曹操嘿然一笑,神情略顯得意,“這是自然,我和你什麽關系?文若有何舍不得,我出行之前,已經告知文若了……”
“文若不曾反對,雖說沒有同意,但我看他並非是要反對,而且也沒有不悅之色,伯文得文若,必將穩固冀州。”
“說得不錯!”
徐臻當即大笑,“既如此,我先行回去,主公權且安排,而此計,恐怕要犧牲蔡冒,你可提前與之透露,或許能讓他……先行下手!”
漢末當時,在漢廷之中,也是暗殺策反之事頓起,那時多謀殺宦官、士族,現在仿佛在荊州,又可回到當年之境地。
而蔡冒,那時候人也在洛陽有所謀劃,應當最懂此事,袁紹、何進大將軍,都在此列。
曹操呵呵一笑,繼而大笑,仿佛看到以往之事,宛若當年袁紹一般,“必能有所成,無非暗中某事罷了,劉表將死之人,無需擔憂,今年就算不下荊州,也可讓他們,上跳下竄!”
徐臻也笑道:“不錯,我曹軍還未南下,就已經讓荊州不可力敵,如此乃是威勢得勝,如何能不敵?取荊州,必然順遂!”
“哈哈!”
曹操重重地捏了一把徐臻的手臂,硬得手疼,語重心長的說道:“伯文,我當真後悔讓你去領兵,若是在我身邊跟隨,出謀劃策就好了,多少計策從你口中而出,讓我無往不勝。”
“如今用兵,已經脫離了所謂地利人和,開始造勢了。”
“不錯。”
“主公教得好!”
徐臻同樣康慨大笑,和曹操緊緊相握,而後深情一眼,轉身出了馬車之內,等待曹操的車駕走遠之後,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翻身上了赤兔馬背,赤兔發出一聲高亢叫喊,又疾馳而去。
不到半柱香時間,已經將行軍之陣遠遠地甩在了身後,而且赤兔走的還是翻山越嶺的路線,在山林之中如履平地,速度絲毫不受影響。
這是徐臻喂食丹藥所致,連赤兔的壽命都在延長,其活力與壯碩也遠超於前,出汗之後的血紅色澤更如烈火。
數個時辰之後,徐臻回到了汝南,讓人牽了赤兔去休息,自己則是直接進了主帳。
此刻,許褚等人都做好了行軍的準備,和賈詡、諸葛亮研究好了行軍了路線,但卻收到了曹仁的書信。
“子孝將軍……請您親自去一趟樊城外大營,和他共取新野。”
諸葛亮抱拳說道。
“不去。 ”
徐臻斬釘截鐵的拒絕,而後諸葛亮讓各名武將去催軍整隊,單獨留下了賈詡在軍帳之內。
將今日見到曹操之事原本而說,不曾有所隱藏。
賈詡聽完之後,陷入了迷茫沉思之中,當即歎了口氣道:“這麽快,就開始了嗎?”
“嗯,開始了。”
徐臻鄭重不已的點了點頭,“文和以為如何?”
“嗯……就看車騎想不想救人了。”
賈詡當即笑了,“若是想要救人,難道我們能不盡力麽?”
“且聽車騎吩咐。”
“我不是要你表忠心,若是不信任,我會將此事和你商議嗎?孔明還不夠老辣,”徐臻直接明了的道,“我是,要先生為我出謀劃策。”
“我,我……”賈詡頓時面露難色,湊近徐臻後輕聲問道:“若是日後出事,不出賣我吧?”
“真不賣!”徐臻眼睛一瞪,“我什麽時候賣過你?!我是那種人嗎?!”
“嗯,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不多。
賈詡思索了片刻,道:“先取一功,方可便於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