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良帶出來的這一團隋軍士卒，經此一役也算是損失慘重了。

　　並不是只有傷亡達到八九成才算死傷慘重。

　　軍隊作戰是要依靠士氣的，一般來說只要出現傷亡，甚至只是被火力打擊就會士氣下跌，若是不及時反擊或是提振，很快便會產生畏戰潰敗的浪潮。

　　這是人的本性，是無法避免的人之常情。

　　所以鷹醬為什麽熱衷火力覆蓋，就是為了盡可能消滅有生力量，同時將敵軍的士氣壓至最低，來使得自己推進時傷亡最小。

　　但沒想到它的對手，是傷亡率達到百分之幾百都可以堅持作戰的鐵軍，而且是全員如此，這才一戰立國，打出太平。

　　所以要有將領，所以要賞罰分明，所以要提升軍隊的榮譽感，就是為了讓他們在傷亡率持續攀升時仍可堅持作戰，不至於崩潰脫逃。

　　一般軍隊在傷亡達到三成的時候就會潰敗，除非像邊軍禁軍之類的精銳軍隊才能繼續奮戰，但即便如此，五成的傷亡率也是他們的崩潰邊界。

　　除非在進行某種特殊的作戰任務，比如保衛城池，保衛京城，或是隨皇帝親征，否則很少有軍隊能達到八九成的傷亡率還能堅持作戰。

　　而在這個世界，曹破延算是見識到了大隋能威壓寰宇的底氣所在。

　　就是嚴校尉這樣的底層軍官，就是這一團隋軍士卒所代表的的大隋虎狼。

　　千年以來的最強王朝信念，一代代傳承下來而且歷久彌新，為每個隋人都加注進基因裡。

　　如果非要從古代王朝裡選一個類似的，曹破延覺得應該是“漢”。

　　畢竟“國恆以弱喪，而漢以強亡”。

　　雖然大家都知道治理國家要文武均衡發展，但事實上最後始終免不了東風壓倒西風。

　　縱觀上下五千年的歷史，曹破延覺得哪怕最後亡國了，也是以漢朝的結局最好。

　　中原混戰，百姓十室九空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哪個王朝沒有覆滅的時候?

　　基本每次中原空虛，異族便會乘虛而入，造成一系列的屠殺與掠奪，那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與其如此，不如武德充沛，以兵事過強而亡，至少三國時間各路諸侯皆是壓著異族打，這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吃了漢朝軍事傳統的底子。

　　否則哪裡可能隨便一地諸侯，便能拉起一支可以爭霸天下的軍隊?

　　但說到底。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曹破延幫忙將戰死的袍澤抬上馬，屍體還帶著余溫，表情仿佛還在怒吼著奮戰。

　　雖然是與邪魔搏殺戰死，但也算是為國捐軀，馬革裹屍了。

　　一條條鮮活生命的逝去，固然令人感傷。

　　但真正讓曹破延久久不能釋懷的，是他突然想到，大隋立國千年，周邊的幾個國家，國祚也同樣不短。

　　西北邊有佔據遼闊草原的金帳王庭，擁有極佳的戰略縱深，控弦之士百萬。

　　近百年來已經不再安分，與大隋屢屢生出摩擦來，時不時就來上一場烈度不定的戰役或是戰爭，曹破延也正是與之作戰。

　　東北邊是原來的金國，後來被開國皇帝攆到那邊苦寒之地的北金。

　　作為原來的天下之主，自然不甘偏安一隅，無時無刻不想著南下，但大隋自然對這沒打死的小強最為關照，只有對北金，大隋常年處於進攻態勢，但礙於來自周邊的掣肘，始終無法把戰爭規模擴大至滅國。

　　東邊海外有佔據眾多大小島嶼的倭龜國，

無時無刻不想著侵入中原大地。　　沒辦法，地方太狹隘，島國根本不是一個國家長久的立足之地，所以富饒豐沃的大陸，就是它們夢寐以求的入侵選擇。

　　南邊則是古老的南楚，國祚甚至比大隋還要長，也曾參與過之前天下大亂時的中原逐鹿，只不過被開國太祖的鐵拳狠狠砸了一頓，最後灰溜溜地跑回南方。

　　借助複雜地形與天塹險阻勉強苟到太祖領兵北伐去了，這才將國朝延續了下來，然後一苟就是一千多年，只能往南發展，因為往北就得挨大隋的毒打。

　　西邊的壓力倒是小些，只是一堆小國勉強組成了聯盟，以求在大隋面前自保。

　　而大隋也不是沒考慮過直接打穿，但金帳王庭適時插了一腳，用大量機動性極佳的騎兵騷擾，這才讓武德充沛的太祖一怒之下直接領兵掉頭，逐殺萬裡，打得黃金家族祭天的聖地都被太祖拿來改造成茅廁，這才班師回朝，從此便有了幾百年的老實。

　　總的來說大隋如今佔據天下最富饒最豐沃的土地，不是談判外交講道理講來的，是太祖領著一批猛男們從南打到北，將整個中原大地打過一圈才定下了最強王朝之名。

　　而也因為開國時太猛了，導致周邊國家間有了默契，一旦大隋相對誰發動滅國戰爭，其他的國家決不可袖手旁觀，必須要真正出手相助。

　　“一超多強”的複雜局面就這麽持續了近千年。

　　後續不是沒有雄心大志的皇帝想一統天下，但真正的亡命之徒與有家室的人肯定不一樣。

　　拚著境內被敵軍打爛，大隋是可以拚著重傷將所有國家全都攻滅，但犧牲哪裡呢?

　　一旦發兵便有各處地方各種官員上奏，說這裡有多不容易， 這裡有多危急，陛下想置天下人於不顧之類的話。

　　而時至今日，說實話，大隋已經沒有掃平天下的實力與心氣了。

　　當然，幻想肯定是有的，但夢醒來還是得按部就班地得過且過。

　　而眼下，這個幻想同樣出現在曹破延的腦海裡。

　　一統，天下?

　　很瘋狂，很離譜。

　　但曹破延卻沒將其視為笑話。

　　說來有些可笑，但他真的想實現這個目標。

　　不僅是因為原來的世界裡，天下一統是注入基因最底層源代碼的觀念。

　　更是因為在這裡，這些國家之間的戰爭，已經打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來，無數人倒在了戰場上，就像現在這樣！

　　打來打去，還是為了朝堂之上的某句話，為了某個皇帝的喜怒哀樂。

　　又不敢統一天下，又不甘風平浪靜，非得造點戰爭出來讓自己史冊留名，用數不盡的白骨來換後世對自己輕飄飄的一筆。

　　當然，現在這個天下最為瘋狂的念頭，僅僅是個玩笑般的想法便讓少年搖頭苦笑。

　　誰知偶有所感便思緒飛遠。

　　但，若是真有那天呢?

　　掃平寰宇，天下統一的，為什麽不能是自己呢?

　　摩挲著清露刀柄，曹破延隨著馬兒搖搖晃晃，兀自出神。

　　除了回去報信的飛馬，其余人皆是隨馬緩緩跑動，嚴良吼著，眾人笑著，讓這次歸途像是凱旋。

　　背後的高廟村被付之一炬，朝陽在廢墟上騰起燃燒。

　　毀滅與新生，鮮明割裂而又融洽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