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蛇車在天鵝湖北面停下。此處距離五仙居山門僅有一路之隔。駱駝山、五仙居、天鵝湖是塞納州的三大名勝，招攬來的遊客每天絡繹不絕，也為周邊創造了商機。如果從五仙居建造之日算起已有千余年，算是塞納地區年頭最久遠的古跡了——現在仍有工人在建造望仙塔，已經建到13層……

　　喬好下車後不自覺地朝天鵝湖望了望:波光瀲灩的湖面上彌漫著煙霧一般的水汽。只是本該屬於天鵝的美麗家園，已被穿紅戴綠的老少遊人掠奪了。他們搖著各式各樣的仿古遊船，在水面上毫無規矩地東來西往、南來北往，或堆滿湖邊沙灘上，或遊走在每一處景觀之中，亂糟糟看得人眼花繚亂。天鵝們隻好委屈地隱蔽在東面茂密的蘆葦之中，好像做了虧心事過著東躲XZ的日子。至於波光粼粼、浩渺蕩漾的空闊水面，只有翱翔於空中時，它們才能奢侈地看上幾眼——當然不止它們，還有野鴨、鷺鷥等百余種水鳥兒。人與野生動物們搶地方，總讓人感覺人類擅長捏軟柿子，有些不地道。

　　花朵朵下了車眺望一眼鋪滿錦繡似的湖面，驚訝地“哎呀”一聲衝下堤岸，跑到湖邊掬了一捧清水揚灑出去，然後跑向前方幾個瘋玩兒的少女——美少女偵探社五姐妹中，因為她年齡最小，也最天真活潑，姐姐們都有些寵著她。每每做出有組織無紀律的事情，哪怕近乎於荒唐，姐姐們也不怪，隻當她貪玩兒。二姐偶爾假裝嚴厲地嘮叨兩句，花朵朵便衝過去抱住二姐“嘿嘿嘿”地笑幾聲，甜美的笑聲頓時溶化了二姐的擔心……

　　“小丫頭片子，又瘋去了！”三姐何格要喊花朵朵回來，被二姐刀麗波攔住。

　　“讓她瘋一會兒吧。”

　　大家都朝湖面望去——

　　從北岸到南岸對影山下的彩虹橋和橋上稀稀疏疏的遊人，都在湖面水霧升騰的繚繞之中，朦朦朧朧裡透著五顏六色——或許知道要走彩虹橋，知道此刻水霧會淹沒彩虹橋，遊人故意穿了鮮豔的衣服，都有了神仙飄落凡間的意味——對影山近乎懸崖似的北坡依然鬱鬱蔥蔥，懸掛著的七道白練似的瀑布，為這仙境一般的地方又增添了幾分仙氣。

　　只有站在對影山上眺望這邊的駱駝山，才能看出駱駝山很像一隻趴臥沙漠上的老駱駝，疲勞、饑餓、乾渴、遠程奔波，已經骨瘦如柴，再也站不起來折騰不動了。枯瘦的兩處駝峰非常顯眼，更顯眼的是那因為饑餓乾癟了的肚子——寬闊深邃的山坳裡矗立著古韻豐滿的五仙居，樓閣鱗次、鍾聲悠揚，有一種“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的味道……

　　朱意多長噓一口氣，聲情並茂地誦道:“含遠山、吞湖泊，觀諸峰嶺壑尤美;送夕陽，迎素月，望蒼茫草木際天。”

　　“哦，四妹的對聯還真有幾分詩情畫意。”二姐忍不住技癢，托著黑色鏡框低頭思忖一會兒，忽然抬頭輕拂一下劉海兒，“對影山上銀瀑如歌韻千古;天鵝湖裡光波雲影春四時。此處可以有掌聲吧?”

　　“何止掌聲啊，應該有擁抱。”何格伸展雙臂要擁抱二姐，卻被刀麗波躲了開去。她略略停頓一下，“我也湊個趣兒吧。”她望望滿山滿湖的遊客，又看看姐妹們，使勁兒吹一口額頭上耷拉下來的小辮子，“湖波招雲，雲招八方遊客至;夕陽映水，水映美女偵探心。”

　　喬好忍不住鼓掌:“我看，

美少女偵探社改名美少女詩社算了！”　　2.

　　鄒婷婷最後一個下車，鎖好車門走上前去準備購買門票——她是美探社唯一不承擔查案責任的人，但年齡最長，不光財務總管的責任落她肩上，還有後勤等許多雜務也都一肩挑了——她們前來查案，本不需要購買門票，只要出示證件即可出入。但鄒婷婷覺得五仙居仙氣繚繞，非一般地方，購買門票算是為修仙之地的建設盡一點綿薄之力，不想“售票處”空無一人，連門也鎖上了。

　　進入大門為第一進院落，仍然不見人影。

　　“不會發生什麽事情了吧?”

　　愛笑的何格臉色也變得異常嚴肅——這種地方本來就肅穆得讓人無法胡鬧，此刻的空蕩與寂靜更增加了凜然的氣氛。她的話音剛落，人們視野之內的廣大空間突然陰沉了一下，平地刮起一股股冷颼颼的小旋風，攪得燃香的氣味越來越濃——都不自覺地仰頭看看天空，陽光不見了，雲層增厚了，變得灰蒙蒙了——天空灰蒙蒙，地上也灰蒙蒙，人們眼中的所有都變得灰蒙蒙了，還多了一點濕潤和沉悶的感覺。

　　進入第二道院落時，花朵朵已經走在前面，手中抓了一把色彩紛呈的小野花。對她而言，此時此刻更像遊客，而不是美少女偵探——第二進院落仍然無一人影。

　　走進第三進院，五姐妹被突然出現眼前的“人山人海”驚了一下——她們覺得空間突然變小了，小的幾乎無處立足。其實第三進院落與第一進院落的面積差不多，比第二進院落還要大一些。只是人太多了，一個挨著一個，好像有人要拋繡球，搶到繡球能拿大獎似的。老人、年輕人、男人、女人……擁擠一起，水泄不通。

　　中間圍著一位仙客，應該坐在什麽東西上面了，腰部以下——五姐妹根本看不到。那修仙者一定盤膝而坐，一動不動……可惜，五姐妹只能看到那人背影。這演的哪一出?五姐妹心理都這樣想……朱意多問身邊一位老者，老者回答“可能”是居首要自焚成仙……

　　自焚成仙——可能——居首——

　　花朵朵第一個擠到準備自焚的仙客正面，忍不住驚叫起來:“帥小夥——漢麗塔——居首了生——姐姐們——快過來——”

　　花朵朵的驚叫聲把姐姐們從驚異中拉回到案子上來。四姐妹一起擠到五妹身旁朝木柴堆上看，果然是漢麗塔。年輕輕的，身上嫌疑重重，怎麽可能自焚?其中必有蹊蹺。五姐妹拿出證件，一邊給身邊人看一邊合力分開眾人，終於擠到前面:前面站了一圈雙手合十低頭默念經咒的仙客，圈內用乾枯木柴整齊擺放出一米多高的平台，了生盤膝而坐閉著眼睛，嘴唇緩緩嚅動著，一定是在誦念經咒之類的經文……

　　朱意多看到木柴堆旁邊站著一個胖大仙客手執火把，馬上意識到根本不是什麽自焚，而是要火焚了生，大概時間未到還沒有點火……眼前情景無異於自殺。身為居首，誰敢將她火焚?難道這一切都是了生設計的?她怎麽可能選擇死亡?眾目睽睽之中難道還有逃生之法?想到這兒又向周圍觀看，仙客圈兒後面站著一位年老仙客，懷中抱著一把掃帚——掃地仙臉上掛著冷笑，卻是慈眉善目——此人必是五仙居資格最老的仙客，便擠過去打聽內幕。

　　掃地仙不願搭理朱意多，把她的問話當成耳邊風。

　　朱意多拿出證件給掃地仙看:“我們真是為她來的，幫幫忙！”

　　“了生——這人——怎麽可能焚燒自己?”掃地仙根本不看證件，仍舊不願多言，“咪咪叨哈喇哈喇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自作孽，不可活兒——人不作，天不滅——咪咪叨哈喇哈喇嘟……”然後口誦修仙咒語，搖搖頭輕輕歎息一聲，轉身擠出人群緩緩地走了。

　　朱意多蹙一下眉頭，急忙擠到喬好身邊耳語:“好像有詐。”

　　喬好推推眼鏡:“肯定有詐。我們不當觀眾了。”

　　3.

　　喬好還未下達命令，刀麗波何格已經走到木柴堆兩側，各用一隻腳蹬住木柴堆四分之一處，互相看一眼會意之後，朝同方向一起用力蹬出，“嘩啦啦——”木柴朝同一方向滾落……木柴堆塌落，了生跟著滾落下來。朱意多花朵朵衝上去將其扶住，拖向這邊。

　　喬好高舉證件大聲喊:“美少女偵探社查案，大家都散了吧……”

　　幾個仙客要上前阻攔，聽到喬好的話猶豫了一下才退走。手執火把的胖大仙客覺得查案也不該攪了仙門盛事——在很多修仙人看來，居首焚身成就真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此刻儀式當是仙門盛典——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也包括一些修仙人，都以為居首焚身是要往生仙界，成就真仙，覺得美少女偵探們不該多管閑事。

　　胖大仙客還要阻止五姐妹行動，突然看到喬好威嚴不可動搖的眼神才緩緩退後……除了一些好事者還想一探究竟的人遲遲不願離開，其他人已經離開第三進院，空間頓時空闊起來。然而，天空更加沉悶了，沉悶得讓一些心情緊張的人有了窒息感。

　　了生已被朱意多花朵朵拖到喬好面前，仍然盤膝而坐雙手合十口中嘟嘟噥噥地重複著修仙咒語——他在木柴堆上就是這個姿勢，跟著木柴滾落時這個姿勢，被朱意多花朵朵拖走時這個姿勢，現在坐地上還是這個姿勢——她的姿勢從大家看到時的樣子到現在，一絲一毫沒有變化過，好像不是骨肉結構的身體，而是泥塑木雕時就塑了這樣的形狀——但她不是泥塑木雕，嘴唇在嚅動，能夠發出聲音，皮膚有溫度，脈搏在跳動……

　　“漢麗塔……”

　　“了生……”

　　“居首……”

　　無論怎樣呼喚， 她都跟睡著了似的，無知無覺。

　　刀麗波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接著又踢了他一腳，了生仍然無知無覺。

　　掃地仙扛著掃帚端著一大碗清水走來，順著了生頭頂緩緩澆下去——了生仍如先前一般五二，無知無覺。

　　“我就不信了，還有涼水澆不醒的人！”刀麗波奪下掃地仙手中大碗，走到五仙殿前水缸內舀了滿滿一碗水走回，“不管你真睡著了還是裝睡，哪怕你魂魄仙遊去了，我也要把你澆回來……”口中嘮叨著又把一碗水順著了生頭頂緩緩澆了下去……清水從她頭上流到臉上，從她臉上流到地上、流到衣服上……

　　何格驚叫一聲:“你們看，水變色了！”

　　果然，流到衣服上和地上的水不再是清水，有了顏色。

　　朱意多拿出面巾紙彎腰擦拭了生的臉，面巾紙上果然掛了色彩。她示意二姐再舀一碗清水來，拿面巾紙沾水仔細擦拭……

　　花朵朵好奇地蹲在旁邊看，突然，她驚叫起來:“不是漢麗塔！不是——”急忙站起身呆呆地看著大姐。“好像是男生！”

　　“長的很像漢麗塔。”朱意多好像事先已經知道，此刻一點也不驚訝，“胡茬濃密粗壯，的確是男生。”

　　掃地仙拿過瓷碗，扛著掃帚轉身走了:“咪咪叨哈喇哈喇嘟……”

　　“男生女生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還跟睡著了似的?”何格蹲下，查看那人的臉色、眼睛，解開上衣查看皮膚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