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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齋:異聞志》第1章 嬰靈囈怨
  空無一人的就診大廳被降臨已久的夜幕籠罩著,隨著那令人無法辨清周遭的滿目漆黑,在這偌大的空間當中,緩慢流淌著一種一如死亡一般的寂靜。而這種寂靜的周遭如若是久了,便會令人不禁生出那感到絕望的,猶如時間徹底停滯了一般的煎熬與不安。

  好在,還有玻璃門前那一抹來自對面巨大廣告牌投射進來的猩紅光亮,能勉強將醫院大門照亮。

  只是不知怎的,那片落在大理石地磚上的猩紅色光亮,遠遠望去,依舊是一副令人心生詭譎的可怖模樣——分明是光亮的去處,卻叫人不敢向前再挪動半分。這遙遙一望,竟會真讓人覺著,那塊被照亮的地面,似乎已被鮮血,滿滿侵蝕。

  而被亮白色燈光包裹的樓上,與之相比,簡直一如白晝一般。

  無論是能一眼將盡頭收進眼底的走廊,還是隨手推門進去就能看清一切的病房當中,充斥著的,都是溫暖平和的光亮。

  仿佛在這裡,這所醫院,這裡的醫護人員和醫療設備,就是最為安全的港灣。就之於那些將身體與精神同時交給最後能將其拯救的病患而言,盡管這裡,是將為他們帶去死亡宣判的最終地點,但也可能,這裡還會是將他們從死亡盡頭重新拉回這個美好世界的,最終地方。

  而一如往常著,護士站的護士們用閑聊的方式對抗著夜晚的漫長。整齊排列的病房裡,也鮮有陪護家屬的進出——相較於從來不分白晝黑夜的急診科室,住院部的夜晚,顯得竟是這樣不疼不癢。

  一切都是和昨日,不,和昨日的昨日一般,平淡無奇著。

  但位於走廊盡頭處的一間病房裡,那一直艱難半臥在病床上的女人,卻木訥地清醒著——偌大的病房裡,只有她獨自一人。已是深夜時分,她卻久久無法入眠。

  其實不止今日,自她入院以來,準確說來,是自她手術以來,她都從未安然入睡過,哪怕只有一次。

  因為,她那每一次一不小心的入睡,都必然遭受噩夢的侵襲。

  而那每每將她折磨得近乎就要崩潰的噩夢,又是如此真切。那在其中的每一分與每一秒都保持著高度相同的噩夢,在短短不過幾次之後,甚至,都能夠讓她完全將其記住。

  正因如此,她這再無法承受這種煎熬與折磨的身體,在不斷用生理的信號提醒著她,要她入睡。可她心中之於那噩夢的絕望與畏懼,則又強迫著她,不能睡去。

  不知從第幾日開始,她開始變得神情恍惚,甚至有些呆滯起來。

  不再辯得何時是晝,何時是夜的她,只是將那床頭的燈一直亮著——眼前卻不見那絲光亮一般,就仿佛,她失神的雙眸中,看見的是另外一番景象。而她的嘴邊,也開始時不時嚶哼著一些歌謠。

  那斷斷續續的歌謠,細細聽來,似就是哄人入睡的《搖籃曲》。

  而今夜,這在漆黑當中吟唱著猶如鬼魅一般飄忽不定的歌謠,也並未缺席。可她哼著哼著,突然,這整層樓的燈光,竟毫無征兆便熄滅了——

  頃刻之間,其便奪走了所用清醒著的人的光明,除了這個神情呆滯的女人——似是盲人一般,那在床頭從未熄滅的燈光消失了,她卻並未感覺到一般。她就依舊癡癡地,在嚶哼著那首斷斷續續的《搖籃曲》。

  直到房外傳來護士與陪護家屬的抱怨與談話聲,這房中的女人才猛又驚醒一般,倏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她那原是半眯著的雙眼也猛然瞪圓,

嘴裡更是艱難地蹦出“來了,又來了”這幾個字來。  緊接著,她開始瘋狂地捏掐自己的手臂,直至指甲嵌入肌理,都不肯罷休。她嘴裡裹挾著控制不住的口水,則很快,又一同噴射出“醒來醒來,快醒來”的急切字眼。

  而與此同時,房門處又驟然傳來一聲聲滿帶戲謔的呼喚,“媽媽,媽媽……我這這裡,你看不見我麽?”那似孩童一般天真稚嫩的嗓音,緩慢而又飄忽不定著。

  它們由遠及近著,又漸漸飄遠……

  讓人剛要確定那聲音的來源,卻又因其突然的消失不見,而再也找尋不到它絲毫的存在。

  可還未過去多久,那一陣滿帶著期盼與欣喜的孩童聲,竟又再次響了起來,“要玩兒捉迷藏麽?”

  原來,那是一隻分明才剛形成不久的,其周身卻充斥著滾滾黑氣的嬰靈。它並未被人教授過“媽媽”這個稱謂,可她依舊在用這個詞語,一聲聲呼喚著,那個它日思夜想的女人。

  而漸漸的,那在病床上的女人,停止了那剛剛瘋狂的舉動。

  她安靜了下來,她不得不接受,眼前這一切都是真切的事實。忽然,她伸出了一隻手來,仿佛是在示意那嬰靈,過來她的懷中——昨日啊,昨日這眼前的一切,分明還是在那夢中啊,不,應該是那每一次都足以令她生生驚醒的夢中啊。

  而應了她招呼的嬰靈,則興奮地奔到了她的面前……

  很快,其那隻變了形的頭顱分便毫不差地貼在了她的臉上。她下意識後縮了一下,這才將她的孩子看得一清二楚——已然無法辨清五官的小腦袋上,纏繞著一根血肉模糊的臍帶,而腦袋下,是一灘不知如何連接在一起的肉泥。其周身還散發出一股腐爛,以及她體內的氣息。

  不過多時以後,那如此依偎了片刻的嬰靈,竟忽又咧開了嘴。

  它的嘴裡,在不斷囫圇著“媽媽”二字。呼喚完後,它便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媽媽喜歡我麽?”這語氣裡盡是一種撒嬌的意味,竟讓人好不心生一番疼愛。

  而那女人,竟也像著了魔一般,伸出顫巍巍的雙手,便將其面前的嬰靈輕輕捧住。

  接著,她又開始來回撫摸它的腦袋——她那來回在它腦袋上輕撫的指尖,也一一被血跡染紅。而倏地,“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她的腿上……半晌以後,她定睛一看,這才赫然發現,那掉落的東西,竟然是一隻赤紅色的眼球!

  見狀,那女人旋即便將它一把丟開,並踉踉蹌蹌地摔下床去。

  可那嬰靈,顯然被此徹底激怒。來回蠕動著自己的身軀的她,發了瘋一般,吼叫出聲:“你不喜歡我!?”其本是輕聲呼喚媽媽的聲音,在這時,也猛便尖利刺耳起來

  而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更是讓蜷縮在床下的女人瑟瑟發抖起來。

  不禁緊緊捂住耳朵的她,下意識便想要逃離這面前的一切。但誰知,那房門竟早已被一堆殘肢胡亂拚湊而成的肉牆封死——緊接著,耳邊傳來的,便又是那孩子一聲聲急切的催促,“媽媽,我找到了好多和我一樣的小朋友,來和我們一起玩兒吧”。

  聽了這話的女人,則留著口水,囫圇而斷續地拒絕著孩子的請求。

  可即便閉上了雙眼,捂住了雙耳,那畫面,那聲音,卻像是就在她自己的腦中一樣,根本無法逃離與忘卻絲毫。

  於是,終於徹底崩潰了的她,在那嘶啞的喉嚨中,迸發出幾個難以辨清的詞句來:“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

  而面對如此的請求,那嬰靈,竟是滿心歡喜地咧嘴笑了。

  接著,它似撒嬌又似勉為其難一般,徐徐開了口:“既然是媽媽的請求,我怎能不應?”它的聲音忽又沉了下去,“當初爸爸也是這樣求我的呢。”那番低沉的語句當中,還帶著一絲難以隱藏的得意。

  但那女人,也就這嬰靈的生母,顯然都不敢將那話聽完。

  只見,她不顧一切地向窗邊爬去,她的身後,則留下了一灘淡黃色的尿液——明明是一心想要尋死,那過程當中,那女人卻感受到,竟是有一萬之手在掐住她的身體。

  而那每一隻手,都仿佛要生生就掐進她的身體裡一般。

  因此,她一邊似是蠶蛹一般蠕動著她的身軀,她一邊則痛苦而慘烈地發出了無數聲,囫圇又斷續的嗚咽聲……

  就望著眼前這一切的嬰靈,不禁是咯咯地笑出了聲響。

  那充滿了童真的笑聲,時高時低,在此時聽來,卻是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而終於爬到了窗邊的女人,本想用自己全身最後的力氣一躍而下,以結束這該死的一切。卻不想,她竟又被身後一陣毫無征兆的拉力縛住——還不及她有所反應,她便被這陣強大的力量甩到了一旁。

  待已是滾在了角落裡的她,再回過神來——

  她那眼前,已然多出了一個成年男人的背影。

  那是一個精瘦高挑的男人,蒼白溫潤的肌膚在窗外夜色的映照之下,格外顯出了一分文弱的感覺。而他突如其來的出現,不禁成功阻止了那女人的求死,更是生生將那她與那嬰靈隔開——他那只在半空中將她護在身後的手臂啊,為她帶來的,是這段時間她從未有過的安心。

  於是,她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有些出神。

  緊接著,腦海中猛又想起了些什麽的她,嘴裡則是下意識開始喃喃出了幾聲囫圇在口中的模糊字眼。

  她這話音剛落,那男人便鎮定地開了口:“把我給你的符拿出來。”

  那是一句低沉緩慢卻又異常溫柔的話語,在這無比驚險的時刻,顯得是這樣的格格不入,但不知怎的,也恰好是這句話的出現,讓那女人真正安心了下來——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是她前幾日相遇的一個年輕天師。臨走前,他遞給了自己一張符,並讓自己好之為之。

  所以,這一切,皆是在那男人的預料之中?

  再抬頭向房門望去,她這才終於能夠確定,剛剛她所見到的一切,果然都是一場足以令她完全信服的幻境。

  與此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報應。

  原來,這根本就不是她的第一次了——通過人為手段,去結束那被孕育在她子宮中的生命,恰好就是她營生的手段。

  當她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抵擋不住誘惑的她,借貸了多筆高利貸。

  不過短短幾個月罷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利息,便將當時的她,逼入了絕境。而成日躲在網吧裡的她,在廁所的隔板上看到了高價買賣年輕女性卵子的廣告。只是在心裡猶豫了片刻以後,她便成功與對方取得了聯系,隨後,她通過身體中的卵子,獲得了她第一筆不菲的報酬。

  那過程十分痛苦,但對於她說來,她再無其他出路可言。

  而在又一次賣出卵子之後,同為女性的中介,更是為她推薦了另一個“項目”。那便是讓她受孕,並讓胎兒成長到五個月大的時候,再通過中介介紹的診所,將那胎兒引產出來。

  跟隨胎兒一同出來的,還有那新鮮無比的胎盤。

  主刀的醫生則會將這二者一同打包,再夥同中介一起,將其明碼標價,販賣出去。

  這個“項目”只要得到了她的同意,她不僅會立即收到不菲的定金,更會被安排到東南亞的國家,以成功將那一切完成。

  就跟當初選擇賣卵一樣,她心中雖有疑慮,最終,她還是一口應了下來。

  而在物價奇低的小國裡,她的日常生活開銷,根本不值一提。甚至,雇主還會通過中介,再額外對她補貼。因此,盡管妊娠的過程十分漫長,但在初嘗其中的甜頭以後,她便決意要徹底以此為生。

  前段時間,久未歸國的她,終於在多地輾轉之後,回了故土。

  可才剛一回家,她便被緊急送到了醫院——也不知是那診所的醫生失了誤,還是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當地的醫院,當即便要求她轉到大城市的專科醫院裡。

  而後,就在這醫院裡,她的噩夢,她的報應,終於出現了。

  而如果不是今夜她親眼見了這一切,她是絕對不會相信,這個世上,真有那樣的東西。

  再等她再回過神來,她這才急忙從褲兜裡,掏出了那被折作是一個三角形的黃符。掏出的一瞬,那紙黃符便在半空中閃爍出一道紫色的光芒,還不及反應,那道紫色的光芒便將她整個籠罩在了其中!

  而那終於將這一切反應了過來的嬰靈,則再次狂怒起來。

  只見,它將自己下意識蜷縮起來的身體舒展開來,並又儼然撕心裂肺一般,尖叫到:“什麽人?管什麽閑事!”它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是何時出現的,它隻覺得其身上那道紫色的光芒,耀眼得可怕,幾乎令它睜不開眼。

  再聽了這話的那男人,則徐徐將手收回。

  隨即,他便不緊不慢地又開口說到:“小屁孩兒,你若現在收手,我還能保你不會魂飛魄散。”其一如既往的從容當中,在這時,則多了一絲讓人不容置疑的篤定。

  而這,卻恰是將那嬰靈好生一番刺激。近乎只是抬眼的一瞬,它便咧著嘴角,惡狠狠地撲咬過來!

  可就像是再次意料到了這一切一般,只見,那男人輕歎了一口氣,便將右手作劍指狀的食指與中指咬破,以左手掌心為黃符,用自己的鮮血畫出一道現形符來。

  緊接著,他又將掌心上的符咒猛地向外推出——

  下一秒,那泛著光芒而又愈加變大起來的符咒,便就不偏不倚地擊中了迎面而來的嬰靈身上。

  而這一切,竟是……快得出奇。

  就在他身後那女人眼中看來,仿佛就像那一聲歎氣尚未結束,那被迫現形的嬰靈便已被擊退在了地。

  她甚至都還未再次將那嬰童看清,那男人溫柔又平靜的聲音,便又回蕩在了她的耳際,“你我實力已見分曉。況且你也害了不少人了,怨氣多少該散去一些了吧?”

  可偏偏,這男人到底不是個熟知孩童心思的家夥。他這所說的每一句話,竟都恰好成了,將那嬰靈徹底激怒的導火索。

  就這樣,那分明已是被擊退在地的嬰靈,便又猛烈顫抖起身體來。

  其刺耳的尖叫聲,也便接踵而至,“閉嘴!閉嘴!閉嘴!”包裹在它周身上的黑氣也愈加濃烈起來,仿佛隨時就要炸裂一般,“你怎麽不問問她做了些什麽……生生被攪成肉泥的滋味,你們體會過!?”緊接著,它懸浮至了半空,準備發起新一波的攻擊。

  就如此看來,一番打鬥已是難以避免。

  想到這裡,那男人不禁頗是無奈地撇了撇嘴角。其那臉上油然而生出神色,更皆是一種要將這後果盡數承擔了的悲壯。

  索性,他便稍將氣沉丹田,並以雙手迅速結下一個「鬥姥」法印。同時,他雙腳又以北鬥七星的位置順序,布好了一個「天罡陣法」。

  如此行雲流水一般的布置以後,他的嘴裡,便就中氣十足地大喝出了一段與那自然之力所結下契約的咒語:“天地昏沉,七星風火,若聞關召,速速來臨,七星劍,急急如律令!”

  而不出意外的是,這一次,同樣是快到令人怎舌的操作。

  這唯一能夠見證這一切真真切切已然發生過的,是這房間內因為這些打鬥而變得亂七八糟的痕跡,以及身後窗外呼呼大作的狂風。

  就再次還未等那望著這一切的女人,徹底回過神來,那男人便又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面前的那隻嬰靈封在了自己右手的劍指之下——他巨大的靈力形成了一道無形卻又同樣巨大的壓迫感,使得那嬰靈再動彈不得絲毫,連撕咬與齜牙咧嘴的恐嚇都無法做到。

  但很顯然的是,那男人並沒有什麽耐心。

  他望著自己指縫中的那團黑氣,心裡再沒了最初的氣定神閑。似乎,一心隻想早早回家睡覺的他,並不樂意看到,這與之前自己腦中所想大相徑庭的一切。

  索性,他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又假裝起了正經,“好一個不知悔改,這就讓你魂飛魄散。”

  可誰知,那心思再單純不過的孩子,並不懂得其中的意味。

  它在那男人的指縫中掙扎著,並再一次竭盡全力一般,又怒吼出聲:“動手!那你現在就動手啊!”但不知為什麽,說著說著,它那本是尖厲刺耳的音量卻柔弱下去不少。

  那模樣看上去,這被輕松拿捏住的嬰靈,已然黔驢技窮。

  而那所謂的“魂飛魄散”,也僅僅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見狀,心中愈感不妙的女人,便掙扎著爬到了那男人的身邊,並伸手一把死死抱住了他的小腿,“師父,大師……道長,放過這孩子吧……”終於放聲大哭的她,一度哽咽到無法將話說清,“是我不……好,請您超度她吧,求求……求求您……”

  聽了這話的男人,也終於面露出了與適才不一的神情。

  索性,忍不住挑了挑眉的他,當即便斜睨了身後的她一眼,並暗自嘟嚷一句:“早幹什麽去了。”

  那女人則趕緊求起饒來:“是我錯了……是我不好,下輩子再讓我們做母女吧……”她索性一股腦將自己的眼淚鼻涕蹭在了男人的褲子上,大概是眼淚太多花了眼,也大概是,試圖讓男人看清她真摯的眼神。

  那男人望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幾乎便要把自己的白眼翻到了後腦杓去。

  只見,一向厭極了是非與麻煩的他,一個沒忍住,又順帶往回收了收自己的小腿。

  片刻之後,不禁“嘖”了一聲的他,這才平靜地回應到:“我可以替你超度。但你二人的緣分,既已斷在了你自己手中。斷便是斷了,你再求,也必再回不來了。”

  而感覺到轉機的女人,則又偷摸著往上再猛蹭了一把,“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事實上,這男人做著如此的營生,卻偏是天生身有潔癖。

  盡管那眼淚鼻涕與口水並未真正沾染到他的皮膚之上,但他早已心裡生了不少的惡寒。索性,他嫌棄地縮了縮肩膀,並故作慍怒地又開了口:“退回去,當心我一腳,就讓它魂飛魄散。”

  他就像是威脅一般,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但他的心裡,卻未見得真有與之相應的底氣——前幾天恰好在醫院見了那女人的他,當時只是瞥了一眼罷了,就能確定,那趴在她肩上的嬰靈,竟足有五個之多。

  就這樣的家夥,又要他怎麽相信,其會突然就良心發現了?

  而他之所以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當然是因為,他想要盡快脫身。

  於是,他急忙又一把將腰間的紫金葫蘆抽出,並以右手迅速結好一個「慈航印」,試圖將那封在指間的嬰靈收入葫蘆當中。

  可誰知,那嬰靈一見空隙,竟還想反撲——

  只見,它一邊在那男人的指縫中奮力地掙扎著,又一邊學著大人的模樣,惡狠狠地開了口:“你這樣做,別以為我會感謝你!”可下一秒,它還是被早已看穿一切的男人又一把穩穩擒住——頃刻之間,它便被那縛在周身的巨大靈力,化作了一粒光珠。

  緊接著,這懸浮在空中的光珠,便“嗖”的一下,被直直吸進了那男人手中的紫金葫蘆。

  而在那光珠的光芒徹底消殞的一瞬,他便嫻熟地用黃符封住了葫蘆。

  隨即,一個沒忍住,他又抱怨一般暗罵到:“聒噪。”

  卻不想,就在他這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竟又被身後的女人一把箍住——這一次,是被她緊緊地抱住。

  就這一舉動,可是把那男人嚇得不輕……

  仿佛在那一瞬間,渾身要全部僵硬了的他,更是陡然覺得,其自己渾身的青筋,都要在一瞬之間,凸了出來。

  在那強烈的不適之中,他隻依稀聽到了那女人喑啞的哭喊聲。

  就面對那女人含糊不清和語無倫次的道謝,也不知是怎麽搞的,這男人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

  很快,他便逼迫著自己,要以常人的心態,來試圖讓自己能再多理解那女人一些。而內心再三掙扎和猶豫之後,他還是柔聲安慰出聲:“都結束了,快去睡覺。”

  要知道,打小他接觸最多的,便是那鬼。

  仿佛根本不知何為恐懼的他,漸漸的,竟實在難以接受常人面對鬼怪時的諸多反應。但畢竟,他好歹也是個要吃飯飲水的人, 如果要他眼睜睜望著那令人不忍與心碎的一幕而不為所動,也到底不大現實。

  因此,他才學著旁人的模樣,與那女人柔聲安慰到。

  因此,他才根本就懶得再去計較,那女人這一次不得不面臨的現世報,究竟是心有苦衷,還是咎由自取。

  而聽了這話的女人,呆愣了許久,這才緩緩松開了男人。望著他不帶片刻猶豫就要離去的背影,終於又回過神來的她,這才兀自張了張嘴,怯懦地輕喃到:“還不知道……道長叫什麽?”

  那男人分明也是聽到了這話的,但他卻再沒有說話。

  只見,他迅速地拉開房門,並走進了外面已經恢復亮光的走廊——那條走廊裡,是依舊有說有笑的護士和偶爾出來尋求幫助的陪護家屬,當然,還有一兩個無法入眠的病患。而仿佛,剛剛在這病房裡發生的一切,都依舊只是,那個女人的南柯一夢一般。

  但其實啊,那男人愛死了這種感覺。

  他愛死了這種大戰過後的平和與無恙——誰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誰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麽離開。而他只要偶爾,對,偶爾出現一次,去守護這些人仍舊的平和,便就足夠了。

  於是,他鎮定自若地整理了一下周身的衣物。

  接著,他便溫柔地和這醫院裡每一個迎面相遇的人點頭微笑,就好似一個才從那裡探望了病人過後的普通人一樣。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向喜愛緩慢的他,直到離開醫院的大樓,這才緩緩開口說到:“老子叫李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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