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不忘被關在了一個不見絲毫光亮的牢籠之中,就在顧南之與安涼的一手策劃之下。
在那其中的第一天,蘇不忘還以為自己真會“搖身一變”,要成了那在谷中成日嬉笑打鬧,儼然不知憂愁是為何物的孟婆。可漸漸的,她明白了過來,她之所以會被關在這裡,就是因為,顧南之不肯給她絲毫得以從其手眼之中溜走的機會。
即便關清垚曾出言提點過她,但她卻始終只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在顧南之眼中,蘇不忘這個身有重大嫌疑的家夥,絕不僅是一個拖累罷了。而他能做的,便是要費盡心思,將她徹底困在在冥府之中,以防她能有機會對外通風報信。就正如當時蘇不忘的猜想一般,不願髒了手的顧南之,利用了她與安涼二人,使得她能在成功被囚禁起來的同時,還能讓他自己,得以在眾人眼前無辜至極。
因此,蘇不忘深信不疑著,或者說,第一次,對一個人的城府,心生了莫大的畏懼——早便在心中計劃好了一切的顧南之,絕不僅僅是出言激怒了安涼那般簡單。蘇不忘甚至開始懷疑,那最初讓安涼心生不悅的導火索,也就是顧南之為彌補她而曾日夜渡進她體內的真氣,便是顧南之早早為這接下來的一切,所做好的準備。
這種來自於本能當中的畏懼,讓蘇不忘甚至不願再見對方一眼。
而在那牢籠之中,整日僅能果腹之物,卻唯有元寶與蠟燭二物。
為了活下去,或者說,為了有充足的精力與體力應對將要的一切,蘇不忘不僅將那元寶和蠟燭吃得津津有味,更是在那不見天日的牢籠之中,鍛煉起了身體。
直到那一刻,那片久違而已然刺眼無比的光亮襲來,她終於真切地意識到,她的機會來了——
當那因牢門被打開而猛然向內乍現的光亮,終於靜止在一處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又不疾不徐地將那停留在牆壁與地面之上的光亮,盡數遮掩起來——身著白淨官袍的顧南之,出現在了牢門口。
他立在那處,右手搭著一口直立在地的玄色棺材,卻不輕易踏進。
直至他那冰冷而不起任何波瀾的眼神,在那其中來回掃視了數圈之後,他這才拖著那副棺材,沉重而緩慢地踏進了牢籠。
而那棺材在摩擦地面的同時,又發出了陣陣巨大而尖銳的響聲……
再直到顧南之徹底頓了腳步,那幾乎便要將這處全部撐滿的動靜與聲響,這才不見了蹤影。而緊隨其後的,便是他身後那處的漆黑之中,驟然響起的話語聲,“還以為你的頭,早會被打爆了。”不禁冷笑一聲的蘇不忘,緩緩從那黑暗中走出,“不過,你這麽久才來,我猜,你只會是想等傷好全了以後,才敢來見我吧?”
而事實上,在她話出的一瞬,顧南之便不禁愣了愣神。
他錯愕著,那丫頭未在安涼的提點下,竟已率先識破了他的計謀。
與此同時,他更是驚愕到,這短短不過半月的時日,那丫頭竟習得了如何將自己的氣息隱匿起來——如此,她還真倒是絲毫不怕自己身上的嫌疑,又會大了許多啊。
想到這裡,顧南之不禁又微微扭頭,斜睨起身後的蘇不忘來。
緊接著,他冷冷地開了口:“但到底,來救你出去的人,還是我。”
蘇不忘當然也不會不知,顧南之之所以能出現在這裡,正是因為他在背後再次與安涼做了交易。只是,這具體的交易內容,她並不願在心中在意絲毫。
她隻覺得,今天的顧南之,身上竟憑空多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那力量帶有極為罕見的威懾力與壓迫感,竟讓蘇不忘愈加覺得,單是靠近他而已,便會感到胸中氣血翻湧不止。
索性,原本藏在角落當中的她,也頓住了腳步。
隨後,依舊雙臂環抱胸口的她,便又不以為然地說到:“既然你跟安涼谷主情深意重,那你為什麽不早早找了機會,暗地裡就讓她把我關在這裡,豈不會省了許多工夫?”說罷,忽又故作一副恍然大悟模樣的她,又頗是認可一般,點起了頭,“說到底,還得是你小顧公子深謀遠慮啊。若不這樣做了,你怎麽還有機會能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你的無奈和無辜?”
聽了這話的顧南之,倒也不見絲毫惱怒。
他隻淡淡地開口回應到:“我不過只是一介「牛頭馬面」罷了。你也見了她的樣子,憑什麽,你就會覺得,她會對我言聽計從?”
在那黑暗之中,蘇不忘不禁挑了挑眉,卻沒再說話。
顧南之則頗是鄭重地,將一旁的棺材平放在地。而後,他煞有其事地轉過了身來,並開口繼續說到:“他們幾人用以冥府生活的「法身」已經置辦好了。你隨我先回去上面,待事情處理好後,再回來冥府。”說罷,他又直勾勾地望向了蘇不忘,“這些日子,你在上面的肉身,被照顧得很是妥當。你正式進了冥府以後,也會有專人看守和照顧你的肉身,你可以放心。”
蘇不忘則不禁再次冷笑出聲:“放心?”
遲疑和猶豫兩三秒後,她還是高傲地走到了顧南之的身前。緊接著,她又冷冷說到:“如果你直接告訴我說,你是要以我的肉身作為要挾,興許,我還可以接受。按照你和關清垚的安排,我只能和你在一起,那不如,我們現在就約定好,大家最好坦誠相待,免得再多生誤會。”
顧南之則依舊冷眼望著她,不見喜悲,亦不見惱怒或是慌張。
片刻以後,眸中忽又多出一絲戲謔與興致的他,開了口:“我還以為,沒了「胎光」的你,在這裡,會過得很是不如意。”說罷,他便旋即伸手,一把擒住了蘇不忘的手腕。
緊接著,一道極為剛烈與強勁的真氣,便猛地自她手腕,肆意竄進了她體內的各個筋脈當中——不過兩三秒後,從未嘗過如此滋味的蘇不忘,便覺一陣難以自製的天旋地轉,驟然襲來。
緊隨其後的,則是胸中那翻湧不止的氣血……
不禁踉蹌了好幾步的蘇不忘,最終還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恍惚之中,她向前掙扎了好幾步,這才憑靠面前的棺材,勉強又支棱起了自己的身體。
而後,她又惡狠狠地抬起頭來——
可那映入她眼簾當中的,卻是顧南之那依舊高高在上的,充斥著刺骨一般寒冷與鄙夷至極的眼神。那毫不遮掩其中不屑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無聲地告誡著她,顧南之是她永遠都撼動與摧毀不了的家夥。
他分明就在她的跟前,他甚至都不必動手,她卻已經無力反抗絲毫。
而這時,顧南之又抬起腳來——就在棺材門將被踢開的一瞬,不知又從何處生出氣力來的蘇不忘,又拚死將其護住。她一邊怒目圓瞪,一邊喘著氣說到:“我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
見狀, 顧南之也不願與她繼續胡攪蠻纏下去。
他兀自收回了腳,並不以為然地說到:“蘇不忘,你真以為,我來救你出去,是我怕李青木會與我勢不兩立?”
他這話音落下的一瞬,蘇不忘不禁愣住了。
就是在那樣的一刻,她終於意識到,無論她再怎樣躲藏下去,她都無法逃掉這場浩劫了。面對那莫須有又強加在她身上的嫌疑,她知道,如果連她自己都不能全力以赴地去將其洗掉,那這個世界,又還能再指望誰,能將她帶出這不見盡頭的泥沼?
為了自己,為了不讓那些冤枉自己的人得逞,她必須要走完這條路。
於是,她強撐著儼然筋脈都要斷裂了一般的身體,站了起來。緊接著,就似是認命一般,她竟又嬉皮笑臉起來,“懂懂懂,您這詭計多端的,留著我在身邊,可不就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那不然,就是應付不了府君老兒嘛……”說罷,她竟一腳踢開了跟前的棺材門,並半似討好又半似嘲諷一般,嗤笑著說到,“話說回來,你這樣大費周章救我出去,總不能真是犧牲了自己的色相,給了那神仙姐姐吧?”
而聽了這話的顧南之,總歸是臉上再也沒了平靜。
遲疑半刻後,他這才開口說到:“在我心裡,你還不是我的敵人,但你若要執意成為,現在,我便可成全了你。”說罷,不禁垂頭望了一眼腳邊棺材的他,又冷冷望向了蘇不忘,“躺進去。”
聽了這話的蘇不忘,剛想再說些什麽,那棺材當中赫然伸出的鐵鏈,便就將她直直拖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