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沒有月亮,星辰被雲遮蓋得嚴嚴實實。
黑暗沉澱在山崗之中,只有零散的燈火在夜裡搖曳。
“老劉頭,醉成這樣了,還回得去嗎?”
“嗝兒~開玩笑,這條路老子走了幾十年了,閉著眼睛都能回去。”
一扇門被人推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手提著酒葫蘆,一手打著手電筒,滿臉通紅地走了出來。
屋子的主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送你了。早點回去吧,當心你家的母老虎發飆。”
“哼,她敢!”老劉頭氣呼呼地吹起胡子,“你去問問,老子說一,那娘們敢不敢說二!”
“嘚嘚,等婚禮過了之後,我們再喝。”
“嘿嘿嘿,還別說,老張家的女娃子還挺漂亮的,不愧是在大城市裡混過的······”
“噓!”屋主人趕緊撇了眼空無一人的山間小道,“那廝沒影沒形的,可別被聽到了。”
“膽小鬼,走了,走了。”老劉頭感覺無趣地擺了擺手,搖搖晃晃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整個水澗村並不大,往前走幾步,下一段短坡,繞過幾棟房子就能到老劉頭自己家。
手電筒的燈光伴隨著他的腳步搖搖晃晃。
夜晚的山崗刮來了一陣風,令老劉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入秋了,開始變冷了啊。”老劉頭擤了一把鼻子。
抬起頭,手電筒的燈光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淡紅色的身影。
可把老劉頭嚇得冷汗直冒,聽春娟說,今年王大娘已經出事了。
該不會······
“這麽晚了,才回來呐!”
原來是家裡那娘們,老劉頭頓時壯起了膽子,不滿地嘟囔:“要你管,老子高興!”
女人被懟了一嘴,話也不說地轉過了身,往前走去。
老劉頭打著手電筒,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對方的身後,濁黃的眼睛盯著女人的背影,漸漸的落到了她的腰上。
或許是醉酒作怪,老劉頭感覺心裡就像有隻貓在撓刺兒,喉嚨又有些乾渴起來。
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麽,女人今晚換了件淡紅色的衣服,看著還挺不錯。
飽暖思那啥嘛,老劉頭忍不住加快了幾下腳步,打算追上女人:“老婆······”
又是一陣風卷來,帶起了林中的落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響。
陰冷的感覺令老劉頭打了個顫,剛才的念頭頓時消了一半。
女人的聲音在前面響起:“怎麽了?”
“沒什麽?”
沙——
腳底下發出一陣脆響,老劉頭愣了一下。
沙——
他低下頭,目光落到了女人的雙腳上。
女人邁出了腳步,但是樹林裡傳來的,卻只有老劉頭自己的腳步聲。
另外,
——不對啊,回家的路不用穿過什麽樹林才對,自己怎麽會走進林子裡的?
“怎麽了?”
女人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林子裡,卻異常得清晰。
老劉頭心裡發毛,越想越不對勁。
今晚女人也太溫柔了,又是跑來接他,又是說話輕聲細語的。
落到平時,女人就算不罵他,也至少會數落兩句。
“沒······沒什麽。”
先這麽回應,穩住她。
老劉頭雙目緊緊地盯著對方的雙腳,然後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怎麽了?”女人又問道。
“沒什麽,繼,繼續走吧。”
“怎麽了?”
“真,真的沒什麽,走吧。走吧。”
“怎麽了?”
“怎麽了?”
“怎麽了?”
······
女人就像是損壞了的複讀機,即便沒有聽到老劉頭的回應,她也在不停地詢問著同樣的話語。
額頭上一陣惡寒,老劉頭抬起了眼,卻正好遇上了女人的目光。
他瞪大了眼睛。
女人明明沒有停下腳步,整個身體依舊向前慢慢地走著,但是她的整個腦袋卻旋轉了180°,慘白色的面孔正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嘴唇輕輕張動。
——怎麽了?
“啊——”老劉頭髮瘋似的轉身往回跑去。
是她!怎麽是她!
今年,是她回來了!
“冰冰,我可沒有對不起你啊!······你記得嘛?我們小時候還經常一起玩呢!”
——怎麽了?
“冰冰,我沒有說過你一句壞話,真的!全是真的啊!冰冰!”
——怎麽了?
“別,別害我啊,冰冰,我我······”
老劉頭一邊狂奔著,一邊語無倫次地喊叫著。
但無論他跑得多快,跑到了哪裡,那三個字就像是烙印在腦海裡,一直回響著。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胸口悶得發疼,手腳都跟灌了鉛水一樣沉。
老劉頭氣喘籲籲地停下了腳步,伸手扶著一棵樹。
話說,他明明沿著路一直往後跑的,這麽久了,怎麽還沒跑出林子?
自己跑錯邊了?
不過,好消息是,那道淡紅色的身影沒有追過來,老劉頭還能喘上幾口氣。
雙腿發軟,他忍不住跪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將空氣灌進嘴裡。
“冰,冰冰,我真的,真的沒害過你啊······請你放了,放了我吧。”
喘了好久,老劉頭確定了那淡紅色的身影沒有追來。
他松了口氣,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剛才跑得太慌忙,手電筒在不知不覺給扔到哪去了。
老劉頭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漆黑的樹林深處,似乎飄忽著兩點淡黃色的螢火。
那裡應該就是林子的出口了吧。
老劉頭不禁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林風拂過,引得樹叢沙沙作響。
老劉頭走近了才發現,那兩點光芒根本就不是誰人家的燈火,而是在大樹底下搖曳的兩支蠟燭。
為什麽大半夜的,這裡會有蠟燭呢?
老劉頭沒想這麽多,他的目光落到了樹底下的一個酒葫蘆上。
剛才逃跑的過程裡,他手中的酒葫蘆也不知不覺中掉到哪裡去了。
而且,跑了這麽長的路,背上被嚇得一身虛汗後,渾身發冷。
喉嚨也有些渴得有些冒煙了。
醇香的酒味飄過了老劉頭的鼻尖,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打開蓋子,仰頭喝起酒來。
——怎麽了?
可就在抬頭的瞬間,老劉頭見到了,那個淡紅色的身影竟然倒掛在他頭頂上。
一張慘白色的男性面孔與他隔著一個葫蘆相對著。
他慢慢地歪過了頭,沒有眼白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老劉頭也驚恐地看著男人,發現自己根本移不開眼睛。
酒葫蘆被硬生生地塞在嘴裡,根本說不出話來。
更可怕的是,他始終保持正對著男人的面孔,可他明明看著對方的腦袋一點一點歪了過來。
唯一的解釋是,他的腦袋也隨著男人的腦袋一起歪轉著。
一點,一點,一點······
驚恐、絕望、後悔,逐漸彌漫。
直到耳邊傳來令人作嘔的骨頭斷裂聲,以及曾幾何時,老劉頭自己的聲音:
“怎麽了?還想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