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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藍湖綠鎮》第40章 陽錯
  強打精神,河秋索淒涼地走到院子裡,看到往昔熟悉的小亭子,他忽然覺得像張開口的鱷魚大嘴,兩側的柱子像是鱷魚猙獰的牙齒,想著過幾天安排人把這亭子拆了。大門旁歪斜的雞圈,也沒有了往日爭食的咕咕聲,雞兒都已經死了。嶽母是過慣了窮日子的人,離不開雞,整日帶著河漣漪鬥雞玩兒,便以外孫女喜歡雞,在大門邊的小遊園裡圈了個雞棚。河秋索想反對,又心疼女兒,隻好聽之任之,但他對院子裡的雞屎臭味很不滿意,外地老板來吃個飯,背地裡都說他低俗、土老冒,因為這相當於在西裝上縫了一塊手帕用來擦鼻子。

  在他看到雞網時,才抬臉轉向嶽母的客房,這間小客房連著廚房和餐廳,嶽母不習慣住樓房。

  客房的門半掩著,河秋索想,應該會是妻子晚上過來關照過嶽母的病況,或者嶽母今天身體好些,也起床準備給外孫女送葬。想到女兒的棺材已經停放在宗祠門外,他的淚又“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擦著眼淚,他推開了客房的門,奇怪的是嶽母仍然躺在床上,沒有什麽動靜,他有些不祥的預感,福不雙至禍卻不單行,不會所有的不幸都一股腦地降臨了吧?他進到屋裡,打開燈,眼前的情形讓他目瞪口呆。

  嶽母的蚊帳仍然沒有拉下來,她穿了件新衣服,連鞋都換成了新的,頭髮梳得很乾淨,在腦後挽了個髻,嘴裡有些血跡和嘔吐物,散發著些腑髒的氣息,令人暈眩。老人平躺在了床上,臉上充滿了釋然和慈祥,雖然五官因痛苦而挪位,可絕不是平日裡的鬥爭臉。

  他恐慌地用手試了試嶽母的鼻息,嚇了一跳,嶽母已經沒了氣息,他連忙奔出房門,出門時還絆了一腳,著急地撲到院子裡,叫醒妻子鐵劍,鐵劍見母親隨女兒去了,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就軟癱在了地上,他隻好把妻子抱回樓下客廳行軍床上,然後給焦所長打了電話。

  錄完詢問筆錄,安隊長遞給河秋索一支煙,河秋索搖了搖頭,他已經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刺激自己了,麻木著挺好,可以逃離痛苦。安隊長自己點上一支,把煙盒遞給我,問河秋索道:“秋索,你了解你嶽母這個人嗎?”

  河秋索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嶽母這個人性格很複雜,輕易不讓人了解她,她這輩子就是在爭搶和怨恨中度過的,小時候在家和姐妹們爭搶吃的穿的,搶不到就怨恨,成家了和小三兒爭丈夫,爭不到,也留下怨恨,和鄰居爭土地,和女人爭面子,爭搶成癖的人性急心狠,臉上就刻著尖酸刻薄。叫咱看來女人的格局太小,爭來爭去都是些雞毛蒜皮,能成就點啥?小家小氣的,不免窮酸。

  “嶽母這個爭搶嗜好她本人不自覺,結婚多年她還和我爭搶鐵劍,嶽母離婚後含辛茹苦養育了鐵劍,兩人相依為命,我結了婚,她不能容忍鐵劍一分為二,啥事都操心,恐怕她女兒吃虧。依我早就休了鐵劍,俺哥不同意,說一切都得看在孩子的面上。嶽母對俺閨女漣漪也是培養得最聽姥姥的話,雖然她對漣漪的疼愛沒說的,但我心裡總不舒服......”

  河秋索因為情緒波動,又不住地咳嗽起來,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兩口水才壓下去,接著說道:“嶽母這一輩子也怪可憐的,漣漪這一去,對她的打擊是致命的。她心疼這外孫女,拿她的命能挽回孩子一天的陽壽,她都願意,看這情形,嶽母昨夜一定是先去小亭子看了漣漪走的地方,又堅毅地到外面去找尋漣漪的屍體,

囑咐外孫女在通往天堂的路上等著她,因為昨下午俺二哥來說兩個孩子下葬的事,嶽母一定聽到了,回來換上新衣服和新鞋,吞毒藥也去了!”  我低著頭沉思,心情沉重,應該是老人昨天假裝昏迷,一直關注著事情的動態,確定了外孫女是因為自己的過失而喪生,頓生悔恨之意,萬念俱滅,準備隨外孫女兒去,不讓外孫女孤單害怕,這是老人當下唯一能給外孫女再做的付出了。

  我熱血奔湧,眼前迷幻,一個心如死灰的老人,邁著蹣跚的腳步,舔舐著傷口的血痕,任渾濁的淚順著臉頰鋪張,在濃濃的夜色裡、寒涼的露水中、輕狂的夜風間,追趕著外孫女的靈魂,白發人送黑發人,嗚呼痛哉!我的鼻梁酸楚,淚水盈眶,模糊了雙眼。

  安隊長問道:“秋索,昨晚你家大門開過嗎?”

  河秋索說道:“我睡得很死,不知道,家裡的大門經常不關,昨晚我好像把大門關上了,可能是開過,俺夫子村因為同姓多,比較義氣,鄰裡看護相助,基本上是路不拾遺,門不閉戶,外人進村,狗叫連天,一般不敢來村。”

  安隊長安撫河秋索休息,讓他照顧好妻子,不要再發生什麽意外。

  我們到河秋索家的院子裡,負責勘察的刑警已經勘察完畢,向安隊長匯報:“死者口中食物殘渣和嘔吐物中含有毒鼠強,與昨日兩個孩子所中毒症狀一樣,在河秋索嶽母死亡現場找到了一個塑料盒,另外還有包裝蛋糕的錫紙,錫紙上蛋糕殘留與老人口中殘留物相比較,毒鼠強成分濃度相同。”

  安隊長審視著刑警們收集的塑料盒子,就是那種很薄的透明塑料,一折哢嚓哢嚓響的那種,盒子不大,四方形,正好能放下四個錫紙包裹的小蛋糕,塑料盒子有外沿兒,上下扣在一起,很嚴實。安隊長的眼光注視著塑料盒上的一個小卡通畫貼,我能看到那個小小的米老鼠畫貼,米老鼠的樣子一如動畫片裡清純可愛。

  根據現場的有條不紊,安隊長、練副隊長與刑警們初步研判河秋索的嶽母為自殺。

  門口的聯防隊員進來說河夏茂要求進來見焦所長,焦所長揚了一下手,說道:“讓他進來。”

  河夏茂頭髮混亂,胡子茬黑白相間,看上去蒼老了不少,進來說道:“焦所長,河海洋和西蕪鸞回來了。”

  安隊長看了我一眼,說道:“小風,跟我去詢問一下河海洋,帶上文件盒。”

  河夏茂家裡房子還是傳統的石頭到頂的平房,連屋門和窗戶都是用條石砌券起拱,院子裡有一株巨大的桂花樹,亭亭如蓋,桂花當下還沒有開,但院子裡仍然彌漫著桂花的香氣,桂花樹上一季落下的桂花殘朵到處都是,這一片很少掃過,如鋪了一層淡黃的地毯。

  樹下是幾個石鼓圍著的一張石桌,我們在桂花樹下詢問河海洋,河海洋臉上帶著淚痕,神情迷惑,他年齡太小,還認識不到河洮汶和河漣漪的死去對他人生的重大含義,朝夕相處的兄妹兼夥伴突然離去,他肯定也很難過,但是更多的,他應該被河家悲淒的氛圍所左右,扮演著自己應有的角色。

  河海洋看到我,表情有些緊張,不知道我們找他幹什麽,他眼睛四顧,奇怪為什麽沒有找到西蕪鸞,亦或是希望西蕪鸞在場,他會自信些。

  “海洋,你哥哥洮汶過生日那天晚上你去了吧?”

  “嗯,去了,汾姐姐買的蛋糕可大,我吃了一塊,又帶回一塊,準備第二天給鸞哥嘗嘗。”

  “西蕪鸞當晚沒有參加生日聚會?”

  “鸞哥說他不喜歡熱鬧,晚上不方便回家,但他為洮汶磨了個石鎖,掛在腰間,很威風。”

  安隊長先問了些輕松的話題,看河海洋放松了些,忽然問道:“海洋,昨天上午你有沒有到過你三叔家裡玩?”

  “哪裡顧得上玩兒?俺爹吃著早飯就安排我帶點兒錢去山石堂子裡找鸞哥,叫俺們倆人去河對岸討石頭錢,天老熱,我一點兒也不想去,想和洮汶一起做作業,磨蹭了好大一陣子,我爹不願意,他說:‘識倆字就行了,又做不了夫子,不吃飯了?’我隻好提了個大塑料瓶,灌了些水,換上件像樣的衣服出了門,後來想起蛋糕,又返回去拿上那塊蛋糕。

  “路過三叔家,大門敞著,能聽到洮汶和漣漪倆在裡面說笑,我伸進頭去看了看,他們在修理雞網,一看見了我,漣漪跑到小亭子裡給我拿了一小塊兒蛋糕,這蛋糕很小,不如洮汶的生日蛋糕好看,但也很別致,我想正好兩種蛋糕都叫鸞哥嘗一嘗才好,就接了過來,向他們告辭說我得去過河討帳,當時漣漪很羨慕,問可不可以帶她去,我撇了嘴笑她:‘女孩子家家的,要帳這活乾不了……’”

  河海洋忽然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看我,惋惜地說道:“漣漪要是昨天跟我過河去了,現在不是還活蹦亂跳的?”河海洋眼裡透出些天真,眼前仿佛是真的又看到河漣漪,但很快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我正往山石堂子那方向走,卻在半路上遇到了鸞哥,他總嫌我慢,過來尋我,俺爹昨天給他安排過了,我倆會合後,鸞哥喝了幾口我提的開水,在樹邊歇息一會兒,我從塑料袋裡拿出河洮汶的生日蛋糕,鸞哥說:‘洮汶的生日蛋糕得吃上幾口,祝賀他又長了一歲。’蛋糕很好吃,鸞哥還不過癮,舔著手指頭上沾著的奶油。我想起來漣漪給的小蛋糕,我放到了短褲的屁股口袋裡,也摸出來遞給鸞哥,說:‘三叔家買的,看這蛋糕多精致,三嬸就是會吃!’不想鸞哥接過來看了看,隨手扔到路邊河溝的草叢裡,我趕緊住嘴,知道鸞哥和三嬸沒緣法,三嬸說鸞哥有人養沒人教,涼快了一會兒,我倆就去了河邊浮橋,過了黃河......”

  “海洋,你倆過了黃河就一直在一起,沒有分開嗎?”

  “嗯,出了門,我一步都不敢離開鸞哥,有人揍我怎辦?回不來怎辦?晚上住店,我得和他睡在一個床上才能睡著。沒想到,覺還沒睡美就被村裡鐵蛋叔給拽出了被窩,坐了俺大爺的吉普車回來了,鐵蛋叔開著車,一句話都不說,回來才知道洮汶和漣漪死了。小孩子怎會死呢?不都是些跑不動了的老頭老婆才會死的嗎?”

  安隊長和我交流了一下眼神,向我點點頭,站起身,先回到秋索家處理案情,我就此結束了詢問,完善了筆錄的一些事項。

  收拾妥當,我收拾起文件盒,遞給河海洋兩張面巾紙,讓他擦去手指上的印泥,忍不住地問道:“海洋,你和西蕪鸞的這趟出差順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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