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溟淵坐在漆黑屋子的黑暗角落裡，左腳不安地點著地面，他微微低下頭，十指交叉，雙手架在嘴唇前方，故作沉思之樣，實則隔著明明很厚卻沒有度數的眼鏡片觀察同樣坐在屋子裡的其他人。

　　屋子不算太大，但裝修得相當奢華，白色的大理石覆蓋地面與四壁，牆上貼著金箔，零星地點綴著每一顆都價值不菲的深紅色寶石，屋子正中央是一張桃心木的圓形會議桌，它的周圍坐著十三個體態慵懶的老人。屋子沒有窗戶，光線的來源只有幾盞立在牆邊一人多高的枝型燃燈，以及會議桌上每個老人手邊都有的樸實無華的案燈。

　　百裡溟淵其實很想順手撕一片金箔或者扣一顆紅寶石下來偷偷塞進上衣口袋，畢竟他的幸福學業貼心愛心快樂小貸款還有二十一年才能還完，他微薄的工資每個月還完貸款之後就剩個零頭。只要能順走那麽一件兩件，說不定他能少奮鬥好幾年。

　　可惜動不得，他甚至不敢做出點腳以外更大的動作。因為屋子裡坐著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就是那些坐在會議桌邊上的老人，除了坐在首席的那個，其他全都戴著鐵製的假面，用統一製式的罩袍遮擋身形。

　　他們是共和國聯盟真正掌握實權的權力者，也是為數不多有資格匿名參加集會的人。

　　別看共和國聯盟掌權的老人們平日裡和藹可親，好像會彎下腰來塞給路邊的小女孩巧克力吃的樣子，可一旦觸及他們的逆鱗，他們只需要一句簡單的口頭命令，便會讓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當然他們也不知道你會怎麽死，因為無數人幾輩子也爬不到和他們比肩的高度，而他們生來就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他們的權力終生相伴世代相承，從不傳予家族以外的人，當他們從父輩那裡接過權力時，各個家與族之間的關系構成已極度複雜，口頭命令下達後傳到哪，又由誰來具體執行，明線暗線錯綜織就，沒點真本事的人根本別想捋清楚其中的利害。

　　百裡溟淵就是那種有點真本事的人，摸不著的暗線暫且不論，摸得到的明線他已經理了七七八八，共和國聯盟的官僚系統相當臃腫而龐大，為此他記了整整二十本筆記本，全部鎖在家中保險櫃裡，那是他安身立命的資本。

　　他比有天賦的人更努力，他比努力的人更有天賦，最重要的是，他還有點出身，百裡家雖然早已沒落，但他的太爺爺究竟還是共和國聯盟的開國功臣，所以他才能坐在這裡，盡管是最不好的位置，背後就是一個冷風直吹得他腰背酸痛的通風口。

　　權力總是與責任相掛鉤，那十三個老人象征著這裡絕對的權力，圍坐在他們周圍無權匿名的年輕人與中年人，便是為他們承擔義務與責任者。他們之中很多人和百裡溟淵一樣，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擠進來，縱使下一秒就會被當作棄子用完丟掉，但只要能在這場權力的饕餮盛宴中分得小小的一杯羹，也心甘情願了。

　　在共和國聯盟，只有能坐進“小黑屋”的人，才有資格玩“權力”這個遊戲。

　　坐在首席的老人沒有戴面具，也沒有穿罩袍，因為他不需要，他是共和國聯盟安全理事會理事長王重明，以他為首，坐在這裡的所有人在私下裡被統稱為“國安黨羽”，目前共和國聯盟高層第三大私黨，也是最有潛力的一個私黨。

　　百裡溟淵選擇加入國安黨羽不只是因為他們最先對他拋出橄欖枝，更是因為他壓寶王重明會當選共和國聯盟下一屆最高領袖。

　　最高領袖，正如其字面上的意思，共和國聯盟的元首，最高級別領導人。如今的最高領袖已是個眼昏耳聵意識模糊的遲暮老人，大家都猜測他活不過今年冬天。

　　待他去世之時，共和國聯盟高層必定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不過那多半與他百裡溟淵無關，他早就盤算好了，等到那個時候他就小退幾步明哲保身，坐等王大人一人得道，他跟著雞犬升天。

　　此刻屋子裡寂靜無聲，無人敢喘一口大氣，所有人都在等王重明翻閱文件，他不說話沒人敢先開口。他每翻閱完一份，便放到右手邊，再從左手邊取過新的一份，這些是秘密文件，僅在私黨內進行傳閱。

　　王重明看完手頭的這份文件，沒有放到右手邊，而是甩到會議桌的中間，身體後仰靠到椅背上，伸手拿起一旁的煙鬥。

　　百裡溟淵心臟像是被人狠捏了一把，猛然一緊。那是他的文件。

　　好吧，這也算是意料之內的情況。

　　這是一道坎，必須跨過去！

　　加油！百裡溟淵！

　　百裡溟淵站起來，站直身體，直視老人的雙眼。

　　王重明並不著急說話，也沒有和百裡溟淵對視，仿佛區區一個百裡溟淵，不值得他多浪費眼神。他摸出一袋煙絲和一盒早已停產的火烈雲火柴，慢吞吞地把一撮煙絲填進煙鬥，用拇指向下壓緊。

　　“令尊身體近來如何?”王重明語氣慵懶，卻聽得百裡溟淵戰戰兢兢。

　　“家父身體無恙。”百裡溟淵撒了個謊，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嚓”的一聲中，火柴頭燃起一團頑強而微弱的小火苗，王重明點燃煙葉，不停地嘬著煙鬥，直到嗆人的煙葉被完全點燃，周圍漸漸變得雲霧繚繞。

　　在拂之不去的淡藍色雲霧中，王重明的面龐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分明隔著老遠，百裡溟淵卻感覺王重明把煙霧吐到了他臉上，那是一種氣息，一種壓迫感。

　　短暫的沉默之後，王重明終於開口。

　　“你想增援艾庫麥爾礦田的戰鬥?應該早就有人和你說過，那不符合我們的利益。”王重明慢慢悠悠地說，好像這是一件完全不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小事。

　　“不是為了取得勝利，而是為了撈回來一個人。”百裡溟淵盡力穩住自己的聲音。

　　“誰?”

　　“您聽說過斯佩蘭斯格勒的劍聖嗎?”

　　“斯佩蘭斯格勒的劍聖?”

　　“他叫白城，一個活躍於戰場上的契約兵，共和國聯盟近幾年以來的絕大部分武裝衝突中都有他的身影，他曾在斯佩蘭斯格勒的戰鬥中以一人一劍擊毀過三台圍剿他的機甲，他還是目前為止唯一能駕馭那柄著名的Laevatain的適格者。稱他為活著的傳奇也不為過。”

　　“可我聽說，他是個瘋子，他戰鬥的理由很奇怪，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另一個老人慢慢悠悠地說，似乎他們的語速都是一樣的。

　　“但我們可以引導他，讓他為我們而戰，但前提是，把他撈出來的人是我們，如果我們不做，自然有別人來做，把他控制在手裡對我們所有人都好。”

　　不過最大的受益人是他百裡溟淵，白城是他的布局中重要的一環，他無論如何也要把白城爭取過來。

　　屋子裡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白城?一個瘋子，一介莽夫！”

　　“戰場裡撈一個人，談何容易。”

　　“就算撈出來了能幹什麽?讓他做王理事長的保鏢麽?”

　　“可能這會兒，他已經寄了。”

　　“Laevatain的適格者再找就好了，反正劍在我們手裡。”

　　“大不了那件武器就不用了，反正首都圈內我們有足夠的兵力。”

　　……

　　“安靜。”王重明話語一出，頓時鴉雀無聲。

　　“你的增援計劃我可以批準，但我只能給你一個人。”

　　“請問是誰?”百裡溟淵有種不好的預感。

　　“森羅。四零四精銳機甲步兵師的首席機師。她兩天前就在艾庫麥爾礦田周邊待命，說不定她現在已經進入戰場了。”

　　百裡溟淵驚出一身冷汗，仿佛連脊梁骨都被凍住了。兩天前?也就是說眼前這個老人早有要把白城撈出來的打算，自己能想到的，指不定他也想到了。一切必須規劃新的布局。

　　百裡溟淵的人生信條就是，人可以不停地犯錯，但不能犯致命的錯。

　　“謝謝王理事長。”百裡溟淵顫顫巍巍準備坐下。

　　“你不能坐。”王重明叫住他，“凡事都有代價，我同意了你的計劃，你也得幫我個小忙。星盟使者主導的太陽系大會，我手裡還剩一個席位沒有人選，我想，你很願意頂上，對吧。”

　　百裡溟淵趕緊擰直身體，畢恭畢敬地回答了一聲，“是。”

　　王重明點點頭:“我很期待你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