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年關將近。
國營司的會議室內,賴尚榮正帶著一眾下屬,做著年終總結及來年規劃。
“年關將近,慰問工作必須在年三十前結束,雖然時間緊,任務重,但是大家辛苦些,務必要讓工人們感受到朝廷的關懷,來年才能更有乾勁。
年關的值班工作,本官以身作則,你們也都不要計較個人得失。
今年咱們國營司可謂碩果累累,成績喜人,為國庫增加庫銀……,工人的住房問題也得到部分解決,分紅雖然今年少了點,但比外面的已經高出許多,可謂皆大歡喜。
雖然成果喜人,但大家不要驕傲,不要滿足現狀,本官已經奏明皇上,來年國營司將設立研發中心。
大方向上本官把控,你們都將各個面負責起來……”
國營司如今不缺資金,有了研發玻璃的示范,只要想招股,哪怕是暫時沒有收入的研發投入,也是趨之若鶩。
故而,賴尚榮打算明年開始,將攤子鋪開,不求像玻璃、橡膠等行業一樣,一步一個腳印,只求將體系化的東西,盡量涵蓋進去。
三酸兩鹼,煉油煉焦,都開始著手研發,還有內燃機的開發也刻不容緩。
其實單缸的柴油機,原理並不複雜,以前受限於氣密性等因素,力有不逮,但隨著鋼材和橡膠技術的提升,也有了研發的可行性。
雖然暫時沒有柴油,但是研發階段,卻可以用植物油代替,畢竟研發時間不可能短,宜早不宜遲。
對於國營司擴大產業規模,一眾下屬可謂眾志成城。
畢竟,賴尚榮還從未馬失前蹄,擴大產業規模,也就意味著擴大招股的規模,他們手中的權限也會跟著大增。
做完了工作安排,畫完了大餅,賴尚榮並未回到值房,而是來到衙門的馬廄前,上了馬車,徑直出了衙門。
前日薛蟠下帖子,約了今日中午小聚,他本不願參加,奈何近日聽到一些關於梅家的風聲,雖然傳言中與薛寶琴婚事並未沾邊,似乎梅恭只是故意與榮府劃清界限。
但考慮到薛寶琴正住在榮府,或許有什麽關聯,這才決定赴約,順便打探一下消息。
原本這事未必會能傳到他的耳朵裡,只是牽扯到榮國府,所以幾個耳聰目明的下屬,才向他稟報。
薛蟠請客一向少不了馮紫英,這回也不例外。
只是北靜王倒台後,馮紫英不複往日的豪氣,在賴尚榮面前開始謹小慎微起來。
“知道賴兄今日得閑,我特地從家中拿了兩壇好酒,務必賞臉。”
他自己請不動賴尚榮,故而從薛蟠口中得知賴尚榮會來赴約,便喧賓奪主的帶了酒來赴宴。
偏偏薛蟠個榆木腦袋,還以為他為人大氣。
不過他雖然低聲下氣,但賴尚榮卻不打算給他這個面子。
逗蜂軒早已收拾好了,可王熙鳳、李紈一直拖到今天,才終於打著年關探視尤氏等人的幌子,去了賴家新宅。
下午還有一場期待已久的鏖戰,他不願一身酒氣赴約。
擺手道:“大中午的喝什麽酒?下午衙門裡還有事!”
薛蟠嘻嘻哈哈的拿起酒壇子,一拍上面的封泥,笑道:“賴大哥又不喜飲酒,否則我又怎麽會約在中午,咱們晚上去錦香院豈不快活!”
接著憨憨一笑,意有所指道:“不過賴大哥不喜青樓女子,晚上又有的忙活,也沒功夫理會咱們!”
他這是還沒忘記賴尚榮那曹賊的偏好,不過見他沉下臉,也不敢多言。
“誒!誒!尚榮不喝,那咱們也少喝點!”
看著馮紫英一臉肉疼的表情,
賴尚榮也有些疑惑,這到底是什麽好酒。“少喝怎麽能成?咱們又不像賴大哥,還有正事,當然是不醉不歸!”
說著,將拍開封泥的酒壇子遞給薛蝌道:“賴大哥和馮大哥,是哥哥最佩服的兩個兄長,你快給馮大哥滿上!”
馮紫英伸手擋住道:“要麽尚榮也少倒一點?喝一兩杯不礙事,這酒是張師傅秘製,家中也就只剩這兩壇,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壽的功效。”
馮紫英雖說的隱晦,但賴尚榮卻聽懂了,固本培元是主,延年益壽為輔。
固本培元什麽的,賴尚榮又不需要,但延年益壽這個輔助效果卻十分吸引人。
就好似後世某種藥丸,本是治療心臟病的,但是大賣還是靠的輔助效果。
嗯!賴某人也是盯上了輔助效果。
給秦可卿看病的張友士,確實有幾分能耐,給自家奶奶開的調理方子,老人家吃了身體倍棒。
既然是他特製的藥酒,效果應該差不了。
順水推舟道:“那就陪你們喝一杯,你們也少喝點,免得我看著嘴饞!”
他已經盯上了沒開封的那壇,誰還會嫌命長不是?
“剩的這壇子兄弟帶回去?”馮紫英倒也識趣,一點就透。
也不讓薛蝌斟酒,自己搶過酒壇給賴尚榮倒了個滿杯。
“聽說國營司又要有大動作?”
乘著倒酒的間隙,馮紫英試探道。
賴尚榮本就善於輿論造勢,著手研發需要經費,國營司又沒有戶部撥款,故而提前大半月便將消息放了出去。
這次與以往不同,並不是立即就能見效,項目又多,賴尚榮打算來者不拒,只要把控好最終的股權分配便可。
“年後吧!馮兄若是有興趣年後來衙門詳談,咱們今日不談公事!”
“誒!不談公事!”馮紫英舉杯道。
賴尚榮抿了一小口,這酒十分好入口,並無絲毫腥辣感覺,反而帶著絲絲甘甜,進入腹中卻又有一團熱氣升騰,仿佛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起初,賴尚榮還怕效果立竿見影,隻敢淺嘗輒止,可滿滿一杯下肚,又等了兩刻鍾,那團熱氣只在丹田處引而不發,絲毫沒有當初喝王熙鳳加過料的酒,那種氣血上湧的感覺。
“回頭麻煩張先生開個單子,材料我來準備,煩請他幫我泡幾壇子。”
看馮紫英肉疼的模樣,估計這酒的用料不便宜,馮家畢竟家底有限,賴尚榮卻沒這個顧忌,只要能延年益壽,這銀子花的也值得。
馮紫英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酒過三巡,賴尚榮才步入正題。
“薛蝌,我記得你與寶琴妹妹進京,是同梅家商議婚期的吧?怎麽最近那邊傳出些風言風語?”
薛蝌聞言頓覺尷尬,他並不知道賴尚榮指的是,梅家與榮府的傳聞,隻當一月期滿,梅家不與自家商量,便單方面悔婚。
若是沒有馮紫英在場,他不介意向賴尚榮解釋,甚至還會借機請他出出主意。
只是馮紫英他雖然只見了兩三面,但卻看出他不大看得起自家,更不想在他面前吐露。
薛蟠卻沒他的顧慮,見薛蝌支吾不言,一拍桌子,扯著嗓子罵道:“囚攮養的東西,我就說要去衝了他的家,偏偏你們攔著,這回倒好,欺負到咱家頭上來了!”
賴尚榮一聽有戲,便順著薛蟠的話,試探道:“怎麽回事?你們才進京個把月,怎麽就鬧到這個地步了?”
“什麽個把月,賴大哥你是不知道,蝌弟頭回去他家,那老不死的就蹬鼻子上臉,給咱家甩臉子,叫我說這門親事退便退了,也好過受他的編排!”
“這麽說他家早有悔婚之意?”賴尚榮繼續試探道。
薛蝌見事情已經說開,也不在避諱,忙解釋道:“這我也說不清楚,原本談的好好的,可知道了舍妹拜了榮府二太太做乾娘,他就變了臉。”
“哦?”
賴尚榮暗自疑惑,他因為曾向秦業打聽,知道賈政並未參與營繕司貪腐桉,所以從未往賈政參與貪腐的方向琢磨。
加上他與榮府的關系,看著無比和諧,這種對於榮府的無端質疑,也不會有人敢在他面前嚼舌。
之前他也只是試探,但薛蟠二人的話,反倒與梅恭的態度印證上了。
“這麽做總得有個理由啊?我記得他是頂了政老爺的缺進的工部,二人應該也沒什麽交集,該不會是梅家的借口吧?”
賴尚榮適時的給梅恭上眼藥,不管梅家出於什麽原因,他都不希望這樁婚事再有轉圜的機會。
薛蝌聽他詢問,也希望能從他這裡找到問題的根源,便將梅恭要求薛家退了乾親,不願攀附外戚權貴的說辭,講述了一遍。
“賴大哥你與他一同共過事,對其為人應當有所了解,勞煩您幫忙分析分析,這到底是不是他的借口?”
賴尚榮嗤之以鼻道:“屁話,難道他梅家就只在小戶人家找媳婦?”
“尚榮說的不錯!”馮紫英道:“這事多半還是跟營繕司的桉子有關。”
“營繕司的桉子?”賴尚榮疑惑道。
馮紫英笑道:“尚榮你跟榮府的關系擺在那兒,誰又敢在你面前提起這個?”
接著,將坊間關於賈政參與營繕司貪腐桉,靠著皇妃才勉強湖弄過去的傳言,講述了一遍。
他倒沒想過賴尚榮對薛寶琴有所圖謀,畢竟以賴尚榮如今的身份,就是薛家大房都是高攀,何況薛家二房。
他以為賴尚榮與薛家交情不錯,畢竟賈璉等人請客都沒見他赴宴,反倒薛蟠一請就到。
所以,才真心誠意的幫忙分析。
“尚榮你想,那梅恭可是靠著揭露營繕司桉子,才平步青雲,若此時傳出,他家兒媳拜了榮府二太太做乾娘……”
聽到這,薛蝌終於知道了症結所在。
賴尚榮也終於吃了顆定心丸,有這層因素在,這婚事梅家是悔定了。
冷哼一聲道:“皇上最是聖明,怎麽會因為娘娘徇私情。居然因為捕風捉影的事情,就要壞了一個姑娘名節,也虧得他好意思以清流自居。”
他無意為賈政辯護,但面子上總得過得去,說兩句漂亮話還是要的。
“對對對!營繕郎秦業兒子秦鍾,是尚榮的學生,尚榮最是清楚!”
馮紫英卻誤以為他在為榮府站台,忙附和道。
他這番話倒讓薛蝌抓住了救命稻草。
忙道:“賴大哥既然清楚,何不向梅世伯解釋一二,小弟與舍妹感激不盡!”
賴尚榮搖頭道:“不是兄弟不肯幫忙,只是我去說了反而壞事。”
頓了頓又道:“況且,他既然認定了此事,又對外放出風聲,已經是騎虎難下,這個時候就是將證據擺在他面前,也不可能說服他了!”
他的這番話無疑點醒了薛蝌,以賴尚榮和賈家的關系,只怕越解釋越亂。
他怕母親不明情況,產生誤判,回去之後又追加了一封書信,將其中內情向母親稟告。
此是後話。
事情弄清楚,賴尚榮也不欲久留,畢竟還要趕場。
一壇酒喝完,便抱著另一壇未開封的酒,先行離開。
上了馬車,忍不住左右開弓,朝著臉上輕輕來了兩下。
畢竟巴掌是落在自己身上,既然心已經很痛了,身體的痛還是免了,意思意思得了。
他此時腸子都悔青了,按照薛蟠所說,薛蝌第一次登門,梅恭便擺明車馬。
王夫人做為薛寶琴的乾娘,又算得上當事人,替她找下家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自己只顧著防著探春,反而忽略了這個因素,不過也沒什麽好自責的,當時又不知道這個情況。
如今也只能自我安慰,只是自己的猜測,萬一王夫人提議的是探春呢!
好在總算知道薛寶琴婚事有變,自己總有機會。
賴尚榮趕路之際,妯裡三人已經在逗蜂軒內閑聊了。
王熙鳳、李紈既然是打著探視尤氏等人的幌子,來到秦可卿和惜春所在的會芳園,也不算違和。
不過,二人只在登仙閣和天香樓,走了個過場,便被尤氏引入了逗蜂軒。
雖然早已知道這逗蜂軒的用途,也是奔著這裡來的,但王熙鳳和李紈,還是揣著明白裝湖塗。
“喲!這就是珍大嫂子的住處?倒是比四姑娘和秦氏住的別致些。”
逗蜂軒比不得天香樓和登仙閣寬敞,王熙鳳也只能誇此處小巧別致。
李紈點頭道:“尚榮將你們三人安置在會芳園,倒是極為的妥帖,既不與前頭攪雜,也方便你們互相照應。”
尤氏雖然從賴尚榮的吩咐裡,看出一些端倪,但也不揭破,隻順水推舟道:“平日裡還得在前頭照應著,這屋子也不常住人,你們來了倒是添了不少人氣。”
雖說順著她們的話頭,默認了這是自己的住處,但一會兒賴尚榮回來,她總不能還賴著不走。
所以,提前打個埋伏,之後再借口去前頭照應,也就順理成章了。
她的考慮不可謂不周全,更是照顧了王熙鳳、李紈的顏面,只是百密一疏,忽略了賴尚榮的想法。
好容易逮著機會,將寧榮二府的妯裡三人一網打盡,賴大爺又豈會放過。
進屋後,不等尤氏起身離開,就堂而皇之的走到三人面前,將中間剛剛起身的王熙鳳抱坐在腿上,隨即一左一右攔住尤氏和李紈的腰肢,緩緩向床上倒去。
剛才還揣著明白裝湖塗的三人,頓時難掩尷尬。
不過,就同台競技而言,三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只是寧榮二府還沒有合流,這種場合彼此也有些陌生,驟然相遇難免一時沒緩過來。
好在賴尚榮人稱暖場小能手,不一會便再也難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