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正元年(1560年)四月三十日,戶次鑒連和尤子戶次鎮連下了府內城。
戶次鎮連乃是戶次鑒連弟弟戶次鑒方的長子,由於兄長戶次鑒連一直生不出兒子來,便交由戶次鑒連代為撫養視同兒子般reads();。數年前戶次鑒方在青山城之戰中戰死之後更是一直跟隨戶次鑒連,他年紀尚輕,尚不滿十六歲,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但是自從見到了兒時的偶像,竟變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痛心疾首,心情沉重,強作歡顏。
天下局勢變化之迅猛,誰也沒有預料得到,原本只是隨手可以捏死的螻蟻,數年不見已經成長為參天大樹,現在更是推到了準天下人的程度,而這種變化肯定會大大影響九州的局勢。
戶次鑒連乃是世所罕見的戰將,謀略出眾,今川義元能夠看明白的問題,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症結。伊達政衡何許人也,梟雄也,他打進畿內,佔了天下最繁榮最肥沃的地盤。那麽他為何要對一個貧瘠的島嶼如此興師動眾,按照常例只需一紙傳檄而定罷了。唯有更大的目標在前,看一看地圖,就會發現,這島嶼正對著豐後府內。
取得了南海道便可開辟第二條戰線直撲豐後府內城,憑借著伊達家的實力,如果再不振作起來的話,大友家就要面臨滅頂之災。戶次鑒連回頭望了一眼府內城的天守閣頂,猶如有一鬼怪正在吞噬著府內的精力和元氣,他今日更是說出了極重的話語。
戶次鑒連突然想起了剛剛在天守閣內的對話,他用悲傷的語調懇切的對大友義鎮說:“現在大內氏、龍造寺氏依附於伊達氏,如果主公您不理會強敵環伺的處境,繼續沉迷阿芙蓉,將會辜負一眾家臣對您的期望,而他們亦會離您而去。”
大友義鎮顯然沒有聽從戶次鑒連的諫言,自顧自吸食阿芙蓉,這才讓戶次鑒連下定了決心要行險招。
戶次鑒連吩咐尤子戶次鎮連前去拜訪各方大老,便隨身帶著幾個隨從下城離去。
其實府內城早已經群情激憤,對大友義鎮的不滿情緒日益增加,只需要一點火苗就會燃燒起來,戶次鑒連的邀約很快得到了眾多大友家大佬的答覆,紛紛朝著聚會之地而來。
夜。
密室中,一燈如豆。桌上幽暗的燈火,隨著室內眾人呼吸說話兒閃爍不定,投在牆上的影子張牙舞爪的扭曲著,大友家數得著的大佬聚集在這兒,臉色全都異常的沉痛。圍坐在正中央的正是大友三老吉岡長增、臼杵鑒速、吉弘鑒理外加後備大佬戶次鑒連,還有角隈石宗、一萬田鑒實,外圍還做著一些沒有話語權的年輕武將,攏共二十余人。
在座的要麽是大友氏庶流親黨,要麽是大友義鎮親近家臣,在豐後大友氏內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在外面跺一跺腳都會震上三震的人物,現在卻窩在鬥室之中密談。
會議的主題就是如何讓大友義鎮振作起來,在場的人中或許有野心之人,不過領頭的大佬們還沒有換一個主子的意思,戶次鑒連直截了當的說道:“要使主公重新振作,唯有將那供應毒物之人殺死。”阿芙蓉在戶次鑒連的眼中正是劇毒之物,敬獻毒物的自然是壞人,戶次鑒連上來便將此事給定了性,以殺死那群南蠻傳教士為目的。
臼杵鑒速當然明白戶次鑒連的言下之意,不加思索的讚同道:“臼杵家參與。”臼杵鑒速乃是大友家位置顯要的重臣,可以說沒有臼杵鑒速和吉岡長增兩人,就沒有大友義鎮的輝煌。
臼杵鑒速這話一出,吉岡長增思索了片刻,附和道:“吉岡家參與!”
吉弘鑒理握緊了拳頭,道:“吉弘家參與!”一時間群起讚同。
屋內沉寂了很久。終於,角隈石宗的聲音響了起來,疲憊而決絕,道:“殺害切支丹之後果,諸君可都知曉?”當時的天主教被稱呼為切支丹宗,傳教士就是切支丹。
戶次鑒連看了一眼角隈石宗,沉思了片刻,道:“越前守,環顧天下局勢,伊達氏雄大,今日攻略南海道,明日便可能是九州。若再不振作起來,大友氏恐遭滅頂之災,我等俱都深受大友氏厚恩,無以為報,唯有與主公同生共死了。”
戶次鑒連這話一出口,眾人心氣一下子提了上來,正是天下局勢驟變,大友氏若再不振作,恐怕不久的將來就會面臨大災難,這才參與進這場事件中來,俱都為了大友氏reads();。
角隈石宗頷首,他知道戶次鑒連所說不假,他沉思了片刻,道:“南蠻人每七日都會前往他們的教堂聚會,明日正是他們聚會的時候,如果要行動的話,一定要迅速。”
停頓了片刻,角隈石宗再度開口說道:“還有他們的船隻也要控制住,一旦讓他們出海,我等將要永無寧日,嗯,還有主公要留在府內城,要阻擋南蠻人打攪主公的清淨。”
問題一個個提出,然後被一個個解決,到了深夜密會還在召開著,最終拿出了一份可行的方案出來,眾人在這份方案上簽下了名字,印著紅泥按下了手印,做好了同生共死的準備。
三年前,切支丹宗傳教士便在豐後府內開設了倭國最早的西式病院,還以此為中心,在西式病院的附近建造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切支丹教堂,成為了切支丹宗在倭國的總部。
切支丹宗傳教士勸誘大友義鎮不成,便使用阿芙蓉想要控制大友義鎮入教,以此徹底打開倭國市場,讓切支丹宗成為倭國的國教,然後將倭國打造成為東北亞重要據點,最終目的是龐大富饒的瓷器和茶葉之國。
豐後切支丹宗教堂,一群南蠻人正在傳教士的帶領下做著彌撒,其中一名身著華麗的男子正是南蠻人的頭腦人物路易,也正是他用阿芙蓉打開了這個封閉腐朽的國度。
門口,戶次鎮連微眯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緊了緊手中的長槍,他看到教堂中正傳出聲聲歌曲,這正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他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大喝一聲:“殺啊!”
護衛戶次鎮連的由布惟信和薦野增時兩人一左一右同時大喝一聲,一起衝了出去,在他們的身後,二十余名身著戶次一族服飾的武士緊步跟上,然後便是各色家紋的武士,攏共上百號人。
衝進教堂的攏共百余人,在外麵包圍的不放走一人的還有三四百號人,全都是身著鎧甲手持利刃的武士,如此短的時間不可能動員起足輕,況且要對付的是禍國殃民的南蠻人。
倭國武士的單兵實力在東北亞范圍內也是出類拔萃的,這些南蠻人雖說大部分是海盜出身,可是他們依靠的是船堅利炮,而非個人武勇,衝進教堂之後幾乎是單方面的屠殺。
“吼!”炸雷一般的怒吼聲在衝在最前沿的戶次鎮連的耳邊響起,強烈的殺機撲面而來,一名身穿便衣的高大男子衝了過來,手中拎起一張長椅帶著凌厲的殺氣,狠狠的砸向戶次鎮連。
戶次鎮連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伸手捉住了槍杆,用力一扯,衝殺過來的男子驚呼一聲被扯的跌了一下,他手起刀落,砍下腦袋,隨後力貫雙臂,將奪來的長槍射出,狠狠的扎進了迎面跑來的南蠻人胸中。
戶次鎮連舔了舔嘴唇,甩了甩手臂,虎口出血,低聲喝道:“可惡的蠻人,果然有一把子力氣,不過別忘了我可是武士,哼。”說著拔出短刀上前一把拽住頭髮,狠狠割下了腦袋。
身著大友氏家紋鎧甲的小野鎮幸傳來了一個震驚的消息,他們最重要的目標可惡的南蠻商人路易不見了蹤跡,戶次鎮連怒吼道:“什麽?不可能,是不是從暗道逃跑了?”
小野鎮幸道:“不過我想他逃不走的,外面還有吉弘大人的人堵住了去路。”
門外一名吉弘家的武士跑了進來,稟報道:“我家主公命小人前來稟報諸位大人,還請速速清理,立即前去南蠻館清剿殘敵,嗯,那位大惡人路易已經被佐伯權之助斬殺。”
戶次鎮連深吸了一口氣,喝道:“好,馬上就去。”教堂裡的戰鬥很快結束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統統被砍下了腦袋。
戶次鎮連趕到南蠻館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現在正在搜刮館舍內的財物,這些財物將會彌補大家的損失,南蠻商品一向深受武士們的喜愛,平常的時候眼饞買不起,現在誰搶到是誰的,自然引起了哄搶reads();。
大佬會議漏掉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大友義鎮的妻兄田原親賢,乃是奈多八幡宮大宮司家主奈多減基次子,過繼給大友氏一族田原氏旁支武藏田原氏。他的妹妹奈多夫人正是大友義鎮的繼室,永祿元年為大友義鎮生下了嫡長子長壽丸,也就是後來的大友義統。他原本安坐在二丸的一處高台看風景,看得城下火光四起,全都是南蠻人居住的地方,馬上感到了不妙,撂下了一些話語後,馬上連滾帶爬的跑向天守閣,通知他的義弟大友義鎮去了。
吸好阿芙蓉的大友義鎮精神頭不錯,他聽得田原親賢的報告,駭然失色,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兵變謀反,怒不可遏,眼裡的殺氣越來越濃烈,他立即跑到了天守閣樓頂。
俯視府內城,城下的火焰已經熄滅,黑煙繚繞,他看得出來那些被燒的地方都是南蠻人居住的地盤,他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暴怒漸漸熄滅,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緩。
大友義鎮還不知道阿芙蓉的成癮性,他已經吸食了大半年時間,已經深入骨髓,沒有了阿芙蓉,他恐怕會生不如死。他的聲音冰冷無情,充滿了怒火,道:“紹忍,你下城告訴那些作亂之人,大友氏榮耀不容玷汙,今日之事,我要一個解釋。”
田原親賢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
次日,豐前小倉城。
冷泉隆豐興匆匆地跑上了城樓,稟報道:“主公,剛剛從豐後府內傳來消息,大友家內亂,府內城火起,南蠻人被屠戮一空。”
大內晴英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身邊多了一壺燒開了的茶水,他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說道:“看來我的那位兄長很不得人心啊,不過時機還不成熟,切勿急躁。”
冷泉隆豐遲疑片刻,道:“主公,不知道什麽時候時機才成熟?”
大內晴英歎道:“大內氏已是昨日黃花,效忠於大內氏的武士已經所剩不多,再也死不起了。哎,冷泉君,將府內城之事傳揚看來,南蠻人可不僅僅只在府內城,這件事情沒完。”
冷泉隆豐聽出大內晴英語帶沮喪,不過想想備中的那位,連他自個都有點兒提不起戰鬥到底的勇氣啊。
……
大內晴英沒有勇氣再起爭端,他的鄰居兼盟友龍造寺隆信得知豐後府內城內亂,心知大友義鎮短期內怕是無暇顧及其他, 他立即調集兵將五千進攻肥前守護少貳藤原冬尚。
少貳冬尚隻得堅守勢福寺城,堅守了一百余日遲遲見不到大友義鎮的援軍,最終少貳冬尚在絕望中自殺,九州名門少貳家滅亡,龍造寺隆信終於確立了東肥前的支配權。
……
數日之後,平戶港,葡萄牙船早在多年前就已經來到了這座倭寇發展起來的商港,不過領主松浦隆信表面上表示了歡迎,但是不許傳教士開展布教,後來才有了府內成為了傳教的中心。
如今,府內教區被屠戮一空的消息傳來,逗留平戶的兩位傳教士托雷斯和費爾南德斯聽聞噩耗,心中惱怒,立即寫信給果阿的葡萄牙總督,同時向東海船主五峰集團交涉。
很顯然,果阿太遠,東海倭寇集團現在忙於襲擾大陸沒有空閑時間,這件事情只能夠不了了之。
……
五月四日,瀨戶內海,一支船隊悄然靠向讃歧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