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正元年。五月二日。風和日麗。
瀨戶內海第二大島小豆島,伊達水軍的主要泊地,這兒是面向讃州的西之瀧城舊址。曾經是鹽飽水軍的據點,遭到了村上水軍的兵災,但是城堡的主要建築大致完好,重新修繕也不是難事。
清水宗治的戰報一式二份送往本國寺和岸和田城,戰績固然喜人,教訓同樣發人深省,要不是伊達軍和雜賀眾英勇殺敵,再加上敵人的進退失據,勝利或許還未為可知,起碼不會勝的如此酣暢淋漓。教訓是深刻的,大家都認識到勝利不能夠來自於敵人的饋贈。
據此,野山益朝不得不放緩了攻勢,加緊了適應新戰場的訓練。花房正幸和村上通幸兩人率領三千五百軍勢已經在西之瀧城附近休整訓練了十余天時間,都快悶死了。
野山益朝的命令遲遲不下,他們也只能夠是乾著急。
西之瀧城頭,花房正幸重重錘了一拳欄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頭也沒抬,問道:“宮內大輔打算什麽時候攻略讃州?”
村上通幸搖搖頭,回道:“沒有,還沒有消息傳來。不過想來也快了,聽聞阿波國早就亂套了,說不定這兩天就會有新的消息傳來,也該是我們動一動了,否則懶散了。”
花房正幸坐了下來,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歎了一口氣,自從阿波國勝利以來,僅僅是一天互相通報一次,隔著大海大山,聯絡也不是很方便,道:“我倒是希望命令早點下,早打早完事。”
村上通幸微微頷首,說道:“清水君倒是連戰告捷,阿波國亂成了一團,紛紛倒戈,勝瑞城孤城奮戰,三好義賢老小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是不挪窩,照我說留著勝瑞城幹什麽。”
花房正幸頷首,道:“說的也是。”
兩人說話間,讃州臨海,香西元清乘坐小船拚命在波濤之間劃槳,朝著小豆島前行。航行不久便落入了伊達水軍的巡邏船隊的手中。他注意到,有人用蔑視的眼神注視著他,也有人竊竊私語,嘲諷的話語隨著海風飄到他的耳邊。
巡邏船的船頭年歲略大,曾是鹽飽水軍的一員,後來轉投伊達水軍成了佩刀的武士,他有幸見過香西元清一眼,風水輪流轉,現在他用調侃的語氣問道:“又五郎,你是去小豆島嗎?”
香西元清略滯,抬頭道:“是!”
“哎!”船頭緩步走來,攬著香西元清的肩膀說道:“又五郎,這是何必呢?曾聞你多年前就投誠我家主公,得了我家主公的幫助重返讃州,假借我家主公的威風狐假虎威聚集了三千余人,竟然被香西元成那老色鬼帶著三百余人一個突擊,營嘯嘩變,我家主公如今上洛了,你該去京都的。”
香西元清微微感覺到有些不忿,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潛淺灘被蝦戲,更何況他乃是讃州香西氏家主,鹽飽水軍上下曾經都是他們家的下人。雖然香西氏勢微,老巢被香西元政竊據,卻也不是你一個嚇人能夠勾肩搭背的。香西元清搖搖頭,沉肩擺脫了船頭的手臂,很快船靠岸,他快速跳了下去。
“哼!”身後傳來了一聲冷哼:“不識抬舉的東西,還想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德性,癡人說夢!”
香西元清疾走的腳步微微停滯,心頭刺痛,加快了腳步。當年政衡曾經和他的父親香西元政有過口頭約定,要將義妹許給他為妻,同時香西元政將女兒香姬許給政衡為側室。隨著時間推移,地位日益懸殊,更加上他的妹妹香姬病故,也就不了了之了。當年香西元清狐假虎威,一度放出消息,香西氏的舊人都知道這件事情reads();。如今大多當做一個笑話聽,當做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要攀高枝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小豆島成了一座巨大的兵站,到處都在操演訓練,香西元清一路暢行,在士兵的帶領下進了西之瀧城,西之瀧城成為了四*團偏師暫居的指揮中心。城內會議室內人頭攢動,刀鞘碰撞之聲不絕於耳,全都圍在一張巨大的地圖之前指指點點。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武士手持一杆竹條指著地圖口若懸河揮斥方遒,不時有人提出疑問快速做出回答。
香西元清還從未真正見識過伊達軍的指揮中心的模樣,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奇怪的軍隊,也同樣沒有誰將視作珍寶的地圖廣而告之,大氣堂皇,不拘小節。一人將香西元清帶過會議室,進入一小間書房,不時有人進出。
書房內兩名武士正對案而坐,指指點點,正在議論著什麽,年長的武士聽得香西元清到來,忙起身笑道:“香西君,來,請喝一些湯水暖暖身子,在下花房正幸,這位是村上通幸。軍中條件簡陋,實在是怠慢閣下了。”
村上通幸斜視了一眼香西元清,沒有起身,眼含蔑視。村上通幸不是根正苗紅的伊達人,更加不是備州出身,不過他曾經被他的父親送往政衡身旁呆過一年半載,名為侍從,實為人質。村上通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再加上他得聞香西元清竟然詆毀義公主的名聲,要不是花房正幸阻攔,怕是早已經提出決鬥要求了。他是義公主的追求者之一。
花房正幸不以為意,他知曉村上通幸,這是一個城府不深,不過水戰能力出眾,也就是說是一個純粹的武士。他邀請香西元清坐下,道:“進入邀請閣下前來,是有一件大事相商,不日我軍就得發起總攻,還請閣下聯絡讃州各路人傑,在我們與三好氏分出勝負之前不助紂為虐便可!”
香西元清將湯水幾口喝下,抹了抹嘴,向著花房正幸深深施禮道:“讃州香西氏勢力有限,加之我年少德薄,恐怕很難說服其他各家,辜負大人美意,真是愧對大人抬愛。”
眼看香西元清推脫,花房正幸眼睛眯了眯,他微微搖了搖頭,香西元清果然是一個見識淺薄之人,到現在還想著眼前小利,短視的家夥,笑著說道:“宮內大輔曾對我說,讃州各家豪族家主,唯有下香西氏心懷忠義,能與伊達氏共榮辱。香西君只要能夠配合行動,在下代宮內大輔保證,下香西氏的安堵。”
花房正幸此番出兵之前,軍團長野山益朝特意向他舉薦了眼前這位讃州下香西氏的家主香西元清,按照野山益朝的說話,讃州下香西氏乃是讃州本土土著,又是熟人。這樣的地方土著,只要頭腦清醒,中人之姿,日後必然獲得大用。更何況別人不清楚,野山益朝還不清楚在這件事情之中,政衡做的的確有一些不地道,愧對香西元清多矣。
因為有這層關系,花房正幸對香西元清頗為謙恭。
花房正幸用安堵狀說服了香西元清為他所用,等到香西元清離去,微眯著眼的村上通幸方才睜開眼睛,問道:“花房君,難道真的要用他,緣何要信任這種反覆小人。”
花房正幸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很平靜,道:“緣何不能是此人,小人有小人的用處,不過是用他來試試水,試探一下讃州的虛實,三好氏的本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花房正幸的計策說起來很簡單,就是讓一個人在讃州舉旗。把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他的頭上,用來試探讃州上下的虛實,人心所向,還要試探三好氏的反應能力。
如果三好義賢反應迅速,他們不過是犧牲掉了一個卒子,如果反應緩慢的話,他們就能夠讓決策者看清楚讃州和三好義賢的虛實,不再無休止的等待下去,眼睜睜看著清水宗治建功立業。
香西元清知曉他不過是一顆過河的卒子,想要重新站起來就得不停的前進,當然想要讓他前進也需要給他獎賞。他別無選擇,聽從了花房正幸的計策,他立即出發返回讃州。
兩日後,換了數度主人的勝賀城,現任城主香西元成昨夜累得夠嗆,他年歲大了氣力不濟,但心氣還在,更何況他的兒子香西元載死於非命reads();。如果不再誕下一子的話,這諾大的家業就要留給別人了。
香西元成是被人從睡夢中吵醒的,顧不得侍妾怨念的目光,披著單衣就衝了出去。他目光凌厲的望著前來通稟的家臣,如果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不介意佩刀染上鮮血。
家臣不顧香西元成殺人的目光,喘了幾口氣,道:“主公,大事不好。香西元清那個兔崽子回來了,還在上林城拉起了一支隊伍,片山武俊投了敵,豎起了旗幟,還請主公定奪。”
香西元成駭然失色,香西元清早不回來晚不回來,這個節骨眼上豎旗再興,讓他大為吃驚。他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斷然下令,派遣信使前往十河城向三好義賢求援。
香西元成一面派遣信使求援,一面向上林城試探著進攻,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和香西元清投靠伊達家不同的是他依附三好氏,已經徹底斷了轉投他家的道路,唯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香西元成的試探注定是失敗的,在得了花房正幸支援的香西元清在實力上穩佔上風,一舉擊破了香西元成的軍勢,直逼香西元成躲在勝賀城內不敢抬頭,盼望著三好義賢援助。
當香西元清豎旗再興的消息傳來,三好義賢和香西元成一樣從中窺探到了一絲不妙來,現在正是引而不發的微妙時期,阿波國內亂成一團,不過是伊達軍一支偏師攪動,伊達家的主力還沒有動作。
三好義賢很快看清楚了香西元清的動作不過是一個試探,也是很明顯的警示,引而不發的伊達軍終於忍耐不住了,他雖然不想理會香西元清,可是他卻是知道如果不及時撲滅香西元清這團火焰,很快就會成燎原之勢。
三好義賢明知香西元清不過一小卒,打得就是擾亂讃州人心的主意,當然也有試探他虛實的意思,不過他知道是知道,還是不得不跳下來,這便是陽謀,讓你不得不聽從敵人算計。他知道唯有調遣重兵在最短時間內剿殺香西元清,撲滅小火團,如此或許還能夠殺雞給猴看,震懾住境內外人心,否則,三好氏的前景必定是一片黑暗。
三好義賢緊緊咬著牙關,說不出半句話來,伊達家的算計讓他感到驚懼不已。他知道三好家和伊達家實力無法對比,現在不僅阿波國內亂成一團,讃歧也將成燎原之勢。
三好義賢握緊了拳頭,低聲喃喃道:“就算是死,我也要讓你崩掉一口牙齒。”
三好義賢一聲令下,聚集在他身邊的領軍將佐便一個個向著四面八方衝去,回到他們所在的隊伍之中,很快調集起了一支近萬人的軍隊,從十河城出發直撲上林城,向所有讃州的人們,宣告讃州還屬於三好家。
上林城很快變成了一個孤帆,在波濤洶湧的波濤中拚命抵抗。
周圍盡是火光,火焰已經籠罩了上林城頭。前後左右,上林城內的建築,在此時,則化為了火海。火海中,香西元清身著鎧甲,手提長槍,一步步在熊熊烈火的環繞下,刺死了一名想要登城的士兵,指揮著手下撲滅大火。
喊殺聲不斷傳來,這是上林城的士兵們在盡最後的努力,只是很快就沉寂下去。
“片山武俊戰死了。”
香西元清聽到了跟隨他一同豎旗複興下香西氏的家臣戰死的噩耗,那是一名忠誠於下香西氏的勇將。城小兵微的上林城只是堅守了兩日時間,就要面臨城破人亡的境地,他看著大海的另外一邊,期盼著援軍的抵達。
“勝賀城失陷了?!”
上林城即將告破的喜悅蕩然無存,上林城中火焰熊熊,三好義賢的心中同樣火焰熊熊。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讃州之人謀反呈燎原之勢了,他的心沉入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