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葉一鐵手執藤木弓,毫不猶豫地抬手一箭,一名探頭探腦的士兵應弦而倒,犀利的箭簇深深地差勁了對方的咽喉裡。緊接著,站在他不遠處的山中幸盛對準敵人射出了必殺一箭。
稻葉一鐵對於這個和他的嫡男年歲相差無幾的少年郎是越看越喜歡,大喝一聲,“再來!”平常人要兩三次呼吸才能夠完成的動作,在稻葉一鐵手中,卻陡然加快了數倍,張弓搭箭,弦飛箭出。
再接再厲,一個敵兵前額中箭,連慘叫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仰面跌倒了。
山中幸盛還是長身體的年歲,使用的並不是稻葉一鐵所用的硬弓,而是一把軟弓,射出的箭矢比起稻葉一鐵要慢了不少,射程也近,不過更加刁鑽,接連射殺了數名敵兵。
稻葉一鐵乃是一位文武兼備的武將,一生經歷大小八十余戰,有“戰必勝”的美譽,和安藤守就、氏家卜全並列“美濃三人眾”,所不同的是他更多的是依靠他的武功,和那支讓齋藤道三、義龍父子都退避三舍的稻葉軍。
率先攻擊遝掛城,自然要將最強軍拉出去。稻葉一鐵率領稻葉軍置於前軍,山中幸盛帶領上百騎軍位於兩翼,遝掛城武田軍遭到了援軍的最強一擊,打懵了武田信繁等將。
原本就為全身而退愁眉不展的武田信繁等將,現在倒好,竟然有人來觸霉頭,可是這個來觸霉頭的還如此厲害,一上來就給了他們當頭一棒,接連兩三輪弓箭,便射得他們抬不起頭來。
看著哀嚎著的將士,武田信繁的臉色很是難看,他的心也在滴血,措手不及之下少說有將近五十余人被射殺,還有將近百余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輕重傷勢,這可不是隨招隨到的農兵,全都是跟隨武田晴信南征北戰十余年的老兵,毫不誇張的說全部是用鮮血堆出來的,少一個都令人無比痛心。從敵人出現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被按著打了一頓。
如果再不想出辦法,不知道接下去還要損失多少。
春日昌信怒喝道:“為什麽他們會來這裡?”說這話的時候話語都有點顫音,顯得很是緊張,呼吸急促,窒息感強烈,握著刀柄的手甚至有些輕微顫抖。
飯富昌景倒是鎮定自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抬頭看了一眼城外敵軍,問道:“這些事情可以以後再去查證,先想想眼前,武田軍不擅守城?”
飯富昌景的意思很明顯,武田家兵法一向奉行“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他們只有再面對強敵之時才不得不使用最後的兵法“不動如山”吞並固守。
馬場信春搖了搖頭,道:“沒有戰馬,困難重重。”他突然有點兒懊悔,為何沒有在出兵之時據理力爭,若是帶上所有馬匹,他們也不用如此憋屈了,堵在門口被動挨打。
武田信繁從鼻子中冷哼了一聲,“打,困難重重,可是被動挨打也不是我們的風格,如若讓他們在城外耀武揚威下去,被動挨打下去,城內傷亡還會加大,嗯,出城迎戰。”
馬場信春突然說道:“典廄,能否趁著眼前的機會將井之谷、鏡川渡口的兩支今川軍調動起來,如此一來我等也能夠更加從容應付,甚至於以追擊敵軍的名義退出戰場。”
飯富昌景和春日昌信眼前一亮,他們都是文武皆備的青年才俊,聽得馬場信春之言,如果能夠調動監視遝掛城的兩支今川軍進入戰場,那麽他們就有很大的機會撤退。
武田信繁蹲下身子,用掉落的箭矢在地上劃了起來,說道:“這兒是遝掛城,這兒是鳴海城、末森城,
敵軍來自末森城,數量不過五百,也就是說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一支伏兵。”馬場信春微微頷首,蹲在他的身旁,從中劃了一條線,臉色凝重說道:“全軍出擊,敵軍必然會且戰且退,如此一來我等就能夠在進入伏擊圈之前從中間轉彎朝著猿投山方向突圍,然後進入山林之後沿著矢矧川返回信濃。”
武田信繁知道馬場信春所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計劃,但是他顧慮重重,一則要準確把握時機不能夠一股腦衝進伏擊圈,如此一來就算能夠取得勝利也要元氣大傷,二則如此一來就有可能和今川義元撕破臉皮,善得寺之盟破裂,後果太可怕。
馬場信春看出了武田信繁的顧慮,冷靜分析道:“典廄,這是最佳的方略,治部大輔不榨乾我等的血肉是不會甘休的,從他布置岡部元信、鵜殿長照於井之谷、鏡川渡口就可以看出。既然他不顧臉面執意不讓我等離開,那麽只能夠兵行險著,況且典廄顧忌善得寺之盟,難道治部大輔不顧慮善得寺之盟破裂帶來的嚴重後果,他只會睜隻眼閉隻眼的。”
武田信繁微微頷首,同意馬場信春得分析,的確如馬場信春所說,他們顧慮,難道今川義元就不顧慮,今川義元可是首當其衝面臨伊達家的入侵,他果斷下令道:“傳令各軍將佐,馬上到中軍議事,準備與敵決一死戰!”
在戰場之上要準確無誤的轉向,把握時機十分重要,必然要保證武田軍上下如臂使指,不能出錯,一旦出錯就會陷入危機之中,恐怕再想短時間內脫困是萬分困難的。
遝掛城內在緊鑼密鼓的做著突圍的準備,城外稻葉、伊達聯軍耀武揚威的不停射擊著,這座不大的平山城,連城牆都是破敗不堪。但是城牆的地基卻打得極為堅固,城內守軍十倍於己,稻葉一鐵和山中幸盛沒有一點兒想要破城的意圖。
稻葉一鐵在美濃就以弓箭犀利著稱,最常用的對敵手段就是齊射,不管是守城,還是野戰,俱都是依靠著這一手,當然如果僅僅靠著這一手他也不可能位列美濃三人眾。
稻葉軍上下還練有一雙“鐵”腳,輕裝簡行,進退自如,再配上弓箭,可以稱得上進可攻退可守,這也是稻葉一鐵能夠稱雄一時的緣故,連齋藤道三、義龍都不得不倚重之。
遝掛城大門洞開,稻葉一鐵惡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聲喃喃道:“他們終於出來了,果如黑田小子所說。”吊橋落下,他搭箭上弦,瞪大了眼珠子,大聲喝道:“準備!”
馬場信春舉著門板率先衝了出來,身邊的士兵同樣舉著門板快步跟上,在他們的身後便是密密麻麻的長槍兵,呼吸之間,左擋右擋,終究還是擋不住刁鑽的箭矢,接連倒下。
此時此刻,再沒一絲空閑往後看,觀察傷兵情況,只顧得向前衝,向前衝。
稻葉一鐵射完弓箭之後立即高聲喊道:“撤退!撤退!”稻葉軍準確一致的轉身,腳步不亂的向著後方撤退,兩翼的騎兵也在山中幸盛的率領下緩步撤退,有十余騎邊撤還邊回頭射箭。
稻葉一鐵撤出三四百米之後腳步再度停下,然後轉身平緩了一下呼吸,再度搭弓上弦,在奔跑之後還能夠射箭雖然不過百余人,可還是造成了武田軍四五十人的傷亡。
這個景象的發生,不得不逼著武田信繁命令馬場信春率領一部人馬緊逼上去,迫使敵軍無暇反擊。他們還有不少傷兵,既然要撤退,自然不能夠將受傷的同胞留下看今川義元的臉色度日。
逃了一段時間,稻葉一鐵回頭看了一眼武田軍,發現距離又拉大,左右看了一眼,山中幸盛的騎軍已經不見了蹤跡,便下令道:“到預訂地點!”聽到命令的稻葉軍,又轉了一個方向。
馬場信春看著敵軍在眼前逃來逃去,恨恨道:“果然是想要誘騙我們進入伏擊圈。”他環顧四周,舉手停止,道:“停止前進,固守,等候後軍!”他發現追得太急,和後軍有點兒脫節。
武田信繁從遝掛城出發的時候,他的信使已經抵達了井之谷,而不是更近的鏡川渡口,自然是因為井之谷的駐軍是鵜殿長照,在武田信繁等人眼中極需一場勝利來挽回聲譽,定然不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定然會被調動起來。
井之谷的駐軍調動出來,鏡川渡口的怎麽可能獨存。武田信繁等人想得美妙,卻不曾想到遭遇重挫的鵜殿長照,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之前他驕傲自大,現在卻是謹慎小心。
鵜殿長照得知遝掛城情況之後,沒有出兵,反倒是告知了岡部元信,還派了親信前往刈谷城請問今川義元的決定。如此一來,時間拖遝了不少,不過此刻武田軍已是騎虎難下。
武田信繁和馬場信春匯合之後,立即命令道:“轉向!走!”他們已經顧不得鵜殿長照沒有動引起的變化,已經騎虎難下,唯有脫逃出去再議其他,雖是有不少傷兵,不過行軍速度倒是不慢。
稻葉一鐵從隱藏處走了出來,看著漸行漸遠的武田軍,然後向後揮了揮手,再度隱沒入了小樹林之中。
天色漸暗,遠處是一個小山坡,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馬場信春突然站定,對著後面的人大聲喊道:“有埋伏!”武田軍上下大驚失色,紛紛拔刀提槍,迅速布陣。
武田信繁匆忙跑到馬場信春面前問道:“美濃守,哪裡有埋伏?”
馬場信春神色凝重的指著遠處的小山坡,輕聲說道:“就在坡後面。”
就這微弱的夕陽,武田信繁眯著眼睛仔細看著五十步外的小山坡,那上面除了長長的草,幾株野花,什麽都沒有。武田信繁疑惑地問道:“真的有埋伏?你怎麽知道的?”
馬場信春用力嗅了嗅空氣,往前走了幾步,道:“有馬的味道。”
武田軍善於使用戰馬,上下對於馬的味道是非常熟悉的,經馬場信春一提,在場不少人也都嗅到了一些略有略無的馬屎味,還是新鮮的馬屎味。馬又不是一種常見的物種,自然是敵人的伏兵。
武田信繁搖搖手道:“派個人去看看!”
很快一人矮身前進,到了山坡前的時候撲倒在地,匍匐前進,速度很好,很快,那人站在了小山坡之上,揮手著,大聲喊道:“沒有人,只有一匹瘸了腿的老馬。”
不一會,在眾人的圍捕下,瘸腿老馬被抓獲了,懂馬的老兵看了一圈,然後再馬背上找到了一個烙印,回稟道:“是今川家的馬!”
虛驚一場的武田軍繼續上路, 這兒還是戰場的邊緣地帶,還是很不安全,唯有進入山林之後就能夠小憩一會。
很快,他們看到了一座山丘橫亙在了他們的面前,不過天色已暗,借著月光黑黢黢的如同怪獸一般。三四千人的軍隊的步伐聲,在寂靜的夜裡,非常響亮,傳出老遠。 》≠miào》≠bi》≠gé》≠,
後半夜出了月亮,雲影裡遮掩,黯淡淡,死氣沉沉。
武田軍上下明顯松了一口氣,進了山林之後終於脫困,可以小憩一番,武田信繁在傷兵之間流轉,安慰受了箭傷的士兵,轉過頭來,對著身後的人道:“要好生照顧好他們。”
馬場信春坐在一塊突石之上,說道:“太安靜了,安靜的有點兒可怕。”
春日昌信微微頷首,回道:“是啊,不過終於脫困了,只是不知道治部大輔知道遝掛城變成了一座空城之後,臉色會變成怎樣,只是期待啊!”他還是對今川義元有深深的怨念。
馬場信春一想到今川義元的表情,嘿嘿笑了起來,他們在今川義元麾下受了不少的氣,一下子全都還了回去,不過笑過之後,還是心有余悸道:“嗯,告訴大家,對外要一致口徑,是去追擊敵軍迷了路。”
迷了路,春日昌信聽得馬場信春的借口,也笑了起來,嘿嘿笑道:“愛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天色漸明,迷糊中的武田信繁突然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響,然後好似飄來了一句“上火!”隨即聞到了一股臭味,還有熱浪襲來,一下子整座猿投山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