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元年五月底,凌晨,京都。
平安京幾乎成為了一座廢城、鬼城。
如今新任天皇登基,殘存公家也陸續返回,但是被廢棄了的平安京,豈是那麽容易恢復元氣的?偌大的城市裡面鮮有居民,到處都是殘破坍塌的房屋,不多的人氣就聚集在本國寺周圍。
本國寺,單論大小,也不比禦所稍差。
臨近本國寺的宅邸多是伊達家以及親近伊達家的公家居家,菊亭晴季有幸在附近有一屋敷,院落不大五髒俱全,假山池塘具備,還有一棵歪脖子櫻花樹。菊亭晴季除了這兒,在禦所附近還有一座宅子。
菊亭晴季如今,時常居住在本國寺附近,只有上朝的日子才會在禦所附近的那個小宅子裡面住上一晚。不過他住禦所附近的宅子的日子很少,一方面現在的新皇乃是一個稚女,根本不能理政,就算能夠理政,旨意也出不了禦所。
另一方面,菊亭晴季還經常請假不朝。他看得清楚明白,如今這個天下是武人當道,誰是武家棟梁,本國寺的那位主宰才是更應該巴結住的對象,而非禦所內的稚女。
近日無事,菊亭晴季感到一陣煩躁,他清楚自己的價值所在,一旦脫離了朝廷,他將失去了最大的價值。可要是疏遠了伊達家,他在公家中早已樹敵無數,恐難以立足。
老仆來報,越前朝倉家的人求見。
菊亭晴季很是愣了一下,他和越前朝倉家之間關系很淡,並不緊密,要說到緊密還要提專管內藏的山科言繼,不過朝倉義景好京都文化,他的父親曾一度前往一乘谷講課。
想到他的父親菊亭公彥,菊亭晴季一陣心塞,不過他如今能夠在朝廷和伊達家都能夠混得開,怕是都要得力於他的父親的遠見卓識,早在很多年前就看中了伊達家的未來加以投資。
一開始選擇的並非伊達家,菊亭公彥知曉雞蛋不能夠放在同一個籃子中的道理,他多方投資,其中就有越前的朝倉家,不過後來與朝倉家的家主朝倉義景會晤了兩次之後便放棄了朝倉家,認為朝倉義景不能成事。
當然,菊亭公彥沒有斷了與朝倉義景的關系,交情匪淺,不過菊亭公彥與正親町天皇一同赴死之後,菊亭晴季即位,他可沒有和朝倉家半點聯系,今日前來拜訪實屬突兀。
菊亭晴季想到他近日聽到的傳聞,
嘀咕了一句,對老仆說道:“請他們進來吧。”
很快,老仆引著兩個人轉過挺前照壁,菊亭晴季站起身,就在廳內相迎。
朝倉景隆和景健父子在菊亭晴季面前拜道:“外臣朝倉右兵衛尉景隆攜末子孫三郎景健,拜見右府。”新皇登基,菊亭晴季居功至偉,官位晉至從一位右大臣,簡稱右府。
說起右大內典故,菊亭晴季又是一陣心悸,按照伊達政衡的功績和實力,他的官位就算不是正一位,也該是從一位。可是他的頭上還頂著個從五位的官職沒有變過,他官職不升,手下的將領自然不能夠超越主子,不敢埋怨政衡,全部怨言全都出在了朝廷和公家的頭上。
朝倉景隆不解菊亭晴季為何臉色不渝,他遞上了禮單,道:“右府,這是我家大人送於大人的禮物,還請笑納。”朝倉義景好京都文化,選送禮物自然是以文房四寶為主。
略敘寒溫,三人延禮落座,老仆送上茶水,見得朝倉父子欲言又止,心裡透亮的菊亭晴季便說道:“兩位的來意,我能夠猜測個一二,不過想要見過伊達大人實非易事,不知兩位急切否?”
朝倉景隆問道:“不知何意?”
菊亭晴季點頭稱道:“若是不急,你等暫居於京中,我會尋找機會向伊達大人提上一句,看看反應,這時間上需得十天半個月,若是急迫,我願為兩位寫一封薦信,遞於松井友閑,他是伊達大人的外交奉行宮原正重的助手。”
朝倉景隆知曉菊亭晴季能夠幫到這兒已是極為熱心腸了,他想了一想,事情緊迫,道:“還請大人能為我們寫一封薦信,我等可先行前往松井大人哪兒看看情況,可否?”
菊亭晴季想了想,鄭重其事的寫了一封書信,喚來了老仆,道:“你帶這朝倉家的兩位大人前往松井友閑大人那兒。”
朝倉景隆再度拜道:“多謝右府高義。”
京都的奉行官邸。
宮原正重現在很是煩躁,他了無興趣的放下了書籍,臉上掛滿了愁緒。他所憂愁的不是伊達家的擴張,近段時間伊達家的進展可說是內外皆安,春耕種下,內部平穩,外部迅速。年輕的伊達政衡上洛之後,樂不思蜀,不僅新娶了前任天皇唯一的女兒為續弦,還納了尾張小大名織田信長的妹妹為側室,新近又有不少貌美如花的女子侍奉。
宮原正重自是知曉留在岡山城的女子當然和京都的女子無法相提並論,如若那岡山城的女子之中還有他的孫女的話,恐怕他不會如此憂愁,俗話說人有多好色就有多野心。
不過這等話語,宮原正重卻是不能夠說得,迎娶前任天皇的女兒為續弦可說是跌破了一地的眼睛,將低位格的伊達家提升到了第一等朝臣的地位。更有甚如今天皇家式微,血脈近者唯剩下了當今女天皇和伊達家新夫人,從血脈上來看伊達家的這位新夫人還更加親近天皇一族,如若今上女天皇故去,誰來繼承天皇一職成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按照理論,伊達家的新夫人將會是後繼者的不二人選,那麽作為夫婿的政衡理所當然的將成為朝廷的攝政,他們兩人的子嗣就有了繼承天皇的法統依據,公家和武家將合二為一。
這是公武合體運動的理論基礎。宮原正重不是反對者,也不是提倡者。不過他身為伊達家的重臣宿老,清楚持這種觀點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在年輕一代中很有市場。
至於尾張的市姬,宮原正重見過,美若狐妖,乃是一個狐媚子。任誰看見了都會沉迷於此的,裡美和她相比就是一個鄉下女子,毫無優點,這才是讓他感到憂愁的緣由之一。
宮原正重本人,今年已經七十掛零的老者,眼看就沒幾年活頭就要成神了,倭國神佛合一認為萬物皆有靈,所到之處皆有神,他身為人上人,死後理所當然是要成神的,未來還要跟隨政衡征伐冥界。
不過政衡身體很好,還能活個五六十年,宮原正重如今擔憂的正是他的小孫女,還有那未出生的孫孫,依照政衡的性情,不知道還有多少女子進入他的后宮,為他生下多少兒子。
一個蘿卜一個坑,先佔先得,宮原正重嘀咕道:“還是盡快寫信讓裡美等上洛來,時間越長關系就要生疏了。”
侍從來報,松井友閑求見。
宮原正重聽得松井友閑求見,倒是沒有拉架子,反倒是讓人準備茶水,現在他年歲擺在那裡,許多事情都交給手下人去辦,外交奉行館內年輕人競爭異常激烈,都想著等他退了好坐上他的位置。
現在外教奉行館內,安國寺惠瓊和松井友閑兩人針尖對麥芒鬥得很是歡快。安國寺惠瓊仗著竺雲惠心的弟子以及公務合體運動的首倡者,在外交奉行館內拉了一大幫人為己用,至於松井友閑,後來居上,多虧了宮原正重的提攜。
宮原正重和竺雲惠心在很早以前就面和心不和,看不起竺雲惠心三姓家奴,至於公武合體運動更是害到了他的孫女的地位,表面上無法反對,心底裡還是不願將手中的權柄交給安國寺惠心。
歷史上的松井友閑乃是一名能吏,本時空也不例外,雖然松井友閑出使尾張,給政衡帶回來了一個狐媚子,不過宮原正重清楚松井友閑也是身不由己,他還是很看好松井友閑的。
看到松井友閑進來,宮原正重略帶驚訝的說道:“怎生這個時候來了?是朝倉家的人找到你了?”
松井友閑點頭道:“是朝倉家的景隆、景健父子,托今出川右大臣的名前來求見的。”
宮原正重沉吟了片刻,道:“本願寺鬧得是很不像話,不過朝倉義景在我們上洛之時甚是倨傲,讓我等派遣的使者吃了閉門羹,很是羞辱了一番,如今他落難了,就想起我等來了。”言畢,宮原正重端起茶碗。
松井友閑恭敬的說道:“那麽,先晾一晾他們?!”
宮原正重輕歎道:“正是。國事繁忙,駿河的今川義元攻打尾張的織田信長,這織田信長名義上已隸屬伊達家,這件事情如若不處理好,對於伊達家的聲譽不大不小的損害。”
松井友閑思忖道:“主公的意思是?”
宮原正重緩緩搖了搖頭道:“主公的意思是也是晾一晾,現在織田信長的實力尤甚以往,貌似妥協讓步,但實際上他隻付出了一個妹妹和一個兒子罷了,反而得寸進尺了。”
誰知道市姬是不是織田信長的親妹妹,奇妙丸只是織田信長的其中一個兒子而已,他又不是不會再生了。
松井友閑沒有接話,他知道或許政衡的意思是晾一晾,但絕對不會說後面一段話的,應該是宮原正重的牢騷話,他思忖了片刻,道:“晾一晾也好,好讓織田信長吃了苦頭。”
宮原正重也是這個意思,松井友閑退下去之後,他放下茶碗,向著本國寺方向走去,越前國的事情還是要提上一提的,不過最為主要的是探探政衡的口風,能否讓裡美上洛來。
政衡聽得宮原正重的試探,愕然看著他,問道:“裡美再過一月就要生產了,這個時候讓她上洛來,合適嗎?再過半年時間,大阪城就要修繕完畢了,到時候再說吧?”
大阪城,當然不是歷史上豐臣秀吉彰顯豐臣政權的那座城堡,它是在石山本願寺的基礎上拆掉了佛堂改建為新的城堡,四五萬的流民還有七八千的俘虜都在為這件事情忙碌著。
宮原正重聽得政衡的話語,心下一松,知曉政衡沒有忘記裡美之事,也就放心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主公,現在尾張正在受到駿河的攻擊,織田信長真的能夠擋住?”
政衡一笑置之,道:“拭目以待吧。”他知道世間不少人還在以老眼光看人,認為織田信長不過是一個來自尾張的大傻瓜,出自尾張說明他是一個土鱉,不過他知曉一切不過是織田信長的偽裝。
那些小視織田信長的人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今川義元這個時候正在罵娘。號稱東海道謀聖、太原雪齋之下第一人的鵜殿長照為了和岡部元信爭風吃醋,帶著三千三河眾率先出擊。
要知道今川義元麾下真正能夠打仗的還是那群被他吃得死死的三河人,以至於有說法, 三河人打仗,遠江人種田,駿河人開茶會,鵜殿長照一下子帶走了三千三河眾,今川義元如何不罵娘。
當今川義元遣使去追鵜殿長照的時候,鵜殿長照已經和織田信長麾下猛將柴田勝家乾上了。
柴田勝家,在織田信秀時代就已是織田家第一猛將,從軍為將,驍勇善戰,戰功赫赫,雖然在織田信長和信行兄弟之爭中站錯了隊,但是及時悔改。兩年後,信行再行叛亂世,他暗通信長,誅殺了信行。
老於戰事的柴田勝家看到鵜殿長照突出軍陣,知道這是一個打破僵局的好時機,他一邊匯報給織田信長,一邊率領著二千織田軍發起了猛攻,大聲吼道:“鐵炮發射!準備進攻!”
得益於和伊達家的良好關系,從伊達家領下買到了不少伊達家換裝下的火繩槍,現在伊達家已經全面換裝精度更好射程更遠的燧發槍,火繩槍多賣給關系良好的盟友。
織田信長將大部分鐵炮編於一隊,置於本部,柴田勝家分到了兩百杆,火繩槍發射速率不高,裝填不快,他隻作威懾,發射一次後全軍出動,肉搏戰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