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谷城漸漸平靜下來,戰場上的搏殺也終於告一段落,小谷城絕大部分建築已經陷落,堅守的守軍屠戮一空。火炬陸續都點了起來,晃動的火光,照得小谷城如同地獄一般。
山王苑。淺井久政似乎知道了死期將至,面對不斷傳來的噩耗,他只是平靜地說道:“辛苦了。”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也不提投降兩字,似已經做好了與城共亡的準備。
到亥時,刺了一槍的阿閉貞征奔來進來:“山王苑快要陷落了。”
淺井久政淡淡笑道:“那麽,我該做些準備吧。”他住了笑,靜靜閉上眼睛,慢慢扯開衣裳,穿著潔白的裡衣,他態度從容,默默地舉起了匕首。“敵人大概就要闖入大門了。”他自言自語道,猛地將刀尖向著左腹刺去。
阿閉貞征眼光一閃,跨步奪過淺井久政手中的刀子,看著傷口,只是滑出了一個口子,恨道:“館主,你是痛快的走了,我還不想死呢?”
淺井久政狼狽萬分地看著阿閉貞征,不相信這個和他並肩作戰長達半年時間的家臣會乾出這等壞人名節的事情來,阻止他人切腹自盡是一件不光榮的事情,喝道:“你想幹什麽?不要亂來……”
阿閉貞征喝道:“不準妄動,我不想死,那麽唯有將你當我的擋箭牌了。”
聽得阿閉貞征之言,淺井久政反倒是平靜下來,只是萬念俱灰。他痛不欲生,淚水差點湧了出來,他明白阿閉貞征為了活命,竟然要挾持他作為人質向淺井長政討得一條生路。
不一會,阿閉貞征和他的三個手下押著淺井久政向著城門走去。
城門口,木門已經被轟開,阿閉貞征大聲吼道:“你們不要輕舉妄動,這是淺井久政,誰敢上來,我就立即一刀殺死他。”
伊達家的兵士們紛紛拿著刀槍以及火銃面面相覷的看著阿閉貞征等人,好似在看著笑話一般,他們可不是淺井家的人,淺井久政在他們的眼中就是一個會移動的戰功罷了。
正要不管不顧的衝上去爭奪戰功,宮澤平八麾下部將岩根勘兵衛一把攔住眾人,眼珠子一轉,喝住道:“全都住手,看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我前去稟報大人再議。”
岩根勘兵衛有點兒心機,自是看到了這件事情可以利用的地方,他找到了宮澤平八,低聲稟報了此事。
宮澤平八哈哈一笑,淡淡的說道:“嗯,當是幫幫淺井長政好了。”他知道政衡對淺井長政還是頗為看重的,不然的話早已經和南近江的六角氏一樣嫡流盡斷,只不過有點兒優柔寡斷。
岩根勘兵衛應道:“是,這就去辦。”
宮澤平八扭頭望向了城下的方向,低聲呢喃道:“就來看看你能否狠下心來,斷了後路?我這也是在幫你呀。”
淺井長政陷入了人生大考驗,淺井久政可以不認淺井長政,長政卻不得不認淺井久政,否則他就沒有了合法繼承權,如此一來他直面阿閉貞征挾持的淺井久政是左右為難。宮澤平八抱著雙手站在一旁圍觀著,大家心裡都很清楚,這就是考驗,如果淺井長政下不了手,最終宮澤平八也會出手的,但是淺井長政將會在政衡的心中減分。
阿閉貞征見到了淺井長政,哈哈笑著,他自認為只要見到了淺井長政,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因為他的手中有淺井久政,他大聲喊道:“淺井長政,只要我等脫險之後,自當歸來。”
淺井長政沉默不語,他的身旁海赤雨等大佬紛紛大喊:“賊子,莫要欺人太甚。”
阿閉貞征冷冷的說道:“我只要活命,給我們備上三匹馬,送我等離去。”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發了一槍。
這一聲槍響成為一大關鍵,原本心存顧忌的淺井家人開始猛烈地攻擊阿閉貞征等人。無疑的,槍聲使得眾人喪失了理性,完全陷入戰鬥的情緒當中。阿閉貞征被剁成了肉泥。
淺井長政看著倒在地上的淺井久政,突然笑了起來,旋即哈哈大笑,笑聲裡充滿了憤怒和悲傷,到了後來臉上掛滿了淚水。他很是痛苦,但是他不怨任何人。這是天命。他以愛為餌
淺井長政發泄了好一會兒,緩緩站起,擦開了淚水,沙啞的聲音道:“好生安葬父親大人!”臨走時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遠藤直經,還有他手中的那杆冒著黑煙的火銃。
北近江終於平靜下來,過程有點兒反覆,淺井久政一死,淺井長政徹底黑化了,他將跟著淺井久政一同謀反的幾個弟弟統統給賜了個切腹自盡,前往地獄陪伴他們的老爹去了。
圍觀小谷城最終之戰的不僅僅只有淺井長政以及北近江眾,還有一支原本想著繞道北近江上京求援的朝倉家的隊伍。說起這個讓伊達政衡篡改了一番的歷史,還真是挺混亂的。
本來癡迷文化、生活奢侈、醉生夢死的朝倉義景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不僅丟了大片的地盤,還被趕出了一乘谷城,現在只能夠窩在敦賀郡金崎城內唉聲歎氣,怨天尤人。
朝倉義景不是憑著實力抵擋住了本願寺的兵鋒,說起來有點兒喪氣,實在是因為加賀本願寺不願意直接和坐鎮京都的伊達家接壤,才放緩了兵鋒,讓朝倉義景有了喘息的時間。
朝倉義景也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蛋,屢戰屢敗的他也算是鍛煉了出來,知道僅憑著自己的力量,怕是連自保都不可能,唯有從外面求援,原本還有一個淺井家,現在只能夠上京求援了。
期待看在同為武家的份上,同時看在加賀本願寺和石山本願寺乃是同宗同屬,既然伊達家是踩著石山本願寺的屍體走上前台的,那麽對於加賀本願寺就應該窮追猛打。
朝倉景隆五十多歲,身材健碩,相貌俊偉,乃是朝倉同名眾中地位崇高,在朝倉宗滴病倒後臨危受命代替他出戰加賀本願寺,事朝倉家繼宗滴之後再這條戰線上的總指揮。
能力上雖不如朝倉宗滴,久經沙場的老將朝倉景隆眼光還是有的,他從最初的驚駭中鎮定下來,稍加沉吟道:“果然不愧是伊達家的精銳。”
跟隨著他一同上京的末子朝倉景健遲疑了一下,問道:“父親,您認為他會出兵幫助我們嗎?”
朝倉景隆眼中露出了憂愁,道:“目前形勢對越前朝倉十分不利,這顯然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局面,而越前朝倉若想要從當前的嚴重危機中擺脫出來,當務之急便是求得伊達家的援助,一旦伊達家不願援助,越前朝倉氏旦夕滅亡。”
朝倉景健似乎有些信心不足,道:“但願吧?!”
朝倉景隆鼓舞道:“只要我等付出足夠的代價,同為武家的伊達家不會坐視不理的,只要伊達家願意出兵援助,朝倉家雖然要失去一些主權,但是如若能夠團結一心振興之日不遠。”
朝倉景健一想到他的堂兄朝倉義景,搖了搖頭沒有打擊他的父親,問道:“父親,不知代價的底線是什麽?”
朝倉景隆握緊了拳頭,說道:“走吧!”
朝倉景健不再言語,默默的跟隨著朝倉景隆向著未知的京都前進。
黑夜沉沉,月色淡淡,幾個人在僻靜的鞍馬街道中快步奔走,山路一彎,出現在眼前那個山坳就是寂光院,這寂光院簡陋而幽禁,若不是有熟人帶路還真是不好找。
這裡的山,林木蔥鬱。
叩門聲打破了山寺的寂靜,木門後探出一個老仆,他打著燈籠看清了敲門的人,驚呼道:“是山科大人啊?老親王等候多時了。”
來人正是山科言繼,世世代代擔任皇室的內藏頭,負責皇室財產的運營和收支。新皇一事中,山科言繼站在貞敦法親王一邊,雖然在新皇登基之後也論了功,本官升到了權中納言,但是在朝廷中被剝奪了差遣,安排了看護內庫的閑差。
山科言繼自是不甘,他聯絡上了被趕出京都禦所的貞敦法親王,這位貞敦法親王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原本該是他繼位為新任天皇,只是在睦仁一事上與政衡僵持不下。穿越之太監皇夫
新皇登基,貞敦法親王當然不能夠繼續佔在禦所內,被請出了禦所,輾轉到了這寂光院中,帶著三四仆人,由新朝供養。
山科言繼望著白發蒼蒼的貞敦法親王,眼淚都要下來了,道:“法親王,他們怎麽能如此待您?”
貞敦法親王苦澀著乾笑一聲,注視著山科言繼,道:“能苟活於世已是萬幸,何必再言其他,如今國難當頭,今日邀內藏前來,是有一事相托,不知內藏願助朝廷否?”
聽畢,山科言繼突然跪倒在地,朗聲道:“法親王,如今奸佞當朝,亂臣賊子在外,環顧四周,無人可製也,還請法親王示下,內藏願為朝廷斬奸佞,除賊子,靖平世間。”
貞敦法親王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塊印章,道:“你拿著這塊印章,前往築後國的矢部,找一位名叫卜衣的土藥商人,他會告訴你具體的事情。”說著將印章交到了山科言繼的手中,隨即閉上了眼睛。
山科言繼實不清楚貞敦法親王的用意,不過從貞敦法親王的話語中可以聽出來這件事情關乎倭國天皇一族的國運,不容有失,他再度拜道:“是,臣定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離山之後。
山科言繼回頭望了一眼漸漸隱沒於黑夜中的寂光寺,堅毅的目光中,握緊了拳頭,冷森道:“伊達小兒,看好吧,我要鬧個天翻地覆。”
“你要如何鬧呢?”
一個空蒙蒙的聲音在身側傳來,在山科言繼驚駭的目光中,他的兩位同伴撫著脖頸跪在地上,然後撲倒在地,掙扎了兩下便不動了,在四周出現了十余身著黑衣的蒙面人。
山科言繼駭然失色,眼前一幕讓他魂飛魄散,僅存的一點兒僥幸瞬間破碎,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應該早就想到的,貞敦法親王還能夠安然無恙,就是為了引出公家中的反對者。
山科言繼看著他的同伴,目睹了這驚人的一幕,腦海頓時一片恐怕,強烈的窒息感讓他聞到了死亡氣息,只聽得蒙面中走出一人來,譏嘲道:“呦,還真有人上鉤啊!今日過後,我等兄弟就不用餐風露宿了,交出來吧。”
山科言繼茫然無措的問道:“什麽?”
頭領笑道:“印章啊,要不是不清楚這印章有什麽用處,我家主子會留著這個老和尚活著,還好吃好喝供養。”說著向著山科言繼走去。
山科言繼哪曾想到一切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他驚駭欲絕,窒息難當,抬頭顫道:“你們是伊達家的?!”
頭領左右看了一眼, 哈哈大笑起來,道:“果然是一個傻子!”
本國寺。
政衡捏著一枚印章,看著印章上的刻字“日本國王良懷”,笑著說道:“貞敦老兒計窮也,命人帶著這枚印章前往忽那島看看到底還有什麽人膽敢出頭。”說著將印章丟在桌上。
日本國王良懷指的是懷良親王,他是後醍醐天皇之子,是南朝的重要政治人物,因擔任征西將軍,亦被尊稱為征西將軍官。這印章的來由是明太祖朱元璋遣使要求懷良親王取締倭寇並向明朝朝貢頒發的。
事實上,後來九州大名對明朝的交往中,多假借“日本國王良懷”的名義,實際上“日本國王良懷”在九州的影響力還是蠻大的。
至於築後國的矢部,曾是懷良親王的隱居地,並且病死於此,在當地留有他的後人也不足為奇。
服部正成問道:“主公,貞敦法親王和山科言繼該如何處置?”
政衡抬頭看了一眼服部正成,眼中意思不言而明,服部正成立即告罪離去,桌上的印章同樣帶走。
不久,寂光院的貞敦法親王圓寂,這位為了天皇一族能夠延續下去的老人默默無聞的死去,沒有追悼,埋藏於寂光院後。
山科言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