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入六月中旬,天氣轉熱,大阪。
此地四面河川環繞,北邊的加茂川、白川、桂川、澱川和宇治川在此處匯集,形成一條大河,而東南的道明寺川和大和川也源源不斷地注入其中,正是政衡稱道的龍興之地。
朝陽下,高崗上,政衡負手而立,淵渟嶽峙,英姿勃勃。他望著堆砌中的大阪城,等到主郭完成,他便會遷居到這兒,成為新政權的實質性中心,以此鞏固近畿地方。
政衡的聲音緩緩響起,道:“什麽時候可以完成?”
彎腰恭敬的津田宗達帶著一老一少兩名匠師等候多時,他恭敬的回道:“本丸的主體建築再過三個月就能夠完成,對於內部的大梁、立柱、雕花、塗漆等需得五個月時間,大概冬季來臨前能夠完成本丸。後續工程還有二道城、三道城、多重水堀和運河等防禦設施以及長達八公裡的城下町外郭,需要的時間更長。”
政衡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跟在津田宗達身後的兩人,開口問道:“他們是?”
兩人大概還沒見過政衡這樣大的官,又或是被政衡妖魔化的傳言嚇住了,聽得政衡問話,兩個人腿一軟都已經跪下來,連連叩頭,嘴裡說道:“太郎(次郎),拜見國主老爺。”
他們的舉動倒讓政衡愣住了。他讓津田宗達過來相詢大阪城的進度,根本沒有想到津田宗達會帶著兩個陌生人過來,從他們的穿著來看,明顯是匠人,處於町人級別。
政衡發愣,津田宗達小小的慌亂了一下,上前介紹道:“主公,恕罪,這兩人是金剛組的堂主太郎和繼承人次郎,俱都是畿內一等一的匠師,內部的結構主要由他們金剛組來完成。”
金剛組,從創辦至今已近千年,傳聞乃是聖德太子從朝鮮百濟招請匠人柳重光興建四天王寺,從此開始了柳氏家族金剛組的光榮歷史,乃是近畿聞名遐邇的匠師家族,沒有之一。
政衡還知道金剛組還存活到了新世紀,許許多多顯赫一時的家族泯然於歷史之中,努力堅持“匠的精神、職人技”的金剛組成為了最為古老的家族企業歷盡社會變遷薪火相傳。
政衡哦了一聲,轉臉望著兩人,道:“原來如此,倒是要好好款待他們,不知你們能派出來多少人?”
金剛組二人馬上伏地回道:“金剛組總共有成員七十三人,已經全都派遣到了這兒,定然會盡快完成國主老爺的任務。”兩人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向津田宗達表示感謝。
政衡微微頷首,道:“如此甚好,好好乾,不用著急,等大阪城本丸完工,金剛組可遣一人出仕伊達家,擔任專為負責寺院、花園的建築的奉行,嗯,就以一百二十石俸祿錄用吧。”
父子兩人愕然抬頭,他們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會以此要他們出仕伊達家,俸祿看似不高,可是從匠人提拔成為武士已經是天大的榮耀,直到看見政衡面露不耐之色,忙鞠躬泣道:“多謝,多謝國主老爺。”
政衡輕輕揮了揮手,津田宗達眼底略帶不屑的目光看了一下金剛組父子,囑托了兩句,便讓他們退了下去。津田宗達遲疑了一下,低聲說道:“主公,他們不過是匠人,為何?”
政衡瞥了一眼津田宗達,眼底掠過一絲不渝之色,很快掩飾過去,道:“金剛組已存在了將近千年,參加過無數的工程,積累下了大量的資料,賞他也能讓天下匠人看到希望。”
政衡向來看重匠人,在備中之時為了鍛造火器,接連提拔了不少的匠人成為佩刀武士,也讓他嘗到了甜頭。這金剛組是建造大阪城的主要匠人,不緊緊握在手中難道讓他人窺視大阪城的虛實。
津田宗達頭皮一麻,忙請求恕罪。
全因他想到了自己是出身商人,戰國時代社會等級順序還沒有固化,不過士農工商還是流轉於世人思想深處,將武士放在所有階級頂端,將商人置於農民和百工之下。
政衡倒是沒有怪罪於他,揮揮手讓他下去。
津田宗達誠惶誠恐的離去。
服部正成匆匆抵達,行了一禮,稟報道:“主公,越後的長尾景虎行動飄忽不定,以出陣越中的名義騙過了所有人,然後突然以摧枯拉朽之勢攻陷上野沼田城,據探子回報沼田城潰不成軍,狼奔豕突,城主沼田康元被討取了首級。”
沼田氏在利根郡內顯赫一時,就算在整個上野國的東部都可謂是說一不二,但放眼廣闊的關東地區,進而擴大到整個日本亂世,那實在是算不得什麽。不過之所以成為長尾景虎首攻之地,乃是沼田氏的新主沼田康元乃是後北條方大將、原名福島孫九郎的北條綱成次子、北條氏繁之弟,又名北條氏秀,可以說是後北條楔入上野國的釘子。歷史上沼田康元逃過了一劫,逃回了小田原城,以後跟隨兄長北條氏繁轉戰各地。不過在本文中,由於誰也沒有想到長尾景虎的行蹤飄忽,直插利根郡腹地,合圍了沼田城。
政衡淡然一笑,顯然從軍報中看到了有趣的事情,道:“沼田城一破,長尾景虎很快就能夠將上野國內臣從後北條方的勢力統統拔除,不過看他的行事風格,和往常有點兒不同啊?!”
服部正成不解。
政衡笑了一笑沒有多加解釋,軍報中提了一句長尾景虎命村上國清入嗣沼田氏,成了沼田顯泰養子,也就是說村上國清坐了北條康元的位置。
往常,長尾景虎吃相不會如此難看的。往往會扶植當地的豪族。後北條氏驅逐的沼田氏前任家主沼田顯泰可還在世,逃亡到了越後國投奔長尾景虎,原本應該由他來擔當沼田氏的家主之位的。
村上國清何許人也,乃是信濃植科郡葛尾城主村上義清之孫,終生和武田晴信作戰,曾兩度擊敗武田晴信,戰敗後投奔了長尾景虎,引發了川中島合戰。村上義清將長女許配給了弟弟的長子,留有一子便是後來的村上國清。在歷史上,村上國清繼承了越後上杉氏的分支家族山浦上杉氏的家名,改稱山浦國清。不過如今只能夠叫做沼田國清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安排沼田國清入嗣沼田氏的同時,長尾景虎順理成章,且是果斷地將上野沼田氏的所有兵力整合編屬為自己的直屬部下了,且將越後國的勢力楔入了上野國。
政衡從軍報中可以看出一二來,長尾景虎吃相難看,不過在絕對實力之下,上野國內沒有人敢於分說。
政衡反覆看了兩遍軍報,發現沒有武田晴信多少事情,問道:“武田晴信在幹什麽?”
服部正成一臉懵然不知的樣子,身為長尾景虎一生宿敵的武田晴信如果沒有半點動作,還算是和越後之龍並駕齊驅的甲斐之虎嘛?!服部正成想了想,搖搖頭道:“武田晴信沒有任何動靜?!”
政衡嘴角欠了欠,道:“不可能,其中必然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否則以武田晴信的個性,他會坐視長尾景虎在上野國耀武揚威,從長尾景虎如今的作風來看,他並沒有直取小田原城的打算,一旦將上野國吞下,武田晴信就要腹背受敵了。查,一定要給我查清楚?!”
服部正成應了一聲,恭敬道:“是,主公。”
的確如此,政衡從沼田國清的事情引申出來長尾景虎一改以往風格,要步步為營,將吞下的領地消化完成後再進行下一步攻勢,從他攻入上野國的兵力就可以看出一二來。
黑田官兵衛攥著軍報趕來,稟報道:“主公,若狹報,加賀本願寺出兵了,朝倉義景逃入若狹國請求庇佑。”
政衡接過軍報一目十行的看完,表情驚愕,道:“朝倉義景真是膽小如鼠,敦賀郡還有五千朝倉軍,一族俱在,竟然隻身逃入若狹國,哎,恐怕敦賀郡守不了多長時間。告訴片山權作,給予他們迎頭痛擊。”
越後,敦賀郡金崎城。
晨霧籠罩大地,幾米遠的地方都看不清,北陸的天氣真是不好呀,冬天來得特別早,夏天則霧氣彌漫。晨霧中升起了巨大的紅紅的太陽,朝倉家的勇士們站在城頭,睜大著眼睛努力遙望著城外,個個神情嚴肅,氣氛緊張。
當晨霧散盡,眾人驚駭的看到金崎城已陷入了重重合圍之中,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萬字旗和綁著頭巾的人頭,南無阿彌陀佛之聲響徹雲霄,從軍中行出百余騎來,領頭的和尚正是七裡賴周。自“享祿錯亂”以來,隸屬石山本願寺的勢力以秋風掃落葉一般擊潰了加賀國本土勢力,將加賀國的本泉寺蓮悟處死之後,加賀國完全落入了石山本願寺之手,七裡賴周憑借著一紙文書成為了加賀國的坊官,統領全國。
原本,本願寺顯如敗死,沒了靠山的七裡賴周一度沉淪,不過現如今的七裡賴周在加賀一揆眾中的威望可謂如日中天,一時無兩,要知道越前國正是在他的手中取得了新進展。
七裡賴周瞭望了一陣金崎城,微微搖頭,道:“這金崎城看來是不會投降的了,準備好攻城吧!”他好觀雲氣,從雲氣的變化能夠大略看出局勢一二來,他認為金崎城要強攻,沒有任何人反對。
他的副將杉浦玄任匆匆趕來,擦拭了一把汗水,拱手稟報道:“坊官,若狹國內進駐了一支伊達家的軍勢,數量約在四五千的樣子,據若狹國的信眾所說來自丹後國,戰力頗強。”
七裡賴周接到警訊,心中不以為然。伊達軍數量不過四五千,他麾下信眾數目過十二萬,其中信徒三萬五千,乃是實打實的數目,沒有半點摻進水分,還怕一支遠遠少於己方的力量。
不過,七裡賴周沒有停頓,他立即命令發起強攻。
金崎城內守軍士氣低落,軍心渙散,雖然朝倉家的人們極力鼓舞,可是心理上早已經垮掉,雖說朝倉義景名為前去向伊達家求援,實際上誰不知道是當了懦夫,做了逃兵。
七裡賴周攻城了,大舉攻擊,全線壓上,氣勢如虹。
朝倉家的人們指揮本部人馬拚死防守,雙方打得非常慘烈,死傷累累。七裡賴周看出了金崎城的疲態,加緊了攻勢,力圖短期內獲得勝利,完成統一越前國的偉業,免得夜長夢多。
在攻至金崎城內圈的時候遇到了麻煩,狹窄的地形難以讓加賀眾形成人數上的優勢,無法施展開來,慘烈的攻城戰達成了拉鋸戰、膠著戰,而這種近距離的小規模作戰,讓朝倉軍勉力抵擋了下來。
慘烈的攻城戰,使得金崎城的每一寸頭udi上都在燃燒,都浸滿了鮮血。被信仰洗腦的信眾高喊著“建佛國,上西天!”的口號前仆後繼的向著金崎城撲過去,狠狠的撕咬下一塊肉來。
苦戰三天,金崎城逼入絕境,加賀眾也遭受了重大損失。七裡賴周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他再度命令加賀眾發起了攻勢,鋪天蓋地,聲勢驚人,誓把金崎城這座朝倉家的據點拔除。
位於若狹、越前交界處的若狹方入口的小山上,矗立著堅城國吉城,擊退了越前朝倉氏不間斷的猛烈攻勢,無數次擊碎了朝倉家的野望,將朝倉家牢牢的困在越前國。
國吉城下,片山盛長、衡長父子所領的三千丹後眾出現在了城下,粟屋勝久早已經依計將他們悄然掩飾。
片山衡長低聲問道:“父親,是否開始攻擊?”
片山盛長搖頭,沉聲說道:“不要著急,再等等!”他一手提著長槍,目光炯炯地盯著金崎城的戰況,聆聽著金戈鐵馬的聲音,熱血沸騰,他已經好久沒有如此的興奮了。
金崎城突然冒起了大火,濃煙滾滾,直衝雲霄。
片山盛長戴上頭盔,舉手直指前方,厲聲斷喝:“攻擊!”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