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續騰,沛城人,準確地說他出生和生長在沛城的第七同盟鎮——灰蟲市。
父親在蛋白農場乾活,躬身面朝飼養“麵包蟲”營養池、頭頂則被鋼鐵與玻璃的大棚籠罩、被促生長燈的輻射光照了一輩子。他每日的工作就是為沛城的食品工廠提供原料。母親是同一所農場做雜工,同時肩負通訊員、秘書、會計與醫生的工作,合起來只能拿一個人的工資。
家裡收入穩定,且低。
生活上,父母對他們自己很苛刻,然後將全部精力放在孩子身上,要好好養著他們,要讓他們三個人都去上學,這裡面的花費不小,也消耗了他們的健康。幸好哥哥畢業後順利地在一家研究某種油的公司找到了工作,收入還行,這大大補貼了家裡。
他對莊續騰說:“爸媽這邊交給我,我先想辦法讓他們調養身體,給他們爭取全面治療。這樣一來,我們都沒有余力,只能靠你多關照妹妹——再說,她和你更親。”
莊續騰是家中次子,比哥哥小五歲,比妹妹大五歲,承擔這個工作理所應當。
與哥哥相比,他並不是一個讀書的材料,上不了“高等人才學校”,肯定成不了白領。莊續騰咬緊牙關,勉強從機械工培訓學校畢業後,總算找了個生產線上的工作。每天十二個小時的機械工作和莫名奇妙的加班讓他身心俱疲,有時真想直接睡在猩紅的魔晶工廠裡,一步都不想多走。但他仍選擇在距離廠區較遠的地方租了套公寓。
那裡距離妹妹上學的地方很近,又比學校宿舍便宜,也能避免與人合住的風險。
對他們這樣的“下層人”來說,風險時刻存在,一不小心就會死掉,這在沛城太平常了。
手指從面部皮膚滑過,兩側臉頰都有些疼痛,但都無大礙。他的左臉被飛濺的牆磚劃傷,在血小板的努力工作下,血早就止住了,新痂已經開始發揮保護作用。他的右臉被戈工道抽了一巴掌,這顯然是微不足道的小傷。
沒了工作、拿不到補償款,失去收入的人就要面臨沛城的大風險。接下來,莊續騰很可能因為交不上房租而被趕出去,沒有固定住址就不可能找到新工作,而從而陷入惡性循環。這不光對他有害,他妹妹的學業也必然會受到影響。
他必須爭取每一個掙錢的機會,包括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兒,當然也包括應得的那份補償款。6月23號工友們組織了一場抗議施壓,他肯定要在其中。只是誰也沒想到事情最後會變得那麽血腥。
包括PCPD在內,現場一共有兩百七十一人死亡,受傷者是這個數字的四倍,這已經讓沛城市民感到震驚。但真正驚動高層的則是某個“重要人物”的死亡,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在發現這一點後,所有幸存者都被PCPD抓了起來,一個個進行審問。
“PCPD想搞清楚現場發生了什麽,從他們的字裡行間,我確信某個重要人物死了,死於爆炸,這讓他們非常惱火。”莊續騰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戈黑臉,這件事牽扯到猩紅集團。”
“廢話,咱們都是去抗議猩紅集團的,肯定和他們有關。”
“不,你沒聽懂我的意思。”莊續騰說道:“在審訊室裡,除了PCPD的人,我還看到一個家夥。他沒穿警服,只有普通的藍色的襯衣和黑色長褲,一件棕黃色的外套放在身邊。他坐在角落一句話不說,但他才是最危險的角色,因為我隱約看到他的袖子裡面藏著紅白斑紋的影從護腕。
” 戈工道搖搖頭,追問這個影從護腕有什麽特別之處。
“那種特殊的影從護腕只有猩紅集團總部的特別行動隊才會裝備。我在他們工廠做工時,一個老師傅給我講過規矩,對使用那種裝備的人一定要畢恭畢敬、萬分小心伺候才行。這麽說吧,猩紅集團在沛城分公司的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有那個影從護腕的使用者更有權威。”
“這樣的人親自參加審訊?”戈工道倒吸一口涼氣,緊張地摸了摸臉頰,感歎道:“乖乖,這件事看起來會變得非常麻煩。”
莊續騰點點頭,道:“PCPD很著急,給我胸口墊了一本書,然後就用棍子抽打,翻來覆去問的都是那些問題:我是誰、我來幹什麽、我看到了什麽……後來,那個藍襯衫眨了兩次眼,PCPD就拿出針管,給我手臂來了一下,打進去一些灰不拉幾的藥。”
“靠!他們給你打了啥?”
“我只知道打了藥之後,我就越來越暈,特別想說話,問什麽我就說什麽,根本控制不住。我還會越來越困,全身非常放松,最後失去意識。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你是被PCPD架回來的。他們把你丟在椅子上,頭靠牆放好之後就走了。整個過程你一直睡得很香——這一定是藥物的作用。”戈工道輕拍莊續騰的胸口,說道:“我打你那幾下還疼嗎?下手有點重,對不住了。”
“沒事,你把我叫醒是對的。”莊續騰想了想,說道:“戈黑臉,我覺得PCPD和猩紅集團並不重視抗議本身。你是抗議的工人或者只是混場面的雇兵,這都不重要。只要你沒牽扯爆炸和殺人,沒牽扯某個重要人物的死,問題就不大。”
“我就是去混場面的,打起來的時候……我應該沒打死重要的人。”戈黑臉用手指敲敲自己腦殼。當時現場很混亂,包括他在內,每個人的腦子都很混亂,大部分過程都和做夢似的,根本記不清細節。“哎呀,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有個建議:你就說實話,比如你是個雇兵,拿了錢去撐場面,然後就打起來了。”
“這事兒可不好說。雖然我不是其中之一,可雇兵裡有殺手,如果他們懷疑就麻煩了。雇兵一般都會背上莫名其妙的嫌疑。”
“不管你說什麽,是抗議工人也好,是雇兵也好,我認為他們還是會給你打藥。我說的都是實話,也被這樣對待。除非你能抗住藥……相比之下,你說謊被查出來才會讓你的嫌疑更大。我不知道他們之後還會用什麽手段,但肯定會使勁折騰你。你就不怕被折磨死?”
戈工道的臉色來回變了幾次,顯然是認真權衡了利弊。他認可莊續騰提出的建議,特別是不能在PCPD面前撒謊,至少這次要說真話。不過,他有其他的理由……
雇兵在沛城並沒有多少好名聲,大家都不待見這個群體,各種各樣的汙蔑和偏見更是家常便飯。“沒骨頭的打手”、“追逐金錢的食屍禿鷲”、“下水道的大蟑螂”等等。但雇兵畢竟是有用的,尤其是在PCPD眼中。
很多時候,雇兵就是PCPD的眼線和消耗品,是他們與那些盤踞在街區裡各種幫派之間的緩衝帶。PCPD名義上要維持城市的秩序,實際上他們的能力和意願沒辦法完成那個目標。真正深入沛城的七個主要城區基層的都是那些幫派,而幫派的背後往往也有公司的影子。
市政府不敢招惹公司,PCPD又服從市政府。都是打手,市政府的打手便弱於公司打手,自然PCPD在幫派面前就會束手束腳。這時候,不得加入任何幫派的雇兵就變成了天然的中間人。PCPD給點錢,就能讓雇兵解決麻煩,或者製造對自己有利的麻煩,這就比直接衝突、拚命合適多了。
雇兵們和PCPD有一種特殊的“友誼”,大概就是:雇兵不動PCPD的利益,PCPD就繼續讓雇兵做“有用的工具人”。
所以戈工道堅定地認為:如果公司插手,那麽靠向PCPD反而更加安全。
“謝謝,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他在莊續騰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來表示感謝。
萍水相逢,這感謝只是比陌生稍高一點的親近。兩個人算是簡單認識了,戈工道不會因此就將內心的決定告訴他。
莊續騰微笑著點點頭,自己能做的、能說的都完成了。他低著頭,看著空蕩蕩的雙手。這雙手,要怎麽為他和妹妹兩個人的餐桌準備食物,明天要怎麽辦?
為了修複長年累月操勞造成的傷害,哥哥正在全力資助爸爸媽媽進行魂體治療,不可能再有余力。莊續騰必須照顧好妹妹,這是兄弟兩人之間的約定。
承諾了就要做到,莊續騰從未對這一點有過任何動搖,但現在的情況顯然更糟了。昨晚那場混亂發生後,猩紅集團肯定會“用心”處理這件事,這就代表著他們絕對不會支付補償金,哪怕他們應該那麽做。
公司的想法有著不同於正常人的另外一種標準:如果一鬧事就給錢,那麽就會迎來無窮無盡的鬧事。莊續騰聽過不少關於猩紅集團的故事,明白這個公司的尿性:你要好好求它,它會維持一下體面;如果你敢炸毛,它就只會用拳頭說話。
經過昨晚的一地雞毛,他們這群工人別想再讓猩紅公司出一根毛。以往到了這個階段,公司就會讓本地的幫派來解決,破壞抗議示威活動,或者“破壞掉”抗議示威的人。據說黑蝠幫就是猩紅公司的打手,而這種打手肯定不止黑蝠幫一個。
必須掙到錢,趕快將房租續下來,這是近期缺口最大的一筆開支。
要麽再去當僵屍?或許那太危險了。 上一次將身體借給別人,醒來的時候居然趴在沛河岸邊,只差五厘米就會從欄杆的縫隙中掉下去。洶湧的河水會把他帶去城外的毒光荒原,那個地方會讓所有生物面目全非,然後緩慢地慘叫著走向死亡。
危險是一方面,關鍵是掙不到多少錢。莊續騰從上一次“僵屍行動”隻拿到了500元,那個控制了他的身體、差點把他害死的家夥沒有付尾款,直接玩起了消失!真是個混蛋!
莊續騰歎了口氣,其實他也知道緣由:沒有擔保就會這樣。做這一行不能單乾,不能沒人在你失去意識和身體控制的時候照顧你。每次做僵屍都是靠運氣活下來的,這樣的情況已經有3次了,不能認為可以一直好運下去。
“這樣下去不行,”他瞟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戈工道,心裡產生一個想法:“多個朋友多條路,何不問問雇兵那邊是否能迅速掙到錢?”
沒等他開口,關押室的大門開了。兩個穿黑色防護服的PCPD手持電棍走了進來,將其他人驅趕,指著戈工道說:“誒,該你去接受問詢了!”
“我?好的!”戈工道迅速站起來,帶著諂媚的笑容問道:“在這兒好半天了,能不能給口水喝?”
“去洗手池子灌兩口,給你十五秒時間。”
實際上就給了十秒鍾,戈工道趴在水管上猛吸了幾口水,然後就被帶走了。聽到水聲,莊續騰舔舔嘴唇,他也有點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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