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余閑隻覺得自己被道夫子、青雲乃至聖帝給演了。

　“等等，容我捋一捋。”

　余閑開始陷入了對人生的反思中。

　劇本順序大體如下:

　天淵城覆滅，聖帝犧牲自我，封鎖了天門、堵住了魔窟，並欽點了青雲作為繼任者，將聖殿以意識形態轉移到了青雲的靈魂中。

　然而，青雲也陣亡了，留下一縷殘念寄托在殘破的青雲劍中，靈魂攜著聖殿進入輪回轉世。

　千年後，道夫子來到了天淵大澤，在遺跡中尋獲了青雲劍，和青雲的殘念取得了溝通。

　受到青雲的囑托，道夫子先找到聖族的後裔匠人，合作重新鑄造青雲殘劍，天外太鬥劍誕生。

　隨後，道夫子因勢利導，在冥冥之中引自己來到無極山，將太鬥劍“物歸原主”交給了自己。

　最後，青雲的殘念開始蘇醒，召喚自己，也就是今生的他，前往天淵大澤，並安排自己夢回千年前的天淵城！

　但有一點讓余閑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余閑是青雲在這一世的轉世，那麽聖殿怎麽會在自己魂穿過來後才覺醒過來?

　還有整個黃歷空間，又是怎麽一回事?

　“你身體裡的靈魂，其實並不是真的余閑對吧?”青雲突然發出了靈魂拷問。

　余閑愣住了。

　“不用緊張，你既是我，我也是你。”青雲輕笑道:“其實，你這不是奪舍，而是蘇醒了記憶，來自更遠以前的記憶。”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余閑的心跳頻率漸漸加快。

　“其實，這是聖帝設下的局，主要原因，是遠北那座代表未來的聖殿。”青雲緩緩講述道:“遠北的那些荒人，他們的祖先，也來自高原聖殿。他們是在聖族祖先們離開高原以後，被放逐的罪民。”

　“也是因為理念分歧?”

　“是關於發展的分歧。”

　青雲道:“聖族祖先離開後，剩下的那些祖先們，就確定了按照君主世襲製的制度重建文明。但其中有一些祖先們認為，光繼承過去的文明還不夠，還得掌握預知未來的本領，以便及時的趨利避害，確保國家的繁榮穩定和延續。”

　“高原聖殿的石壁上，有關於薑子牙預測未來的記載，那些祖先們便根據這些信息，開始鑽研相關的學派，這也是後來詭道、巫術和道教關於佔卜之術的雛形。隨後，那些祖先們創造出了《未來經》，只要供奉福緣氣運，就能從經文中找到未來的預測。”

　“不過還沒怎麽用，高原上的那些祖先就陸續遭到了一系列的天災人禍，有人就指出，泄露未來的天機將遭到神仙的懲罰，於是一夥人就決定焚毀《未來經》。但創造《未來經》的祖先們不願意，最終他們攜帶著經文逃離。祖先們再次分裂。”

　“後續，這兩批祖先們各自為政，在中原地區展開了大大小小的戰役，後來，這些信奉未來的祖先們戰敗，被驅逐到了遠北地區，也建立起了國邦文明，只是遠北地區太過苦寒艱難，導致他們的繁衍發展很困難，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荒人。”

　原來，三座聖殿，代表著三支不同理念的祖先群體。

　“那這些荒人，和我奪舍……我覺醒的記憶有什麽關聯?”余閑追問道。

　“《未來經》雖然可以窺見未來，但要損耗福緣氣運，代價過於沉重，因此荒人即便有這本無上天書，也仍然戰敗放逐，飽受苦寒。”

　青雲沒有急著解答余閑的困惑，自顧自的道:“而與此同時，聖帝創造了黃歷，不僅可以預測四季天象，還能趨吉避凶。最關鍵的是，看黃歷，非但不需要損耗福緣氣運，還能積福行運。這引來了遠北荒人和中原王朝的窺竊。”

　“聖帝也沒有想過藏私，準備將黃歷普及到人世間，可惜，還沒來得及實施，天淵城就覆滅了。後來遠北荒人以及眾多大修行者發現聖殿消失了，就求助於《未來經》，發現了我的轉世秘密，提前將我殺死。”

　余閑:???！

　！

　“這有什麽奇怪的，天淵城覆滅後至今千年，我經歷了許多次的輪回轉世，每一生，當我的記憶覺醒時，黃歷和聖殿也會被觸發。然後那些荒人和大修行者就會找到我的下落，反反覆複的追殺我。”青雲唏噓道。

　“有黃歷和聖殿的助益，你還死了那麽多次?”余閑有點小鄙視。

　“若是一味的趨吉避凶，我自然能活得很好，但諸事種種，情感羈絆，我又豈能每每遂意。”青雲苦笑道:“而且我還肩負著聖帝的托付，我要替他守好天門，避免天道之上的仙人們繼續收割人世間的福緣氣運。上有仙人的蓄謀，下有聖人的追殺，我往往如履薄冰，甚至還牽連了許多身邊的人。”

　“在你之前的上一世，我隱姓埋名、獨自生活，本來已經躲開了追殺，但當發現有人試圖去開啟天門，我明知此行將有大凶之兆，卻又不得不出手，最終我輸了，天門也再次被打開，以至於前朝不久後崩毀，天下又陷入長久的戰亂割據，民不聊生。”

　余閑心裡怦然一動。

　果然不出所料，天門曾經被聖帝關上，卻在前朝末年時再度被人開啟，導致仙人得以把人間推向戰亂，收割人間的福緣氣運！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

　“是好幾個王八蛋。”

　青雲冷笑道:“有佛宗、有詭仙、有巫神，以及掌握時間法則的大法師，這四個學派的聖人接受了天道的條件，只要他們打開天門，就能飛升成仙。”

　余閑一時啞然。

　看來，除了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話，也不是空穴來風。

　對於人族而言，聖人有好也有壞，壞的聖人，那就真是天道的牧羊犬，幫著天道薅人間的羊毛。

　“我至今仍然記得，佛宗當時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說世間本就是苦海，人們理應在苦海中乘風破浪，努力的抵達彼岸。所以，他想要重開天門，讓老百姓們重新體驗一下水深火熱的日子，在苦難中尋找人生的真諦。”

　青雲說到這的時候，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

　余閑的心裡也有一萬個mmp想送給這位佛宗。

　苦難從來都不值得被歌頌，誰允許你這老禿驢打著為人間好的名義，把人們推向苦海鍛煉的?！

　“不過你想找他們報仇的話，恐怕很難，畢竟在天門被重新打開後，他們都上天去了。”青雲卻顯得風輕雲澹，“而且，那時我對這四位聖人早有防備，一開始也打得平分秋色，但關鍵時刻，一個老朋友捅了我一記黑刀，才是讓我一敗塗地的根源。”

　不等余閑發問，青雲用大拇指示意了一下外頭:“就是正在外面跟大天魔鏖戰的巫鹹。”

　】

　余閑悚然動容:“他叛變了?！”

　青雲點點頭:“大概是他覺得，聖帝沒有將衣缽傳給他，導致心懷怨懟吧。”

　“天淵城覆滅後，他和我一樣，以另一種方式存活了下來。不過他沒有選擇轉世，而是用了渡魂之術……每一世快要終結的時候，他都會找一個命格相似的人，奪舍附體。歷經千年，現如今，他就是你認識的裴無常。”

　“……”

　這個猜測，余閑早有了，但此刻聽到確切的答桉，仍然掀起了澎湃的心潮。

　“他為什麽要選擇以這種方式存活下來，就為了重開天門，報復聖帝?”余閑有些搞不懂裴無常的動機了。

　原本，幾乎所有人都認定裴無常造反是為了謀朝篡位，但現在得知了裴無常的真實身份就是千年前的巫鹹，似乎真相並沒這麽簡單。

　千年以來，巫鹹有的是機會和手段可以主宰天下，何必給天元皇帝當牛做馬打輔助呢?

　“不，他從未想過報復聖帝，聖帝對他有知遇之恩，即便他出自外面的巫教學派，但聖帝也悉心栽培他，他們彼此亦師亦友，關系牢不可破。”青雲解釋道:“與我轉世的目的不同，巫鹹的目的，是想要復活聖帝乃至天淵城的所有人。後來天上的仙人誘騙他，說只要他幫忙重開天門，就會降下仙氣復活大家。”

　“然後巫鹹那家夥就真的傻乎乎的相信了，幫著那幾個聖人謀害了我，還重開了天門。然而，仙人們爽約了，還過河拆橋滅殺了他。”

　余閑五味雜陳，消化完這段驚天內幕後，總結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至於巫鹹隨後的遭遇，根據之前從璣璿神官那聽說的故事，也大致可以腦補出來了。

　被天道仙人們戲弄了之後，巫鹹再次以渡魂之術重生成了一個被狼群養活的少年，在森林裡遇到了被妖獸迫害的璣璿神官那些宗派弟子，被帶回了山門。

　然後，就是掌門繼承人的爭端中他被大師兄陷害，危急關頭，他再以渡魂之術奪舍了大師兄，最終以裴無常的身份存在於如今的人世間。

　“被仙人們戲弄了之後，巫鹹在這一世終於認清了天道的真面目，於是他協助天元皇帝逆天而行，將破碎的山河重新平定。這次他做得確實不錯，也算將功補過了，雖然他做事的風格偏激了一些，但也情有可原。畢竟渡魂之術凶險非常，足以讓人瘋魔，而且這千年光陰他應該還經歷了許多的磨難困苦，致使心態扭曲。”

　青雲歎息道:“他也是個可憐人。”

　“你不也是嘛。”余閑也歎息道。

　“我還好了，除了偶爾守天門，在這千年來，享受了許多的人間歡喜。”青雲颯然一笑:“比如這一世，我這小侯爺的日子，就過得很舒怡。”

　勾欄聽曲、聲色犬馬，相比巫鹹的苦大仇深，青雲的這輩子確實愜意。

　但是……

　“但是你還沒說我這一世的覺醒，怎麽和之前的方式不太一樣?”余閑其實更想問自己怎麽還在那個民主專政的種花家兜了一圈。

　“上一世我被天道誅殺後，那些仙人擔心我卷土重來，於是時刻監視著我下一輪的轉世。我在冥冥之中又見到了聖帝，為了能翻盤，我們決定換一個方式轉世。”青雲笑了笑:“聖帝問我想不想去更久遠的過去看一看上一輪的文明，我欣然答應後，聖帝將我的靈魂一分為二，一半就被聖帝帶去了那個紅旗飄揚的世界，體驗了一把革命磚頭的滋味。”

　余閑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對於前世的這些遭遇，他們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同時，另一半靈魂，則成為了威遠侯的嫡長子余閑。這麽一來，就躲開了天道的追殺，以及《未來經》的預測，這一世得以順利安康的長大。”青雲解答了這個最大的謎團:“但宿命在身，好日子注定不可能長久，眼看那些仙人們又開始搗鬼，準備製造亂世、收割福緣氣運，聖帝只能從那個世界召回了另一半靈魂，讓我……也就是你完全覺醒。”

　“黃歷和聖殿，也在覺醒的那一刻被激活了。你這一路闖過來，這兩樣聖帝的饋贈功勞頗大， 但主要還得歸功於在那個世界的國度裡學到了許多有趣的事物，思想的禁錮被打破，獲得了解放和升華。因此你才能屢屢的趨吉避凶、逆天改命。”

　對於這個說法，余閑深以為然。

　細數過往，千年以來，青雲的每一次轉世，最終都是一敗塗地、無疾而終。

　只有這一世，去了一趟紅旗飄揚的種花家，接受了革命價值觀的洗禮，使得自己的思想境界一躍堪比聖人。

　所以說，還是社會主義好！

　只有社會主義，才是解放全人類的福音！

　“別高興得太早，這一世，能否徹底扭轉命數，還得看接下來的戰役。”

　青雲意味深長的說道:“千年前的天淵城之戰，也是與天道抗爭的戰役，這場戰役其實歷經千年都沒有終結。而現在，我覺得是時候該迎來一個終結了，我希望這一世的我，也就是你，將會是這個終結者。”